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儿,梅惠妃自是不难看出,太子明面上是审查此事,可所作的却都是在为夏莳锦开脱罪名。太子已笃定是有人在陷害夏莳锦,而根本未将夏莳锦当成疑犯。
    既然如此,由着太子审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是以梅惠妃复又“呜呜”哭了起来,抱着小皇子径自走到龙椅前,跪到了地上。
    “陛下……您看看,这是您的亲骨血啊……”梅惠妃将小皇子往前抱了抱,好让崇安帝看清他白嫩可人的小脸儿。
    “陛下,小殿下生来尊贵,有着陛下的血脉,可他也是命苦的,偏偏摊上郑氏那样的生母……但他只是个孩子,什么还都不懂,不曾做错过任何事!郑氏所作的事皆与他无关,自打皇后娘娘将他交由臣妾来抚养,臣妾便将他视为己出,悉心呵护……可他却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试问这天底下哪个当母亲的能不为自己冤死的孩儿讨回公道?”
    “虽则现下臣妾也无法断定就是夏娘子所为,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夏娘子,她无疑是当前嫌疑最大之人。可世人皆知太子殿下与夏娘子关系匪浅,若此案交由太子殿下来查,只怕世人会道殿下顾念儿女私情,偏帮夏娘子,处事不公……”
    听着这些说辞,段禛目光冷冷,崇安帝的脸上亦是笼下阴影。不过惠妃娘娘情绪激动,几度哭到哽咽,丧子之痛不似假装。
    在场的夫人们自己也都是为人母者,是以大多同情惠妃娘娘,只是惠妃娘娘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太子殿下处事的不信任,这叫大家也不敢轻易开口,一个个都缩在一边,生怕被这没有硝烟的战火波及。
    北乐郡王倒是有些豁出去,头一个站出来道:“小殿下乃是陛下的血脉,由陛下亲自来审理此案,自能主持公道,臣请陛下亲自查明小殿下的死因。”
    其它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北乐郡王这次拼着开罪太子殿下,还是为了将夏家姑娘的罪名捶死,好让自家女儿有可乘之机。
    如今惠妃娘娘和北乐郡王都求崇安帝来亲审此案,打的是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
    一般案件若经大理寺,关押的自然是大理寺的牢房。可若由圣上亲审,关押的便是诏狱。诏狱那种地方从不缺犯了事的权官达贵,是以对谁也不会区别对待,任谁进去都得先掉一层皮。
    段禛自是明白这一点,也自然极力反对,对着一心憋坏水儿的北乐郡王道:“小殿下不只是父皇的血脉,亦是孤的皇弟,就算郡王觉得孤来审理此案不适合,也可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来审,如何就非要父皇亲自来审。”
    北乐郡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毕竟他也不能真把太子殿下得罪透了,那样就算整死了夏家姑娘,自己女儿也同样没机会。
    是以不敢再继续当面呛声,只作难的垂着面,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神。
    眼看着同盟的北乐郡王败下阵去,梅惠妃决心押下重注,作殊死一搏。反正她连小皇子都牺牲了,若败露了连她也是死路一条!
    惠妃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到自己脖颈处,绝望道:“陛下,是臣妾无能,臣妾未能保护好小殿下!臣妾无颜再面对陛下,亦无颜面对将小殿下交由臣妾抚养的皇后娘娘,臣妾唯有随小殿下而去,到了那边再问问小殿下,到底是何人如此心狠,连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说罢,梅惠妃便作势要刺下去!
