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来的路上,季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赵向晚的手背。
    五月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暖的。
    季昭的手指冰冰凉凉,玉一般的质感。
    手背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赵向晚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昭的话语传到脑海——
    【他拉她的手,你很开心。】
    赵向晚微笑。
    季昭对她的感觉很敏锐。
    看到贾俊楠握住湛晓兰的手,一对历经磨难的恋人终于能修成正果,赵向晚近距离感受到如此美好的爱情,嘴角不由自主上扬,的确心情愉悦。
    看到赵向晚的笑容,季昭仿佛受到鼓励,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柔柔贴在她手背之上。
    季昭的动作像一个孩子,单纯而快乐。
    他的内心世界冰雪消融,云雀欢叫,草地上有一朵小小的野花正绽放花蕾。
    画面太美好,赵向晚没有觉得被冒犯,也没有感觉心理不适,纵容着季昭继续添加上一根手指,再一根手指……
    直到五根修长的手指覆盖在她手背之上,温热触感传来,赵向晚将手收回,与季昭四目相对。
    季昭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丰润的嘴唇泛着珠光,他的眼睛里透着欢喜与渴望。
    赵向晚转过头:“好了,走吧。”
    季昭与她并肩前行,与平时并没有两样,可是肩与肩的距离比往常要近了几分。
    初夏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道只属于他们的轮廓线。
    有一种外人根本切入不进来的亲密感,在两人之间弥散。
    --
    1992年6月底,期末考试结束,公安大学举行总结大会。赵向晚表现突出,被学校授予最高荣誉“英杰奖”。
    站在学校礼堂主席台,接过校长亲自颁发的金色奖章、六百元奖金,听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赵向晚目光扫向全场。
    身形似竹,高挑修长,目光似电,洞察人心。这样出色的赵向晚,令坐在台下的91级刑侦专业同学与有荣焉,激动不已。
    章亚岚在台下拼命鼓掌,两个巴掌都拍红了。
    坐在章亚岚左边的是同寝室女生孟安南,她是个假小子,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行事风风火火,一边鼓掌还一边兴奋地冲着前后左右嚷嚷:“赵向晚,和我住对面铺,我俩一个班,她才大一!”
    武如欣坐在孟安南左侧,她扎着一根独辫子,五官秀气,一双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惹人怜爱。她悄悄撇了撇嘴,却不敢表露出对赵向晚的嫉妒,缓慢而斯文地鼓着掌,轻声道:“真羡慕啊,我听说咱们学校的英杰奖一般都是给大四学长颁发,奖励他们在实习中的英勇表现呢。”
    武如欣的声音不大,又掩盖在雷鸣般的掌声里,按理说应该没人听得见。偏偏章亚岚是个怪胎,耳朵特别好使,白了武如欣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只能给大四?刚才校长也说了,这是奖励咱们公安大学学生的荣誉,只要是见义勇为表现突出、协助警方立功,就能拿英杰奖。赵向晚这回以一己之力解救被绑架的人质,还抓了个杀人犯,她要是已经毕业工作,一个三等功绝对少不了。拿这个英杰奖,她够格!”
    武如欣勉强笑了笑:“我又没说赵向晚不够格,你这个人,真是的。”
    孟安南看自己一左一右两个室友争论起来,双手一抬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别吵了,赵向晚马上就下来了。”
    说话间,赵向晚走下主席台,制服左胸上那一枚闪闪发亮的奖章格外耀眼,看得章亚岚眼睛放光。
    章亚岚瞬间忘记和武如欣不愉快,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赵向晚的一举一动,等她走到自己右边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枚奖章:“真漂亮!”
