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子原本见山贼过来,以为是自己的家人交了赎银山贼要来放她们了,便扑到铁棂子上哭求。可山贼只是关了两个新人进来,很快就又离开了,她们便知再喊破喉咙也没有用了,于是都又回了原地,继续像之前那样边哭诉自己的遭遇,边同身边的难姐难妹们相互宽慰鼓励几句。
    其中一个年纪长些的,瞧着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边抹着泪边瞥了瞥夏莳锦。夏莳锦也没什么好藏的,抬眼与她对上,柔柔笑了笑。
    然而夏莳锦的笑容,却换来小妇人的一声叹息,“小娘子,你模样生得这样好,怕是有得罪遭了!”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虽则夏莳锦自己也明白来了这里,定是要吃些苦头的,甚至小命也可能交待到这里,可这同她模样生得好有什么关系?
    妇人转脸看向里侧的角落里,努了努嘴:“你瞧瞧她。”
    夏莳锦也朝那处看去,是个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小娘子,瞧着也就桃李年华,脸上虽无妆,甚至还带着些脏污,却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小娘子双眼无神,头发蓬乱,脑袋晃来晃去的嘴里哼着小曲儿,瞧着好似有些呆傻。
    她身上的红裙也有些褴褛不堪,依稀却能瞧出原本的面料很是讲究。
    “她怎么了?”夏莳锦疑惑不解的目光重新落回妇人身上。
    “这小娘子是从外地远嫁过来的,并不知这黑龙山是什么人的地盘,花轿途经山下时就被抢到了山上。当时光天化日,十几个人的送亲队伍都护不住一个新娘子……”
    夏莳锦心里一颤,又转眼看了看那貌美的小娘子,难怪身上穿得如此艳丽,竟是大婚之日被人掳走。
    “这些山贼也太目无王法了!”她气道。
    “哎,王法有什么用,王法能来救咱们吗?”妇人苦笑着摇头:“若是真被他们一刀捅死,也算落个干净,可若像这小娘子一样,白日里困在牢房,一到夜里就被人领走,几日下来被折磨得痴痴傻傻的,才更令人痛惜……”
    夏莳锦眉头紧蹙,算是明白了妇人先前那句“模样生得好有罪遭了”是什么意思。
    “那她的相公呢?没报官或是去凑赎银来救她么?”
    “害,也就是你年轻,要知道这没过门儿的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落入了贼窝,傻子也能想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夫家哪里还敢接回去?只怕现在已经给娘家报了丧,好做出了断,不碍着他来年再娶呢。”
    夏莳锦倒吸了一口气,山洞里四时寒凉,便是暑夜里也照样让她遍体发冷。
    缓了缓,她突然问了句:“咱们不能逃么?”
    妇人一愣,觉得小娘子当真是不谙世事,越年轻越天真,“如何逃?且不说这上了几道锁的铁笼子咱们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山洞后面就是断崖,无路可逃,往前走只有一条路,通着山寨大门,是整个黑龙寨里把守最严的地方。”
    夏莳锦也犯了愁,这处的地型她一点也不了解,想要筹划也就更难。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妇人身上:“阿姐,我瞧着你倒是对这黑龙山蛮清楚的,怎么也会落到山贼手里?”
    妇人自嘲地笑笑:“我是自愿进来的。”
    “自愿?”夏莳锦明显不信,笑着揭穿她:“可阿姐刚刚还在求他们放你出去。”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除了说话似乎也没别的缓解恐惧的法子,是以妇人也不嫌夏莳锦打破砂锅问到底,抱着膝坐在地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家男人好赌,在赌坊里欠了人家债,后来才知那赌坊就是黑龙寨的山贼在照着。他怕被人砍手砍脚,便说回趟老家变卖了祖宅就能还上这债,可山贼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掉,万一不回来了,再想找他岂不是大海里捞针?”
    “所以,你相公这是为了回去卖祖宅,将你留给了山贼为质?”夏莳锦瞪大双眼,感觉来了这牢里,竟让她看到人性至恶的一面。
    “是,我信了他的话,是自愿上山来当质的!可是他老家离同水县并不远,往返不过三日的脚程,加上找房牙看屋,顶多五日便能回来,然而今日都十日了!却还是不见他回来……”
    妇人近乎失控的愤怒,很快便转为夹杂着一丝期冀的哀怨,并着哭腔:“不过也许、也许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虽然夏莳锦从不喜斩断别人的希望,但当下也不得不说句痛快话:“还有什么麻烦能比得过阿姐你落入山贼的手中?阿姐,你夫君他是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妇人的哭腔越来越大,她早就明白不能心存幻想,是她一直在装傻,因为不装傻,她能想的便只有死路!
    夏莳锦拍拍她的肩,柔声劝着:“阿姐,咱们也想法子快点跑吧。”
    “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懂?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事在人为!阿姐不也说了,留在这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同样是死,不试一试,怎就知道寻不着生机?”
