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阿闪将翰林们格挡开来,不让众多伸着脖子或看热闹、或哀叹惋惜的翰林们再上前破坏案发地。
    到了近前,云曦和青果顺势带上脚套子,陆青帆错开一个身子让云曦主仆先进。
    “牛大人,还好吗?”云曦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房廊处浑身瘫软、面色惨白的牛敬源。
    牛敬源书读了半辈子,尸首还是第一回见……尤其是不小心被他割过头的尸首,此刻心胆俱裂,半晌才认出来人是云曦。
    他颤抖着手指了指前方微敞的大门,示意案发地就在那。
    云曦颔首,清眸落在前方:大门微敞的书阁内,地面蜿蜒的血水已经快流到门边;两门之间有一根紧绷着的钢丝,上面的血水还不断地滴落着,让原本诡秘血腥的案发地越发充斥着一股迷幻般的死气。
    云曦再上前一步,就看到了端坐在椅子上、俨然没了头的尸首;头颅就掉落在书阁门侧,死者狰狞惊恐的表情无声地诉说着濒死者的绝望。
    “死者祖陵翰林院正六品侍讲,一向负责近身编纂记录牛学士的书目和卷宗;牛学士今儿个跟往常一样按时到书阁里查阅书目,结果发现门打不开。”
    已经询问出几份口供的冉杓站在门边,乍一看到蜿蜒的血水便劝退了入内的心,扬声冲着进门的陆青帆和云曦主仆道。
    “牛学士是个实心眼的、又听到屋内的祖陵在呼救,情急之下便用力扣住大门,结果……”
    结果反而让屋内的祖陵身首异处。
    云曦已经看到,祖陵的口中塞着帕子,惊慌害怕之下、呼救声必然模糊不清,牛敬源救人心切、反而酿成了惨剧。
    清眸认真地探看着尸首周围的痕迹,陆青帆听完之后“嗯”了一声,便往书阁内部去了。
    翰林院的书阁之大、藏书之多,堪属壮观至极。
    陆青帆站在书阁架内举目四望,基本看不到头。
    他眸光沉敛,视线落在了书阁内的痕迹上。
    “大人,书阁内恐怕很难寻到线索。一来每日往来书阁的翰林之人频多;二来不少朝廷内的官员、编纂策论的主考官最近也常出入此地。”
    所以就算留有什么线索,只怕也很难成为证据。
    冉杓人在案发地外、心系案发地内,倒是将翰林院内的情况摸得挺清楚。
    这边厢,云曦大概查探了一番后,便和青果将尸首归置准备带去刑部验尸。
    “大人,我们先走了。”云曦冲陆青帆招呼一声,陆青帆点点头。
    他从书阁走出来,看到挂在门上的凶器已经被云曦小心取下带走,地上喷溅的血渍仍旧触目惊心。
    陆青帆不禁皱了皱眉,冲冉大人道:“劳大人封锁此地。”言下之意,这几日是不准人再入内了。
    “不让进我们怎么办差啊?”
    “是啊大人,刑部断案就断案,总不能耽搁我们编纂科考策论吧?”
    “修撰名人古籍也是大工程,一日都耽搁不得呀!”
    ……
    一时间,翰林院内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层层叠来,都不同意陆青帆封存书阁、耽搁诸事进展。
    文人身上都有那股执着的拗劲儿,陆青帆不发一语,薄唇微抿、示意冉杓自去办就是。
    “陆侍郎,大家伙的话您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啊!”
    “是啊!刑部就了不起?没有我们翰林院,哪里来得文武百官!”
    “就是!将书阁库开放!”
    “不得封存书阁库啊!”
    ……
    “这可不行啊大人!”终于在地上缓过些许精神的牛敬源扶着柱子站起来,也劝说陆青帆道:“马上就要科举大考,这对江南学子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事,断不能耽搁出卷的。”
    书阁库乃是天下翰林心向往之的殿堂,同时也是大明数年基业、祖宗千年文明传承之所。
    若因牛敬源一人便不能开启书阁库,编m.l.z.l.纂史书、撰写古籍小传,还有科考大事都将拖延搁置,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杀人的是下官,下官愿一力承担罪责,万不可将书阁库封存……”
    “牛大人!”陆青帆厉声呵止了他后面的话,冷声提醒道:“翰林院官员皆系未来国之栋梁,你身为翰林院正五品学士、天下士林之首,蒙冤含雪却让本官不分青红皂白断案、只求含糊敷衍凑行大局,以后三司该如何行事、我朝法度威仪何存?”
    牛敬源一怔,他只惦记着书阁内庶务的重要,却忘了身为天下士林表率的作用更加重要。
    “大人自认杀人罪责、袒国之大事本为高义,不该为齿!我等学子必当铭记五内、感佩大人的牺牲!”
    蓦地,人堆里一个年轻男子开口闭口皆是“大义之德”,竟然觉得牛敬源为了书阁诸事自认罪责是“高义”。
    陆青帆二话不说,扬声道:“拿下。”
    旁侧的差役立刻二话不说扣住了那书生模样的翰林官员。
    这书生所言竟然还有不少糊涂人附和,简直可笑!
    “下官所言皆自肺腑、牛学士所行确为高义,大人因何拿我?”那书生官员还不服气,倔强如牛梗着脖子反驳。
    “糊涂东西!”