    夏莳锦就跪在梅惠妃的身边,梅惠妃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虽则她到这会儿也没想明白惠妃娘娘为何要这样陷害自己,但早已看透梅惠妃不过是作戏而已。
    故而夏莳锦离得最近,却没有出手相救,非但她自己没出手,就连跑过来意欲阻止的那位嬷嬷也被她伸了伸脚给绊倒。
    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段禛的眼睛,很快他就看到梅惠妃面上露出的无措。
    梅惠妃又不是真想死,不过是早同嬷嬷商定好来这么一出,自己慢点刺,嬷嬷快点救,便不会有任何危险。然而嬷嬷突然摔了一跤,叫她有些骑虎难下。
    于是簪子都举高了,梅惠妃还是迟迟没有刺向自己,而是求助般的瞥了一眼郡王妃。
    郡王妃随即意会,上前拼力阻止,总算是给了梅惠妃一个台阶下。
    这么一闹,崇安帝其实也看明白了,不过思虑再三,他终于还是点头应允:“行了,别寻死觅活的了,此案朕会亲自查明。夏莳锦,暂先收入诏狱。”
    听到这话,孟氏差一点晕过去,还是夏莳锦扶住她,反过来安慰她道:“母亲,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囡囡……”孟氏泪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她后悔了,这次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让自己的女儿和这皇宫扯上半点儿关系!
    段禛也急道:“父皇,夏娘子至今只有嫌疑,没有任何确切的人证物证指向她,不能将她下入诏狱!”
    崇安帝却是已拿定了主意:“朕刚刚既然说了,此案由朕亲自审理,太子就不必再过问太多了。”
    “父皇!”
    “太子这是要忤逆朕的旨意不成?!”这一句,是崇安帝前所未有过的严厉。
    段禛深知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父皇,是不会如平时那样好说好劝的,执拗劝说下去极有可能彻底激怒他,可他却别无选择:
    “夏娘子是绝不可以下诏狱的!还请父皇三思!”
    如他所想,崇安帝这回是当真被他激怒了,一拍盘龙的扶手,从龙椅里站起,用可称薄凉的语气问他:“是什么让太子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忤逆?难道你是以为朕今日死了一个儿子,储君之位就当真非你不可了?”
    这话,令在场的所有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圣上能当着百官及官眷们的面,对太子撂下这种话,可见是气急了。这对天家父子,是彻底杠上了。
    崇安帝冷声道:“将人押入诏狱!”
    四名禁军上前准备要押送夏莳锦,可对上挡在夏莳锦身前的太子殿下时,他们却左右为难。而崇安帝及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太子的身上。他们都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在被逼急眼时作出忤逆之举。
    而段禛这会儿,也的确正在估算,他是否有将夏莳锦从此地带离的本事。
    眼前四个禁军自是不在话下,但宫里还有数千弓箭手,纵是他能施展轻功不贴地面躲开大部分的禁军,多半也是插翅难逃的。只要父皇对他也下了杀心。
    第86章 西凉
    升平楼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 满常勋贵不敢吭声。
    陈英想提醒自家殿下这时就别与圣上硬杠了,却不便靠近,他这角度倒是刚好对着夏莳锦, 是以挤弄几下眉眼引起夏莳锦的注意。
    夏莳锦很快留意到陈中官,见他朝殿下弩了弩嘴, 她便明白这是想要她劝劝段禛。
    夏莳锦虽也怕极了去诏狱, 可她知道若放任段禛当堂与崇安帝互杠, 只怕下场最惨的还是自己。是以将目光移到段禛身上, 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 唤了一声:“段禛~”
    段禛闻声转头看她,她并未说什么劝他的话,只是一双水眸轻颤凝着他。段禛知她是何意, 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服软的跪下,开始换一种态度求崇安帝。
    “父皇,由您来亲自查明此案, 儿臣自是极为赞同,只是夏娘子如今只是不能自证清白而已, 并不是疑犯,且诏狱那种地方,委实不是一个姑娘家能熬住的。儿臣求父皇先将夏娘子禁足宫中,待案情查明后再行定夺。”
    方才天家父子杠上时,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会儿太子殿下服了软儿,其它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安逸侯也终于按耐不住, 上前跪地为自己的女儿求情:“陛下,若小女有罪, 臣必不敢包庇。可眼下并无直接证据能证明小女与小皇子的夭折有关,还求陛下开恩,勿将小女投入诏狱那种地方。”
    说这话时,安逸侯语带哽咽,孟氏也随着自家侯爷跪地,附和道:“求陛下开恩。”
    镇国将军府既与安逸侯府是世交,此时又岂能袖手旁观,是以严将军也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求情:“求陛下开恩!”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帮夏莳锦说话,梅惠妃与北乐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突然扶着额摔倒在地!而郡王妃立即扬声惊呼着上前:“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众人再次惊慌,崇安帝也担心地上前,所幸郡王妃抱着惠妃掐了两下人中,惠妃便醒过来了。
    惠妃睁眼时,看到崇安帝就俯身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太医慌忙上前为她把脉,却被梅惠妃一把推开,只一双泪眸无助地望向崇安帝,虚弱提起:“去岁郑王回京之时,曾与属下于良田上竞逐驰骋,践踏了不少青苗……农户告去官府,陛下大怒降罪郑王,当时陛下说过一句话,陛下如今可还记得?”
