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想着,要是研究所里哪个大拿能够看中黎善收个徒就好了。
    这可是根正苗红的药厂人!
    黎善可不知道刘主任正打算给她铺路,她正微蹙着眉头看资料,果然如同她记忆中一样,如今的肝炎还没分出甲肝乙肝的区别,所以大方向虽然没错,但细节上却经不起推敲。
    可偏偏,在研究一道上,细节决定成败。
    只可惜,这资料只有汇总,却没详细的理论内容,她就算看出了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也只能死记硬背,囫囵吞枣的将资料塞进肚子里。
    一整个下午,黎善都在和刘大姐的讨论中读过的。
    范童过来后先是看了一眼,然后便毅然加入了讨论,然后就被抓壮丁成了黎善的助手,鉴于范童的丈夫是研究所的研究员,属于仅次于黎善的根正苗红药厂人,刘大姐当然不会放过她。
    到了下班,刘大姐才直起身子:“行了,都下班吧,别在办公室熬着了。”
    她将资料收起来:“出去记得保密。”
    资料肯定是带不走的。
    黎善和范童都郑重地点点头,她们俩都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哪怕家里有人当研究员,在正式开会前,她们都不会透露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刘大姐在这方面还是很信任她们的。
    两个人下了班,也没心思在厂里晃悠,干脆都回了家,一个忙着回家做饭,另一个则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复盘,谁曾想等到小院大门口的时候,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门卫室外面,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真跟门卫说这话。
    “张叔叔?”黎善十分意外地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张庆东听见黎善的声音就赶紧跟门卫上摆摆手,然后扭过头来看黎善:“没想到你居然考到药厂来了,我还是找了你大舅才知道你在这里的,你妈抚恤金的事厂里已经办妥了,一共六百块钱,我是特意来给你送钱来的。”
    办妥了?
    这么快的么?
    黎善怎么也没想到,纺织厂的速度居然这么快,黎红军有那么多钱么?居然这么轻飘飘地就拿出了六百块钱。
    似乎看出了黎善的疑惑,张庆东赶紧给解释了一下:“黎红军跟厂里借了钱,接下来每个月会从他工资里划二十块钱,差不多三年就能还清了。”
    只不过掏粪工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再加上本身成分就不好,这二十块钱一划,基本也就不剩什么钱了。
    可想而知未来三年,黎红军两口子的日子得多难过。
    “还有房子的事。”
    黎善连忙抬手:“张叔叔,咱们到另一边说吧。”
    这个事就不适合被别人听见了。
    张庆东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点点头,两个人便往大门口的方向挪了几步,张庆东才继续说道:“黎红军的工龄分配不了小院,筒子楼那边也没有空房子,再加上他成分有问题,所以他干脆将名额卖掉了,只是钱不多,厂里则在锅炉房旁边的小仓库里拨了个单间给他们做临时宿舍。”
    厂里居然还有临时宿舍?
    黎善深觉得纺织厂的领导也太好了。
    像黎红军这样的成分就该让他把工作给卖了还钱,将他彻底赶回老家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以后反倒成了祸患。
    不过……
    纺织厂自己愿意摊上这个麻烦,她也无话可说。
    张庆东见黎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黎红军工龄长,将近二十年,要是不出事的话,就算没有张红珍的那一份,也能换个二十平方左右的筒子楼,可他偏偏要闹,现在只能卖掉名额,放弃分房的机会。
    纺织厂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大坑么?
    但黎红军将名额卖给了吴长春,有吴长春保着黎红军,便谁也没办法把他赶走。
    张庆东也觉得吴长春胆子是真大,先吃了张红珍的名额,又吃了黎红军的名额,到时候他能一口气分两个联排小院,把中间的围墙一打通了,那院子得多大啊。
    “他出来后就没闹么?”
    张庆东摇头,叹气:“他也是真倒霉,身边就每一个省心的,他回来那天,他老娘带着他侄子把他这么多年的存款全给拿走了。”
    哈?
    黎善这下子是真吓到了。
    她向来知道黎老太偏心,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偏心。
    这落井下石的麻利劲……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叫人意外。
    张庆东将六百块钱递给黎善,环顾一下周围,忍不住赞叹:“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考到药厂来。”还嫁到了药厂,听门卫的意思,嫁的还是干部家庭。
    “我当初就没想过在纺织厂。”黎善垂眸。
    张庆东点头:“纺织厂不是好去处,药厂好啊,省级单位,厂子大效益好,纺织厂这些年乌烟瘴气的,我自己两个儿子都没进纺织厂。”
    纺织厂跟药厂不同,张庆东作为副厂长安排两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想过让儿子进纺织厂。
    黎善听了却是心里一动,看来纺织厂的效益不好啊。
    张庆东仿佛只是随口一说,钱送到了,他就准备离开了,他还向黎善保证:“你安心上班,放心,你在药厂上班的事,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白马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黎善只要不怎么出厂,恐怕过个几年都未必有人发现她在药厂上班。
    黎善愣了一下,这次的笑就很真心了:“谢谢你,张叔叔。”
    “谢什么,该是我说抱歉才是,当初你妈保住了机器,也保住了我的工作,甚至一直到最后都在帮我说话,让我不至于受组织处分,我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在黎家受委屈,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才是。”
    张庆东这些年一直很沉默。
    厂里干部各自为营,厂长和工会主席两人针锋相对,他这个副厂长又不太管事,这些年也只是用沉默掩盖无能,堪堪自保而已。
    “没什么可觉得对不起的,我妈当初帮你说话,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帮我是情分,不帮我是本分,所以你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总归我现在日子过的还可以,未来是光明的。”
    张庆东听了这话,更是羞愧不已。
    但黎善已经不打算再跟纺织厂的人有任何瓜葛了,她叹了口气,就想开口送客,谁曾想就看见吴梨正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走,而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哭哭啼啼的葛翠花。
    黎善:“……”上次还没吃到教训么?