    妇人稍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儿,她这是被那些山贼处置逃犯的手段给震慑住了,才畏首畏尾的,其实怎么也是个死,为什么不去试上一试?
    想通此节,妇人眼中一亮,“那你快告诉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夏莳锦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阿姐将这里的所有地势画给我。”
    ……
    天色渐亮时,黑龙寨大当家的方项龙终于回来了。
    昨晚袭击画舫时,他原本并未亲自出山,不过是解决个小娘子,就算出身安逸侯府这等高门,游湖身边多带了几个护卫,他派出一条船去也足够了。
    可谁料那画舫竟还有两条护卫船夹护着,瞧着声势极为浩大。最先派出的兄弟们没敢下手,派人折返回来请示他。
    若在平时,猎物如此难猎,他多半也就放弃了,亦或是换个时间再来。可偏偏夏鸾容也在那船上,还举灯朝着黑龙寨的船晃了三圈。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信号,若她在船上顺利迷晕护卫,就站在船首提灯晃上三圈。
    夏鸾容既然得手了,方项龙便只得咬牙硬上。于是派人先用小船接近护卫船,射出大量的烟丸迷惑护卫船的视野,等护卫船与画舫分开后,他们再全力攻击画舫。
    这计划初时进展的很顺利,唯一的漏算便是那船上清贵的公子哥儿居然武艺了得!先用火药炸了他们的主船,又凭一己之力挡下了他们的首轮攻势,等到援兵到来后,形势便彻底反转了。
    昨晚方项龙折了不少手下,恨得他亲自出了山,结果碰见那画舫时,画舫已经开始下沉了。他知道这是不久前收编的那批水盗立下的功劳,当即命人去船上将人活捉了来,结果却是扑了个空,画舫上早已人去船空。
    唯一的收获,是带回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夏鸾容。
    瞧着夏鸾容奄奄一息的模样,方项龙更是怒火中烧!这一整夜他都带着弟兄们在各处搜寻,想抓几个回来好好出口恶气!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想问清楚昨晚画舫上的那个剑术了得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天际擦亮时他才返回山寨,却是无功而返。幸在一回寨子就听见手下的人来禀报,竟捉住了两人,且其中一人就是夏鸾容的那个三姐姐夏莳锦。
    眼下方项龙也没心思回去睡觉,命人先将夏鸾容送去干娘房里,他则迈着阔步着急往牢房去了。
    他倒要看看,那个将他干娘赶出侯府,又将容儿害成这样,还折了他这么多手下的蛇蝎女人长什么样!
    第62章 越狱
    方项龙边走边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金丝大环刀, “老子这就去宰了那她!好好祭奠祭奠昨夜死去的弟兄们!”
    跟在方项龙身后的山贼,正是昨夜将夏莳锦押回的那队山贼的小头目,听着大当家撂下这样的狠话, 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那小娘子可人儿的模样,想象着这样的尤物沾染上血污的样子, 心中暗暗惋惜。
    又走了几步, 小头目终是有些怜香惜玉起来, 小声劝道:“大当家, 要不还是等夏娘子醒来再处置吧, 好歹也是她亲姐姐。”
    孰料这话却是激得方项龙一怒,厉声喝斥他:“这女人害死了寨子里这么多的兄弟,黑龙寨经此一战也大伤元气, 老子要是还多留她活一晚老子就不姓方!”
    小头目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项龙突然琢磨过来,问他:“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难不成是贪图那小娘子长得貌美!”
    小头目哪里敢说是,只不住地摇头否认, 心里却想着,何止是貌美, 比当妹妹的可要美上不知多少!也就是大当家的先对妹妹动了心,眼里也就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说起他们大当家,别看是个山贼大老粗,但可真不是好色之徒, 且还十分痴情!多年前也曾成过一回亲, 那时大当家还不是山贼,正是因着夫人枉死, 这才宰了昏官,落草为寇。
    上山这些年, 大当家的未再有过女人,直至遇到了夏鸾容,这才又动了心。故而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不敢轻视夏鸾容,知道大当家认定的女人,那便不是玩儿玩儿而已。
    那个夏三姑娘,惹谁不好,惹了大当家看中的女人,还弄了个半死不活给抬回来,这回大当家的是当真动了怒,不杀了她不能解气。
    虽觉可异,但被大当家的骂了一顿,那小头目接下来再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在大当家的身后,快步往牢里去。
    洞里阴暗,看不见日月星辰,总是让人分不清当下的时辰。但当夏莳锦睁开眼时,感受到属于夏日的热意后,便知日头又升起了。
    她揉了揉眼,尽管一夜没怎么睡着,但少不得暗自抹泪,这会儿想必眼已肿得厉害。
    她正用五指当梳拢顺长发,就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紧张地向外张望,不一时进来两个山贼,一个是昨夜押她回来的那个小头目,另一个她却是未见过。
    但看那小头目在那人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模样,夏莳锦便猜此人就是黑龙寨的大当家方项龙。毕竟听闻他们二当家是个瘦子,与面前魁伟的人显然不符。
    方项龙提刀进了洞,一眼便瞧见那坐起的女子,不由怔住。
    小娘子肤色玉耀,即便置身暗牢也似能将这里照得亮堂堂的。那眉眼如画,以他的见识不知应该如何形容一个美人,但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方项龙滚了滚喉结,提刀的手渐渐放了下去。但这仅仅是出于本能,他的心里已经装下容儿了,即便别的女人再美,也不干他的事!何况这人还是险些将干娘和容儿害死的恶毒女人!
