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心怀正义之人陈情上告就要被逼上绝路,残害四局工匠和贫苦百姓的畜生却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云曦心里亦不好受。
    她们只经雷老大的商船一事,便为那些被迫成为奴隶村的百姓感到悲痛交加,何况眼睁睁看着四局传承凋零数年的梁大人?
    他日复一日地在不能改变的现状中身心煎熬,又一直寻机上告陈情而不得,种种艰难、不说也能意料一二。
    “大人多年忍辱负重,却用错了法子,反而玷污了原本的初心。”
    手染鲜血的凶犯,已沾上“恶”之罪了。
    云曦惋惜地道:“若您能再等等……”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本就因寒冰症亏虚,过度疲竭只会加速他脏腑的衰亡;至于易铎,陆青帆早就盯上他了,抓住易铎的罪证不过是时间问题。
    梁展苦涩一笑,他双眼扫过陆青帆一行,“我一直心怀希冀等着,可是等得久了,便心死了。”
    无人相伴、孤勇行事,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若是能早些遇着你们……”梁展无奈摇头。
    这世上又哪有如果呢?
    “罪证皆藏在一处秘密之地,我只告诉陆大人你。”
    陆青帆上前两步,附耳去听。
    待确认陆青帆记下后,梁展第一次有了如释负重之感,“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陆大人了。”
    废黜奴隶买卖、清肃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四局乱象,甚至……扳倒易铎身后的主子,都交给他们了。
    云曦目送着梁展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漂亮的桃花眼中皆是哀戚。
    梁展不是为了私利杀人,可他却为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真替梁大人不值啊……”云曦轻声道。
    “不会。”
    见云曦迷惑地看向他,陆青帆眉目清明锐利,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他数年都在为一个目标奋斗。如今夙愿达成,只有解脱和畅快,怎会不值?”
    云曦眉眼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大人说得对。”
    酿成这一切苦果的拓跋靖死了,易铎的罪行即将在天下人面前曝光,便是他身后的主子也免不了脱层皮。
    圣上有心整治奴隶买卖之事,掏光那些贪腐之人的钱袋子……权势洗牌就在眼前。
    梁大人以牺牲己身揭发四局工匠艰辛、曝光奴隶买卖的丑事,不知拯救了多少人,此生功德无量、怎会不值?
    “奈何我这好友今生是看不到他想要的盛世了。”冉杓情难自已,终于呜呜痛哭起来。
    任丹青赶紧把冉杓那老脸藏进自个儿肩膀里,生怕让其他人瞧见。
    这老货以后还得见人呢,可不能让看了笑话。
    青果红着眼眶给冉大人递帕子,冉大人却用来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小丫鬟嘴角猛抽,不知是该把脏帕子接过来扔了,还是留给冉大人得了。
    众人齐齐出了乾元馆,馆主段可进感激地冲着他们的背影行了一礼。
    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被押解离开的梁展,皆拥在馆门正院周围不散:
    “梁大人是凶犯?”
    “不可能,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梁大人是好人!”
    “对啊对啊!他对我们这些杂耍人照拂得很呢……”
    ……
    伴随着乾元馆内众多质疑的声音,梁展朗笑一声,冲大家拱了拱手:“多谢厚爱,告辞了。”
    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卸下,他重新看到了这方天地的温暖。
    不远处,被陆青帆“教育”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拓跋彦庆,亦神色复杂地目送陆青帆和云曦一行押解凶犯离开。
    他是在高兴主子的凶犯被捉、还是感佩梁展的孤勇,便不可为外人道了。
    将梁展押解至刑部,陆青帆还有要事得办。
    盯着易铎的冷海被召回,陆青帆命他即刻启程,营救杂耍师张民。
    梁展已经交代:张民被捆在京郊一处杂院儿里,原打算自己脱困后放走张民。
    至于桂乙和拖延易铎见拓跋靖的小厮孟含,事发后梁展给了他们一些银钱,让二人逃离京城谋生去了。
    “梁展于二人有救命之恩,才甘愿冒风险助梁展行事。将画像拓印出去发放通缉令,抓活的。”
    陆青帆望向任师爷:“此间杂事便交由师爷去安排。冉大人无需做甚,回去歇息吧。”
    “不、不陆大人,让下官留下吧,”冉杓痛哭过一场舒坦多了,想为好友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那你将梁展的口供悉数整理了,待我拿回铁证,便入宫面圣。”
    安顿好诸事,陆青帆就准备前往梁展所述之处拿罪证。
    他走了没多远就折返回来,冲云曦说道:“随我走一趟。”
    陆青帆想到梁展既然多年投告无门,必定不会把罪证放在轻易可取之地。
    略通奇门遁甲的云曦,说不定能襄助一二。
    云曦点点头,接过青果怀里的大包袱背在身后,快步跟上陆青帆。
    陆青帆主动接过她的大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二人并肩出了刑部衙门。
    青果讪讪然地望着小姐和陆大人抛下自己远去,呐呐地道:“不带奴婢一起啊?”