    蓝、金、白、红的绶带,挂着一枚金光灿烂的奖章,看着那上面庄严肃穆的五角星图案,旁边的同学都投过来羡慕的目光。
    唯有武如欣不想看。
    她自小便被人夸漂亮,只要仰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什么条件长辈都会答应。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也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原以为进入男多女少的公安大学,肯定会成为众星捧月的存在,没想到赵向晚太过闪亮,完全掩盖了她的光芒。
    在一次集体训练中,她有意逃避,唉哟一声假意摔倒,身边几个男生慌忙过来搀扶,班长周若凯将她背起,完成了那一次越野跑。所有人都在为武如欣担忧,为周若凯鼓劲加油,老师也夸91刑侦班集体意识强,偏偏赵向晚不言不笑,袖手旁观,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赵向晚的眼神,让武如欣很不舒服,仿佛她的一切小心思都被看穿。
    什么微表情行为学?我呸!武如欣根本就不信那一套。
    武如欣的父亲武建设是省公安厅副厅长,刑事侦查总队总队长,负责刑事犯罪侦查、经济犯罪侦查、监所管理、禁毒等方面工作,在公安系统内赫赫有名。武建设三十岁丧妻,娶了一名警员的遗孀苗慧,两人再婚时苗慧有一个女儿周如兰,武如欣是他们婚后所生的女儿。后来武建设收养了一名战友孤儿,取名武如烈,今年上高一。
    从小在这么一个组合家庭里长大,母亲更关心姐姐,父亲更喜欢儿子,武如欣察颜观色、揣摩人心自成一派,装柔弱、扮可怜、适时地夸奖、偶尔的小挑拨……她熟悉得很。人心那么复杂,武如欣还偏就不信了,赵向晚什么都看得穿?不过是装深沉罢了!
    武如欣从小喜欢唱歌跳舞,根本就不想考公安大学,可是父亲坚定地认为,公安子弟必须子承父业,代代相传。姐姐周如兰读的是公安政治专业,毕业后分配到金莲湖派出所工作。
    武建设在家里有绝对的话语权,武如欣拗不过,只得不情不愿地考进来,偏偏还被父亲找人塞进了刑侦专业,真是欲哭无泪。
    本就无心上学,偏偏还被赵向晚的优秀不断提醒着,这次回家父亲竟然还问起她:“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赵向晚的?听说她把m国专家研究的微表情行为学理论应用于刑侦领域,协助市局侦破了几个大案,了不起,有点我年青时的风范,爱琢磨、肯钻研!你要向她学习,多向她请教。”
    武如欣越想越来气。明明自己才是她亲生的女儿,父亲竟然说赵向晚像他!
    想到这里,武如欣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一脸的不屑。
    赵向晚听到武如欣内心嘀咕的话语,暗自摇头,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武副厅长完全是在为自己拉仇恨。
    开完总结大会,赵向晚与章亚岚右手拿一把学校发的小板凳,往宿舍而去。一路走,章亚岚叽叽喳喳地询问着赵向晚审讯的细节,时不时赞叹几句。武如欣与孟安南从她们身边走过,没好气地瞪了章亚岚一眼:“就你话多!”
    章亚岚气得直翻白眼,一把揪住赵向晚的胳膊:“你看她,你看她,真的是太嚣张了!咱们寝室里,我最讨厌她。仗着她爸是大领导,看谁都不顺眼,偏偏男生还都吃她那一套,说她善解人意、楚楚可怜,我呸!”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武如欣这人有点娇小姐脾气,总认为大家应该围着她转。在男生面前一幅柔弱、乖巧形象,惹人怜爱,在女生面前却是另一幅面孔。一个寝室住了一年,谁不知道谁呢?武如欣不喜欢赵向晚,赵向晚同样也不喜欢她,无所谓,大家互相尊重、相安无事就好。
    两人进了寝室,洗过澡之后看了会书,快到熄灯时间了却发现武如欣、孟安南还没有回来。
    章亚岚有些不安:“怎么回事?她俩不是走在我们前面吗?这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没回寝室?”
    十点,灯熄了。
    两人依然没有回来。
    赵向晚觉得不对劲。公安大学的日常管理非常严格,学员的组织纪律性很强,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十点之后,两个女生没有回来的情况。
    “必须报告周老师!”赵向晚从桌前站起,拉开门走出去。
    宿舍内漆黑一片,走廊灯亮着,赵向晚快步下楼,刚刚走到二楼就听到武如欣的啜泣声,孟安南在轻声安慰着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武如欣虽然喜欢扮柔弱,但赵向晚和她同一个寝室住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见她哭过。
    六月的湘省,已经比较炎热。
    武如欣的啜泣声仿佛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赵向晚感觉暑热令人浮躁,心里有些难受,急急地走下楼梯。
    武如欣的哭声里带着无助,偏偏孟安南是个假小子,并不是那种擅长安慰人的类型,说起话来硬梆梆的:“唉呀,你别哭!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妈还没死呢,等周老师过来,就能带你去医院了。”
    看来,是武如欣的母亲出事了。
    赵向晚走下楼梯,一眼便看到武如欣坐在板凳上,靠着门卫室的水泥柜台边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夏季制服,奶黄色短袖上衣、军绿色长裤,额角汗湿,碎发贴在脑门,鼻头红红的,看着很可怜。
    “怎么了?熄灯还不回寝室。”赵向晚询问的话语略显生硬。
    孟安南像见到了救星一样站起身:“赵向晚你来得正好,刚才武如欣的姐姐打电话过来,说她妈妈进了医院,我们刚刚汇报了周老师,周老师说马上过来送她出校门。”
    赵向晚走近,看着蹲坐在板凳上的武如欣:“你,还好吗?”