    崇安帝自是记得,也明白梅惠妃提起这事是想说什么。
    见崇安帝自己不说,梅惠妃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努力扬声说道:“陛下当时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难道到了夏娘子这,陛下就要破例么?”
    郑王乃是崇安帝的亲弟弟,今日也在堂上,崇安帝自不好为了太子及安逸侯镇国将军他们,而区别对待。
    是以崇安帝叹了一口气,命人先将惠妃抬回瑶华宫,同时也命太医跟去仔细瞧瞧。再回龙椅中时,面对跪地的臣子和儿子,崇安帝已无动摇的意思:“谁也不许再为此事求情,即刻将夏莳锦送入诏狱!”
    此言落地,孟氏直接晕了过去,幸而夏罡就在她身边,及时将人给扶住。孟氏可不是学的梅惠妃,她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眼前漆黑一片。
    夏莳锦担忧地扑向孟氏,“母亲?母亲您醒醒——”
    而此时,先前那四名禁军再次上前,眼见请求也改变不了圣意的太子,突然自行起身,决然挡在夏莳锦的身前:“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在孤面前将人带走!”
    崇安帝闻言震怒,太子今日为了个女子这是要反了不成?!
    然而崇安帝的狠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又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们的确不能将人带走。”
    满堂震惊,齐齐朝门外看去,就见一名身量高大,肤色古铜的年轻男子负手立身在当门!那男子瞧着不似中原人士,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隐有阴隼之相,显得有些狂野不拘。
    可再看他的头上,戴着攒珠的鎏金冠,颗颗宝珠价值连城,错落镶嵌在冠上。一身墨绿的锦袍夹有金丝,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身上佩饰也尽显华贵,全身都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韵。
    就在众人深觉意外之时,有礼部的官员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悄声同身边人介绍:“这位是西凉国的大皇子,李沐殿下。据闻是今早才入的京,随使团一齐入宫来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其身份,就连夏莳锦也听到了。不由有些奇怪,这西凉国的大皇子,为何会管自己的事?为何要在此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沐这会儿应同其它来贺寿的外邦使臣一同在便殿,由鸿胪寺的官员们招待,照议注应待本朝的官员向皇后献完寿礼之后,他们才会再进来贺寿。
    只是刚刚小皇子出了意外,这仪程也就中断了。
    如今李沐突然不请自入,委实失礼,崇安帝心下不悦,但眼前这情况本就乱糟糟一片,便也未同他再行计较,只问道:“西凉大皇子,你刚刚那话是何意啊?”
    大周陛下既然问自己话了,李沐便堂而皇之步入了升平楼,只是他未急着去回大周陛下的话,而是朝着夏莳锦的方向走去。
    夏莳锦心下疑惑,这位素未平生的西凉大皇子,为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自己身上?
