从上午到下午,她说了很多话,嗓子早就冒烟了。难得现在轻松自在,不求无功,只求套点情报出来,反正也得等dna检测的结果,最后总会让局长出马,无所谓。哪怕是坐在这里气一气龚有霖,看着他跳脚,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果然,龚有霖忍不住了。
    “喂,你刚才说,查违规销售刀具,然后呢?”
    赵向晚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龚有霖咬了咬牙。
    【这个小女警说话真讨厌,要是老子的手下,早八百年前就发配去乡镇了。】
    在龚有霖发火之前,赵向晚慢慢说:“其实,这件事还真与你有关。不然,我们也不会打扰你在五星级酒店‘开会学习’的雅兴。”
    朱飞鹏与祝康对视一眼。
    这一回,赵向晚的言辞不似刀,似针。
    一针一针地戳着龚有霖的痛处,麻麻的,却又不见血,让人发不出脾气来。
    龚有霖自知今天躲不过一个翘班享乐的“渎职”之过,被赵向晚时不时嘲讽几句,也没办法反驳,只得回了一句:“快说吧。”
    龚有霖是个精力旺盛、心眼跟针尖一样小的人。今天被带到传唤室之后,他把所有人都记恨上了。如果不弄明白到底是谁把他给告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他绝对睡不安稳。
    难道来了三只菜鸟,龚有霖决定放低姿态,和他们闲聊几句,看能不能探听出一点什么。
    赵向晚继续讲述抓住卢富强的过程。
    “卖刀给嫌疑人的老板,叫做阿强。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看着吧,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老板。”
    “原本呢,我们也只是想教育他一下,就把他放了的,结果没想到,他一见到我们这位同事,就像见了鬼一样,大喊什么,大壮叔,你别变鬼来抓我,这一看就心里有鬼啊,所以我们就重新对他进行审讯。”
    龚有霖一听,身体前倾:“你哪一个同事?”
    赵向晚指了指低头做笔录的祝康:“他呀。”
    祝康抬起头来,与龚有霖目光相触。
    龚有霖瞳孔一缩,整个人往后一倒,正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龚有霖呆呆地看着祝康,心脏越跳越快。
    【大壮叔?】
    【他长得真像大壮叔!】
    【一模一样的眉毛眼睛,一模一样的身材个子。】
    【就连那看不起人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赵向晚微笑,笑容里却淬着火:“是不是很像?”
    龚有霖心神为之所慑,无意识地回答着:“像……”
    “像谁?”
    “大壮叔。”
    “他人呢?”
    龚有霖陡然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道:“你大壮叔死了吧?被人杀了,一家六口被灭门,是吧?”
    龚有霖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他喉咙有些发紧,但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这都是旧事,现在没有人再提了。”
    赵向晚问:“为什么不再提了?”
    龚有霖闭上嘴,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龚有霖后知后觉,眼前这个警察根本不是什么菜鸟,而是一名经验十分老道的审讯高手。
    祝康将笔录本推给朱飞鹏,自己则开始问话:“龚有霖,1975年的灭门惨案,别人能忘,你却永远也不会忘吧?”
    龚有霖审视着祝康的面容,眯起双眼:“你是谁?”
    祝康没有说话,与他目光对视,眼中有仇恨之光。
    龚有霖脑中闪过一丝明悟:“你,是龚勇?”
    他转过脸,忽然开始呵斥赵向晚:“当事人能够进入审讯室吗?你们这是在搞什么鬼!”
    赵向晚耸耸肩:“看清楚了,他不是龚勇,只是长得像一个你害怕的人罢了。”
    祝康姓祝,不姓龚。
    龚有霖将信将疑。
    【那件事之后,我从小湾村回到家,村民们一说起龚大壮家,都是六口灭门,只有我爸说勇伢子还活着。问他,他却不肯说了。怎么?怕我灭口?切!这就是我爸,胆小怕事的人。】
    【我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说勇伢子还活着,那被杀的小男孩子是谁,却被我爸喝止。他把我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还要找道士来收我的魂,真是可笑!】
    赵向晚的语速很慢,声音却很清晰:“据说,死于非命的人都会怨气不散。这股怨气遮住凶手的眼,所以……你看谁都像你杀过的人吧?”
    龚有霖大怒,霍地从椅中站起,恶狠狠地盯着赵向晚:“小警察,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杀过人,也不怕什么怨气!我是警察,是派出所所长,我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不是你可以肆意安放罪名的人!”
    龚有霖眼中凶光毕露,祝康下意识地站起,横跨一步,挡在赵向晚身前。
    祝康迎上龚有霖的目光,丝毫不惧:“龚有霖,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审讯室,不是你嚣张跋扈的地盘!”