    武如欣吸了一下鼻子,揉了把脸,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哪个要她来看热闹?呜呜呜……姐姐说得支支吾吾,妈妈平时身体那么好,为什么会进医院?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我不要妈妈出事,我害怕!我不要赵向晚过来看热闹。】
    听到武如欣的心声,赵向晚感觉有些无奈。
    “赵向晚,没什么事吧?”章亚岚的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宿舍里,章亚岚有点害怕。
    好吧,316宿舍的人都来齐了。
    听说武如欣的母亲住院,章亚岚把刚才把她的不满全抛在脑后,拍着胸脯说:“不怕,我们陪你一起等老师。要是需要我们帮忙,只管说。”
    女生宿舍一楼门厅的灯很亮,宿管阿姨已经休息,一楼管理岗亭放着一架红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
    电话铃声在安静地宿舍楼里回荡,响得可怕。
    武如欣猛地从板凳上弹了起来,一把抢过话筒,急切地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焦灼:“你还没出来吗?你别动,我让同事开车去你宿舍楼接,你在楼下等着。”
    武如欣慌了:“姐,妈妈怎么样了?”
    周如兰停顿了一下:“还在抢救,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你快点来吧。”
    “咔!”地一声,那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武如欣惶然四顾,正对上赵向晚的眼神,她嘴巴一扁,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我妈,我妈还在抢救,我好怕……”
    章亚岚是个温暖热情的人,走过来拥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没事没事,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武如欣趴在章亚岚肩头,呜呜咽咽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泪水浸湿了章亚岚的棉质睡衣。
    周巧秀匆匆赶来,天气热,跑得满头是汗:“武如欣,走!老师送你去医院。”
    赵向晚刚才听到了武如欣姐姐的话:“周老师,武如欣的姐姐说让同事开车来接,我们只要在宿舍楼门口等就行。”
    武如欣离开,周老师嘱咐316寝室剩下的三个女生安心睡觉。可是三人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觉。
    黑暗里,章亚岚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们说,武如欣的妈妈到底得了什么急病?”
    孟安南嫌热,拿了把扇子不停地摇着,蚊帐被风带得一鼓一鼓的。她一边摇扇一边说:“谁知道呢。我也不是医科生,看武如欣哭成那样,肯定很凶险。”
    章亚岚听赵向晚没有发言,便点名问她:“喂,赵向晚,你说呢?不会有什么事吧?”
    赵向晚慢悠悠回答:“恐怕有隐情。”
    隐情?听到这话,章亚岚与孟安南同时掀开蚊帐,探出脑袋问:“能有什么隐情?”
    赵向晚道:“如果是急症,当武如欣在电话里询问的时候,她姐姐应该说出简单的症状,比如肚子痛、呕吐、头晕、昏倒等。可是她没有正面回应,似乎有难言之隐。”
    章亚岚若有所思:“也对啊,我还觉得有点奇怪的是,为什么是武如欣姐姐在安排车,她爸爸呢?”
    孟安南说:“她爸爸是大领导,爱人出事他肯定守在医院,哪里有心情安排这些事?”
    章亚岚却不同意孟安南的观点:“大领导怎么了?大领导就不是做人丈夫的了?老婆出了事,如果有生命危险,肯定要把孩子都叫过来啊。他要是让人接,还需要亲自安排?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怎么会是武如欣的姐姐在安排同事接人?”
    “也对。”孟安南被章亚岚成功说服,开始对武如欣的父亲产生不满,“还是个当爸的呢,哼!”
    被议论的武如欣一到医院,直奔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着,门口走廊处围了一群人。身穿制服的武建设被手下簇拥着,周如兰却冷着一张脸,孤零零地靠墙站着。
    武如欣冲到姐姐面前:“姐,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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