    吴梨看见黎善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宛如看见了大救星,立刻脚步一转就朝她走了过来。
    “黎善。”吴梨率先打招呼。
    “大嫂。”
    黎善应了一声,又歪了歪身子看向葛翠花,回头对着吴梨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别提了,这次宁可打借条都要借钱,但她喊得干脆,我又不敢借了。”
    吴梨撇撇嘴:“一家子老无赖,就算有借条也不会还钱的。”
    她是一分钱都不想出。
    “为啥?还是你弟弟的事?”黎善没想到葛翠花居然这么坚持。
    “别提了,那个丫头有了,说要是拿不出五百块钱的彩礼钱,他们家就告吴宝山耍·流·氓。”
    上次才二百块,这次居然涨三百。
    吴梨见葛翠花越来越近,顿时目露哀求:“你帮我挡一下吧,我真不想借钱。”别说那姑娘是挟肚威胁,就算吴宝山真耍流氓了,她也只会让公安把吴宝山抓走,而不是帮忙助纣为孽。
    黎善只觉得这件事有点难。
    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危急时刻,葛翠花显然是打算豁出去了,要是吴梨不借的话,葛翠花很可能铤而走险,对于这种情况,黎善的解决办法是:“你真不打算救了?”
    “不打算,那种孽种,死了才好呢。”吴梨咬牙。
    “那你就告诉葛翠花,你一分钱都不借,如果她非逼你,你就去公安局报案,说吴宝山耍·流·氓,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肚子给搞大了。”
    吴梨:“……”
    她瞪大了眼睛:“我报案?”
    “对啊,既然那姑娘说自己被耍·流·氓了,你也就别冷眼旁观了,好好帮她一把,救她脱离苦海好了。”
    帮忙黎善是不可能帮忙的。
    吴梨这个人性子有些独。
    她看在眼里的人千好万好,不看在眼里的人也会耍小心思挖小坑,平常吴梨总有事没事刺她一句,她又不是贱骨头,非得帮她,但都是一家人,出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吴梨愣住,似乎没想到黎善居然出了这么个主意。
    但选择是自己做的,她咬咬牙,一跺脚,干脆朝着葛翠花的方向迎了上去。
    黎善抿了抿唇,见吴梨已经做出了决定,回头就看见张庆东一脸怪异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第一回 认识她似的,黎善对他抿嘴笑了笑,一如以前在纺织厂时的温和淡然。
    张庆东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冒了出来。
    霎时间觉得黎红军走到如今这一步真是一点儿都不亏。
    “张叔叔,天色都晚了,要不留下吃晚饭吧。”
    “不了不了。”张庆东赶紧摆摆手,立即告辞:“你婶子饭都做好了,我就是来送钱的,送到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好好过日子,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黎善挽留,立刻小跑着离开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边葛翠花已经闹起来了:“吴梨你真不是个人,那可是你亲弟弟。”
    “总之,我就这句话,要钱没有,你要是非逼我,大不了大家伙儿鱼死网破,你尽管闹,闹破天了全都玩完。”吴梨此时也是发了狠,她眼睛里宛如蕴满寒光。
    她刚刚还有些迟疑,此刻却只觉得太爽了。
    果然与其自己思考难题,倒不如将这个选择扔给对方来做。
    葛翠花却只想骂娘,刚刚吴梨都有些动摇了,结果也不知道谁给出了个馊主意,扭头就将她架起来了,她下意识想到年前来时看见的那个三媳妇。
    果不其然,只不过片刻,那女人就出现了。
    她顿时失去了理智,黎善刚一出现,她抬着手就想去捞黎善的脸,嘴里还骂骂咧咧:“我打死你这个下流的x@&#$*……&&&^#,都是你给出的馊主意……”
    总归都是污言秽语。
    黎善只懵了一瞬,便抬起脚就踹了出去。
    葛翠花本就长得矮小,被这样的一踹,直接就倒了下去。
    黎善:“……我只是抬起脚,我可没用力啊!”
    吴梨也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黎善胳膊:“黎善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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