    陆青帆冷声道:“尔等满口仁义,却令冤者自认罪责、以‘高义’绑架清白,用错冤陈情‘圆天下之大义’,还谈什么‘大义’?!”
    他沉敛的墨眸仿如天边皎洁的寒月,掷地沉敛的嗓音宛如钟鸣瑟瑟震撼人心:“若天下人皆如你这般行事,礼法不成、百姓蒙冤,我大明朝廷法度何存?未来百姓的公义何在?生者公义不存、那往生者的史籍明志,又当承传与何人?!”
    既往者当心怀敬畏、眼前人公义亦当大于一切。
    陆青帆所言令人难以辩驳。
    方才还叫嚣附和的翰林官员羞愧地低下了头,倔牛一般被摁在地上的书生官员亦哑了火。
    “书阁库封存两日,期间刑部定不遗余力行事,破不破案,两日后书阁库都会依本官所言开放。”
    “多谢大人。”牛敬源被陆青帆一番话说得老泪纵横,除了躬身行礼致谢、别无他法。
    守在一旁的冉杓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道这些个酸儒翰林,活该被怼。
    说得是人话么?!
    “我的天……那还是咱们大人吗?”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阿闪撞了撞樊志的胳膊,小声道:“不是说大人‘沉默寡言’?”
    “我家大人是不说废话。”樊志脚下微挪、跟一脸没见过世面的阿闪拉开了些距离。
    第250章 暗藏机锋
    刑部,仵作房。
    云曦主仆将死者祖陵的尸首安顿好便开始验尸。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仵作房内的行事也进入尾声。
    主仆二人动作麻利地将死者的头颅跟身子重新接了回去,这才将仵作房收拾一番、前去回禀。
    等云曦泡完手走进书房,发现陆青帆等人都没回来;冉大人和任师爷也不在自个儿的差房里。
    “怪事了,人呢?”青果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应当是有别的事情在外面耽搁了。”云曦说完,摸了摸肚子,低声道:“不如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看看冷海。”
    “好啊!”一说到吃青果就来劲儿了。
    “吃不了了。”
    主仆二人的话被走到门边的陆青帆一行听到,他神色冷凝地走进来,身后冉杓和任丹青亦是满脸尴尬。
    “怎么了?”云曦问道:“翰林院出事了吗?”她们从案发地回来半天了,若有不顺、当是翰林院。
    “翰林院的事情解决了,但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有一个正六品侍讲官员自尽了。”冉杓叹了口气说道:“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翰林院满共两个正六品侍讲,皆在一天出事,当真令人心惊。
    云曦一讶:“确认是自尽?”
    “嗯,黄老去看过了。”陆青帆颔首道:“我们先解决牛敬源错杀祖陵的案子,再论翰林侍讲自尽案。”
    陆青帆鲜少依靠直觉行事,但这次他心底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紧迫感。
    不论是远征侯府和靖宁伯府未破的案子、还是牛敬源错手杀人案,甚至那自尽的正六品任远自尽案,诸案之间的牵系恐怕很快就要显现出来了。
    云曦闻言也不耽搁,立刻将祖陵的验尸结果道来:“死者死于两个时辰前,死因是被尖锐的钢丝割断头颅致死。”
    临死前祖陵还能看到自己身首异处、血流不止。
    人的感官在濒死前一刻总会莫名被放大,生出无数恐惧之感来,这也是为何祖陵的死相会那样狰狞。
    说话的功夫,云曦用手边的丝线绕住一个小小的圆木棒,再将两条丝线勾在两边拽紧,继续道:
    “凶犯利用两个门栓之间的间距把细钢绳绑缚在死者的脖颈之间,只要用足够的力道,便会……”
    那圆木棒猛地断成了两截、一如焦急求救却等来身首异处的祖陵。
    在场众人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乖乖,换成是我,老命也得吓去一半儿……牛大人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委实太惨了些。”
    冉杓不住地拍打着心口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任师爷叹了口气,只能感慨一句“天命如此”。
    “天命也是因果。”陆青帆淡淡地瞟了师爷一眼:“凶犯盯上牛敬源必然有其原因。”
    “下官听完云仵作的分析就着手调查!”冉杓最识趣不过,立刻接过话茬儿。
    凶犯是不是故意盯上牛敬源尚未可知,但云曦方才解说犯案手法确有些骇人。
    “凶犯残忍至极,若非对牛敬源有极深的仇恨,便是跟死者祖大人有血海深仇。”云曦摇摇头继续道:“按说以牛大人书生腕力、很难一次性将大门推开,后来他自个儿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
    翰林院不少官员途经的时候瞧见了牛大人开门开得费劲儿,还跟屋中人喊话,最后不得已才猛地用力推开了房门、酿成了祖陵身首异处的惨剧。
    “凶犯是个极聪明的人,注意到了这种细钢的韧性,故意在门栓和转角的地方形成了几个借力的点。”
    云曦轻轻点了点自己手中的绳子,示意大家看到那其中的弹性。
    “也正是这种细微的力量,让牛敬源非常顺利地成为了‘凶手’。”
    “凶手真疯啊,”任师爷喃喃道。
    越精妙的杀人手法,越能验证凶犯逞凶时的心态。
    起码就此案来说,他认为云丫头之前的推论没错。不是血海深仇,谁能想得到这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牛敬源便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明摆着是要钉死牛敬源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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