    而段禛却是了解这个李沐的,同西凉联手攻赵时,西凉军便是由李沐挂帅,他二人在赵地时曾打过不少交道,对其为人也颇为了解。
    急功近利,还好色成性。
    是以段禛再次挡在夏莳锦身前,对李沐开口时,声音自持而有力:“大皇子未免太失礼了。”
    李沐的视线被段禛挡住,目光终于从夏莳锦身上移开,转到段禛的身上,朝他笑了笑,算是见礼,而后便拱手朝崇安帝行了个礼。这时人们才留意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卷轴。
    “大周陛下,我在西凉看到陛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的和亲公主画像时,还疑心是被刻意矫饰美化过了,我同父皇皆不太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女子。而今日亲眼见到本人,才不由佩服起贵国的画师来!竟将和亲公主画得惟妙惟肖,穷形尽相,与真人一丝不差!”
    说到这儿,李沐顿了顿,又觉这话说得不够严谨,连忙改口:“不,应该说真人更加的厚实灵动,比画像上的女子还要再美几分。”
    边说着,李沐将手中握着的那个卷轴展开。众人都纷纷好奇地勾头去瞧,段禛也带着疑惑看过去,结果竟发现那幅画就是他亲笔所画得那一幅,此前一直挂在静心斋的!
    震惊之余,段禛转头看向夏莳锦,压低了声量问她:“十日前,你可曾入东宫等过我?”
    “十日前?”夏莳锦记起就是自己随父亲和兄长进宫谢恩的那日,她摇摇头:“不曾,那日得知皇后娘娘头风犯了,殿下去仁明宫侍疾,臣女便随父兄直接出宫了。”
    段禛心下一凛,若他记得不错,那日除了安逸侯一家,还有北乐郡王妃携女进了宫,那么那日进过静心斋的人是……
    段禛的目光落在段莹的身上,段莹也果真心虚地将头垂下去,不敢与他对视。这便等同是认了,段禛心里也有了答案,看来那日是侍卫误将段莹认作夏莳锦,从而放行,使她顺手牵羊,将夏莳锦的画像夹在了送去西凉的和亲公主人选之中。
    崇安帝看清楚了画上的女子正是夏莳锦后,微微皱眉,“大皇子言下之意,是你父皇已选定了由谁做和亲公主?”
    “回陛下,正是!我父皇决意求娶的就是这位夏娘子,她就是我西凉选定的和亲公主,也将成为西凉国的皇后!既是如此尊贵的人,又怎可入你们大周的牢房?”
    李沐的话说完,在场众人皆骇然。
    人人皆知这个夏莳锦,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早已定好的太子妃,如今西凉居然要截胡她去当皇后……
    这出戏可越来越复杂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被抢了太子妃,定会面上无光,同这西凉大皇子对质之时,却不料太子云淡风轻的点头认可:“大皇子说得是,如此尊贵的人,怎可入牢房?我大周与西凉国世代友好,既然涉案之人为西凉国认定的皇后人选,那么大周于情于理都应给出适当的礼遇。”
    这回崇安帝不得不依了太子,和亲公主是大周与西凉国之间的纽带,于国于民都有不世功劳,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的确不能将人送入诏狱。
    是以崇安帝思忖须臾,就依照太子先前提出的建议,将夏莳锦暂先禁足于宫中,直到小皇子的死因查明后再决定其去留。
    这个结果,让夏莳锦稍稍松了一口气,诏狱,一直以为就被传成人间的炼狱,她是宁死都不愿去那种地方。可是这口气也不算彻底放松,毕竟西凉,她也不想去。
    但显而易见,后面的结果,无非就只有两种:她洗不清嫌疑,被人成功构陷,担上谋害小皇子的罪名。或是她顺利洗清嫌疑,成为和亲公主,被送去西凉和亲。
    然而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眼下能拖延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安逸侯和侯夫人自也想明白了当前的局势,故而此时也是喜忧参半。
    如今梅惠妃还不知这消息,整个升平楼里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北乐郡王妃和其女儿段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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