    脑门上一痛,青果嗷地一声看向打她的任师爷,老人家撇撇嘴:“小丫头片子没眼色!”
    “师爷才没眼色呢!”青果反唇相讥!
    也不知谁办差回来闯进屋,打断了小姐和陆大人“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任丹青想到早晨自己干的乌龙事,老脸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道:“走了小丫头,帮我干活。”
    冉杓怔在原地。不是,他们好像说了啥他听不懂的事情?
    “任师爷,你早晨干啥没眼色的事儿了?!”冉杓急急撵上去,拉住任师爷的衣袖追问。
    “可闭嘴吧你啊!”任师爷暴怒阻止冉杓:“当心没朋友!”
    冉杓:“……本官分明有朋友!”
    第104章 遇刺
    且说云曦和陆青帆骑马出城,二人顺着官道来到一处四面透风、却有一颗巨树的地方停了下来。
    劲装齐整、身形修长的陆青帆“吁”地一声勒紧缰绳,潇洒地跃马而下,随即冲马上的云曦伸出手。
    云曦握住陆青帆的手下马,也学着他的模样把马儿勒在旁边的大树上。
    沿着巨树的方向走不到百步,周遭竟然出现一片黄油油的花海、淡淡扑香弥漫着。
    云曦诧异地赞一声“好美”,跟着陆青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花海。
    期间二人相握的手一直默契地没有松开。
    直到无言穿过花海,他们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结满蛛网的破败木屋前,乍一看倒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罪证和账本在这里吗?”云曦轻声问道。
    “嗯。”
    梁展在京城探听消息时,怕被人察觉,便自己在此处盖了个木屋,日日赶回来居住。
    梁大人决定孤注一掷、设计杀害拓跋靖的时候,恐怕就再没来过了。
    入京前,梁展担心自己一去不返,就将数年来那些官员的脏事、账册,皆藏在了此地。
    “若不是梁大人,我们还发现不了这一处的乾坤美景呢。”云曦一边听陆青帆讲一边感叹道。
    两个人进屋后,干净整洁的房间与外间蛛网杂草丛生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不得不说,梁展大人确有几分大才,刻意让房子从外面看着破败,恐怕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没多一会儿,陆青帆和云曦就傻了眼。
    没有找到。
    不大的方寸屋子,竟然没找到罪证。
    “这里有机关。”
    云曦走到墙角的位置,再回过头去看空旷的屋子,瞬间发现屋内摆设与五行对应,不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根本发现不了。
    陆青帆闻言恍然:“这与梁展行凶的藏身之处能将屋内尽收眼底是一个道理。”
    “对。梁大人既擅长观察、又颇有格局。”云曦心里越发佩服梁展了。
    她正想说什么,脚下的砖突然动了,硬生生将她放进一个五行方砖之内。
    陆青帆心神一紧就要上前,被云曦赶紧抬手拦住:“不用过来,我没事!这就是需要两个人破解才能显现的机关。”
    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兴许梁大人希望来取账本的人,不是孤军奋战吧。
    小姑娘眉眼只黯然了一瞬,就重整心情,认真地道:“大人,剩下的需要劳您来办。”
    云曦示意陆青帆将属于五行的摆件按照一套口诀放好。
    等属金的金碟、属木的苍木笔洗、属水的小鱼缸、属火的铁炉、属土的枯萎盆栽,按照正确的五行顺序、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屋子的正中间突然翘起一块地砖。
    陆青帆上前用力将地砖抬起,露出了地砖下一个普通的木匣子。
    “云曦,来看。”陆青帆眼底涌上一抹喜色。
    “大人拿出来我才能动。”云曦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若我现在动了,怕是这木匣会立刻被销毁。”
    懂点机关术的人皆知,设计密格者必定有两套机关:一套机关确保将其交到对的人手里;一套机关防止外人入侵、一旦触发机关就即时毁去密物。
    不是所托之人前来,发现账本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取出,那此刻云曦脚下的机关就会被触发、毁掉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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