    不过看着这张脸,方项龙很难说服自己这样柔美的皮囊下包藏着一副蛇蝎心肠。
    小头目在一旁暗暗察言观色,发现大当家的也有些被这小娘子的美貌收服,看来这小娘子的命今日是暂时保住了。他无端松了一口气。
    “你、你就是容儿的三姐,那个夏什么锦?”方项龙的声音又粗又响,透着慑人的威压,不过这种威压又与段禛的那种贵气逼人不同,而是绿林草莽的煞气。
    夏莳锦心里畏怯,可面上却强装镇定:“我是。你就是黑龙寨的大当家吧?”
    方项龙莫名有些暴躁:“我问你话你只管答便是,在这里轮不到你反问老子!”
    夏莳锦却不被他的情绪所扰,慢悠悠地噎人:“老子惇信明义,恩德广被,创立道家,教化世人,为天下人之师,不是阁下能比的。”
    “你!”方项龙被她气得不轻,提了提手上的大刀,复又落下,摇了摇头,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与容儿虽是姐妹,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凌厉,一个柔弱,难怪容儿在侯府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
    “哦,四妹妹是这么给大当家说的?”夏莳锦轻笑出声,似是一点也不怕,只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方项龙也没空与她扯闲这些,径直问道:“我问你,昨晚和你一起在画舫上的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汴京人。”
    “我问的是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游手好闲遛猫逗狗的纨绔而已。”夏莳锦有心同他打哈哈。
    人人都知方项龙恨极了当官的,更恨皇室中人,若叫他知道了太子就在他在地盘上,只怕要出动全山寨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去找段禛。
    方项龙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得不到印证而已,听着夏莳锦的话,他也不怎么信,眯了眯眼,直接问她:“那人是不是就是太子段禛?”
    毕竟外界都传夏莳锦即将成为太子妃,容儿也道她引诱过太子,那么昨晚能出现在她身边,且还有那么多护卫相随的,的确很可能是段禛。
    只可惜他从未见过此人,即使打了照面也认不出来。
    夏莳锦心里打鼓,一下紧似一下,面上却不敢显,唇角微弯,很是淡然:“大当家怎么不去问四妹妹,昨晚她也在画舫上。”
    一团无名火“噌”地从方项龙心底升起!她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容儿头上的伤我还没找欠算账呢!你最好祈愿容儿能早些醒来,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饶你!”撂下这句狠话,方项龙转身出了洞。
    小头目赶紧跟出去,腆着脸问:“大当家,这人先不杀了?”
    方项龙咂了下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毕竟是容儿的亲姐姐,一切还是先等容儿醒来再作定夺吧!”
    牢房里,方项龙甫一走远,面墙休息的年轻妇人便转过身来,看着夏莳锦:“你这小娘子,还真是胆子大,连黑龙寨的大当家都敢当面怼。”
    其实她一早就醒了,只是知道方项龙在这里,不敢看他,便只好继续假装睡着。
    夏莳锦这也才泄了一口气,坐在干草垛上整个人软趴趴的,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无奈道:“阿姐以为我不怼他,跪下来求他他就能放我离开么?”
    妇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凑到夏莳锦身边来,小声问她:“昨晚给你画的图可记住了?”
    夏莳锦点点头,她倒是有个好处,就是记性好。阿姐画在地上的那图她看了几眼便记在了心里,一整晚都在思忖如何逃离才最安全。
    在阿姐画出那图之前,她原本是将重点放在断崖那边的,虽有天险,却无山贼看守,只要摸索些工具,也许就能顺利逃下山。可当阿姐画完,她便放弃这想法了。
    那断崖堪称峭壁,直上直下,且深不见底,不是她偷点工具就能解决的。
    “阿姐,咱们还是得从寨门处突破。”夏莳锦小声道。
    妇人心惊,“寨门?便是入了夜,那处也有至少四人值守,且还不时有夜巡的经过,稍一有点动静便能将他们引来。”
    接下来夏莳锦便压低了声量,用近乎是气音在同妇人讲明自己的计划。说着说着,突然感觉有人靠近,夏莳锦转眼,竟看见那个有些呆傻的貌美小娘子爬了过来。
    小娘子一双殷切的目光望着她,同样小声说话:“你们是不是要逃?能不能也带上我?”
    “你不是……”夏莳锦想问她不是痴傻了么,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便及时收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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