    祝康这张面孔,刺痛了龚有霖的眼睛,他不得不败下阵来,转过脸去,态度也随之和缓下来:“大家都是警察,有话好好说,有证据摆证据,有事实说事实,不要无中生有。”
    赵向晚点头道:“行!那我们就摆事实,讲道理。”
    赵向晚拿起卢富强的证词:“阿强,本名卢富强,罗县蔡旗乡小湾村人,1959年出生,于1977年离家,辗转流浪多处,在星市火车站小商店市场开了一家刀具店。自述长年失眠,患有梦游症,只要一睡着就会拿刀砍人。”
    说到这里,赵向晚观察着龚有霖的表情:“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眼睛微眯,不发一语。
    【妈的!这狗东西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我和老卢都以为他死了!】
    【真他妈阴魂不散。】
    赵向晚继续问:“龚有霖,卢富强你认识吗?”
    龚有霖不得不回话:“不认识。”
    赵向晚:“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是原名龚四喜吗?你和他是小学、初中同学,怎么会不认识?”
    龚有霖抬眸与赵向晚目光相对:“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我换了名字,就是防着这小子出纰漏。】
    【我75年读高中的时候就迁了户口,警察怎么找到我的?】
    赵向晚笑了:“16岁之前,你一直就是龚四喜,怎么读个高中,就连名字都不要了?”
    龚有霖不置可否,依然追问:“谁告诉你,我是龚四喜?”
    赵向晚:“还能有谁?你觉得能是谁?你以为改个名字,迁出户口,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龚四喜了?跟你一起在四季大酒店的龚一夏、龚二秋不是你亲兄弟吗?你父亲龚大利不是还健在吗?随便做个dna检测不就能证明了?”
    赵向晚一字一句地说:“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爸说的?大哥、二哥承认了?真的是!】
    龚有霖万万没想到,千防万防,家里人却拖了他的后腿。
    其实,龚有霖一开始也没想到在体制内混。他原本想着改个名字读高中,然后远走高飞再不回来,却没想到高中三年读下来,他因为害怕凶杀案暴露而在图书馆翻看了许多刑侦书籍,理想竟变成了将来当一个警察。
    只要当上警察,就能为自己布一道安全防线。只要卢富强或者卢尚武有什么动静,他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到时候是躲还是跑,反应最快。
    后来时间一久,权利越来越大,再加上卢尚武当上局长,官运亨通,龚有霖胆子越来越壮,早就把二十年前的杀人案抛于脑后。
    没想到,在他差点遗忘掉龚四喜这个名字之后,卢富强竟然在异地被抓。
    【这小子竟然真忍得住,十几年不回老家看看。】
    【他只要敢回,老子就敢弄死他!】
    听到这里,赵向晚的眼中闪过寒芒:“龚四喜,你认识卢富强吗?”
    一想到家里人都健在,dna检测做不得假,龚有霖的锐气被挫,只得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认得。”
    赵向晚:“发小吧?”
    龚有霖的目光转向左方:“小学、初中同学。”
    赵向晚:“听说你们同气连枝,结拜为兄弟?”
    龚有霖:“有这事?我不记得了。”
    赵向晚轻轻一笑,笑声似佛塔上挂着的铃铛,明明清悠悦耳,却令龚有霖心头一震:她笑什么?她为什么要笑?难道阿强什么都说了?
    赵向晚说:“阿强说,你们当年的誓言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是不是?”
    龚有霖皱眉:“胡说八道。”
    【老子活得有滋有味,谁要和你一起死?】
    【三个人,就他胆子最小,屁用没有。】
    赵向晚看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这才揭开谜底:“卢富强承认1975年3月,犯下杀人大案,一起杀人的,还有三刀会的另外两位兄弟,龚四喜、卢尚武。”
    龚有霖没有动。
    他整个人僵在椅中,连眉毛眼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被冻住的冰雕。
    【他说了?他真的都说了?】
    【老卢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
    【妈的!死东西。】
    一秒之后,龚有霖摇摇头:“他是不是脑子不清白?完全是一派胡言!估计是一个人长期在外地生活,疯了吧?警察同志,你们就凭他一句话,怀疑我?”
    赵向晚忽然压低了声音:“为什么选择龚大壮?阿强说,是你出的主意,是你定的杀人对象。”
    龚有霖根本不上她的当,大声道:“你们信一个盲流,却不信一个警察的话?他长期不和家里人联系,报失踪多年销了户,法律上已经宣告死亡,这样的人,说话有几分可信度?他说是他杀的人,那他去偿命,别拖其他人下水。我和他十几年没见,以前关系也一般,我可没有参与杀人,别诬陷我。”
    【想诈我?没门!】
    【为什么杀龚大壮?谁叫他不借钱给我读高中,还劝我安心在家里种地,说什么反正现在也没办法考大学,读书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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