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与同签订了卖身契的奴仆有所不同,其地位真真与燕世子所言那般:如牲畜一样轻贱。
    他们生来懵懂、诸事不知地为人摆布,有些寿命极短,不过双十年华就早早送了命……
    陆青帆面沉如水,冷凝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接着说。”
    “前段时间好像出了什么岔子,这条线的营生正在逐渐收拢,没过多久拓跋靖就从北莽赶来了。”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冷海还没查到。
    拓跋靖身死一案终于跟奴隶买卖一事挂上钩,已是意外之喜。
    陆青帆示意冷川说话。
    “今日朝堂,贤王请奏放易大人回户部办差。”冷川一句话简洁明了。
    “皇上没允。”陆青帆已经猜到了结果。
    冷川默认。
    “圣上这般行事,倒是为大人撑腰了。”任丹欣慰地用力扇起了扇子。
    冉杓反问一句:“多大的黑锅啊,需要皇上出面为陆大人撑腰?”
    此言一出,屋内人皆是一惊。
    云曦越发觉得,冉大人真真是个明白人,当初的九品检校已是屈才,如今的从五品员外郎更是压不住他的剔透心哪!
    “冉大人耿直!”冷海笑嘻嘻竖起大拇指。
    “耿直的才升不了官儿呢。”任丹青小声反唇相讥。
    云曦没忍住噗笑一声,连带着屋内众人皆是一乐。
    因案子而起的凝重气氛骤松。
    众人皆知,奴隶买卖案子的背后,不仅事涉无数普通奴隶的命,还关乎皇子夺嫡之间不见血的权势争斗。
    稍有不慎,大家都性命难保。
    这是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不归路,哪怕化为皇上手中利刃,也只能选择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第99章 诱供嫌犯
    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内筛出几名可疑的要员,而京中承宣布政使司里也有几个跟易铎、拓跋靖交往甚密之人。
    陆青帆下令分开调查,在提刑按察使司任副使的宗毅大人也会为大家暗中提供线索。
    云曦为了方便查看、特意誊抄了一份总花名册放在桌上。
    在众多名字里,冉杓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嚯,我这小友梁展竟然也在?”
    “梁展?”云曦在众多卷宗里掏出将关于梁展的卷宗,递给陆青帆。
    陆青帆快速翻阅、一目十行。
    梁展在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当差十余载,虽是从九品的大使,却管辖着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四局庶务。
    大使不仅要“上传下达”、还要主掌监工制造、进出商货,属于品阶小、责任大的差事,与当初冉杓所任的刑部检校一职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两朝之间的交易有猫腻,必逃不过梁展的眼睛。
    “把梁展叫到刑部来。”陆青帆望向冉杓:“以好友的名义请他襄助破案。”
    冉杓了然,点头道:“得令。”
    目送冉大人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云曦神色担忧地道:“冉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吧?”
    “肯定的,那小老儿当真以为是叫好友来询问的呢。”任丹青忍不住替这位同僚的智力着急。
    陆大人咋可能请没有嫌疑的人来刑部喝茶,玩呢?!
    陆青帆肃着冷淡的俊颜,沉声道:“此前是我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未必只有高官才会诛杀拓跋靖、栽赃易铎。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行事的时候才越不引人注意。
    云曦赞同点头:“凶犯行事缜密、却不够大气,既有隐藏身份的顾虑、也有不自信的畏缩。”
    相比既没有留下线索、犯案还充斥着一股“尔等抓不到我”的有恃无恐的杀害承郡王的凶犯,北莽八皇子死时的表情惊讶了。
    初时云曦以为是看到熟人后的讶然狰狞;如今再想,将其理解为对凶犯胆敢杀害自己的不可置信也说得通。
    等待梁展抵达的过程是煎熬的,面对难啃的户部侍郎易铎,旁人自然更好下手一些。
    “六皇子朱劲并非贤王势力的核心人物,他机敏不足、顶多能干干闲差。”
    例如打家劫舍、搅坏旁人的名声,为贤王盛名助力一二。
    说是和易铎一起掌管北莽的生意,实则那厮就占些干股分红,屁事不管。
    陆青帆从早晨的交锋中,便已经料中了六皇子朱劲的斤两。
    “将二世祖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任丹青闻言忍不住喃喃道:“皇家子弟里能这般不学无术的,我大明都筛不出几个来。”
    云曦轻声偷笑,任师爷这嘴啊,当真是不饶人!
    正当众人闲叙时,守在房顶的冷川以剑扣房顶,发出信号。
    陆青帆颔首道:“来了。”
    任丹青立刻站到陆青帆身边,云曦主仆让到屏风后面去,冷海早就一溜烟儿跑了,想是陆青帆又给他安排了旁的活计。
    片刻后,冉杓热情招呼的声音就从门外响起:“……别太担心,侍郎大人慧眼如炬,断不会冤枉了好人。”
    “自然,自然。”陌生的声音里透着两分虚然,云曦乍一听神色微凛。
    梁展大人恐怕得了很严重的病,那声气不大对头。
    透过屏风,云曦瞧见了走进来的两名中年男子:冉大人自不必说,梁展大人行走间有些高低脚,大部分身子重量压在右脚上。
    这跟她发现脚印时右脚跟鞋底更平、左脚跟鞋底纹理更清晰对上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梁展的身量亦与凶犯相近。
    但一些细节的地方,让云曦没法笃定此人就是杀害拓跋靖的凶手。
    “梁大人,久仰。”陆青帆闲话不叙,扬手请梁展和冉杓入座。
    梁展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见过侍郎大人,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倒衬得下官等越发无能了。”
    屏风后的云曦悄然攥紧了手。
    太像嫌犯了。
    说话的口吻、性格中自卑谨慎的细微之处,是骗不了人的。
    她默默看向陆青帆,等待着他的决断。
    “梁大人谬赞,不过是运气好些、皇恩浩荡。梁大人久在北莽,可还习惯那处的风土人情?”
    陆青帆看似问了个与案件不相干的问题,实则是在试探梁展究竟对北莽了解几何。
    “下官在北莽数载,风土人情皆有所涉猎,实能算得上半个北莽人了。”梁展微微一笑,那双憨厚的眼里都是温和无害。
    陆青帆亦展颜微笑,循循善诱道:“不知梁大人对北莽八殿下可熟悉?”
    “熟得很。八殿下主掌四局庶务,下官总有些陈情汇报。但下官人微言轻,只在殿下面前混了个眼熟。”
    梁展内疚地道:“下官本愿无条件襄助大人,但……确实攀不上八殿下的关系。”
    “八殿下已经死了好几日,谁也攀不上他的关系了。”陆青帆看似放松地倚靠在椅子上,可脊背却挺得笔直、仍是戒备警惕的姿态。
    “什么?”梁展见陆青帆神色不改,神色僵硬地望向冉杓:“八殿下没了你在路上怎得没讲啊?是何人做的?”
    梁展此言一出,莫说旁人,便是坐在一侧的冉杓望向好友的视线也变了。
    “八皇子在北莽名声不佳、又与易大人暗通有无,做事恐怕……”
    陆青帆看了一眼冉杓的脸色就知,冉杓什么都没透露。
    为探听拓跋靖暗中所为,陆青帆不仅没有拆穿,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唾恨、顺着梁展的话继续说了。
    梁展瞬间警惕起来,认真地反驳道:“八殿下是天潢贵胄,我大明是礼仪之邦,并无‘名声不佳’之事。至于‘互通有无’更是捕风捉影,陆大人可万不要听信谗言。”
    “哦,是么,那倒是本官误会了。”陆青帆眸光晦暗不明地望着梁展,心底依然有了几分笃定。
    冉杓终于意识到梁展不仅有嫌疑,甚至极有可能是那个动手之人!否则他大可婉转透露些奴隶买卖的情报来,大可不必大义凌然地反驳一二……
    一时间,冉杓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心拔凉拔凉的。
    陆青帆沉吟的功夫,屏风后的云曦主仆也分外紧张。
    错过了今日,梁展大人便知晓刑部盯上了他。
    既有了杀人之心,梁大人的身体……便是自尽也做得。
    到那时,掩盖在凶案下的腌臜真相将再难以大白于天下,奴隶买卖之事的调查也会如前些年一样逐渐被搁置、被淡忘……
    “梁大人刚正不阿、忠心可表日月,不如随本官往案发地走一趟,也好瞧瞧可有什么本官遗漏的线索?”
    梁展有心提防,陆青帆也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竟然邀请梁展往凶案地一叙。
    对才表过忠心的梁展而言,拒绝就显得前后矛盾了。
    所以,他没拒绝。
    云曦松了口气,还得是陆青帆。
    第100章 九品尊严
    路上,冉杓几次婉转提醒着梁展,“若有难处定要开口”、“案件未破,凶犯若自愿投案,说不定刑部会法外施恩”云云。
    奈何这些善意的提示,都如同石沉大海、没在梁展那处得到丝毫回应。
    跟在后方的云曦和任丹青对视一眼,心底只觉得惋惜悲凉。
    看得出梁展并非肆意大胆之人,杀害拓跋靖必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谋划为之。
    他的“紧咬牙关、死不认罪”,得是经历了多少次绝望求助之后选择的自毁式作为?
    云曦不知道,可她狠狠地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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