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见状,任由他们看,没有说话。
    王五郎从未见过这么多财物,骤然见了,也看得移不开目光。
    待回过神来之后,他收摄心神,扫了一眼手下,沉声道:“诸位,这些财物,单凭将军处置,各位万不可多想。须知,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按理说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多财宝的,一旦拿出去,准叫人拿了去下大牢。”
    其余儿郎听了,全都涨得脸通红,纷纷叫道:“王五郎你是什么意思?我们都听将军的,才不会做坏事呢。”
    “王五郎,我们可没有什么龌龊念头,你这样说,是不是你有别的想法?”
    萧遥见大家吵起来,忙笑着劝道:“好了,都不要吵了,我相信你们。”
    众儿郎听了,这才住了嘴,但目光还是恼怒地瞪着王五郎。
    王五郎见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歉,才将这件事揭过去。
    萧遥让王五郎重新将箱子锁上,然后命自己十分信任的吴一郎即刻到江边乘船下去叫三条船上来,再分一人在前方放哨,一人在后面殿后,其他人则合力搬运箱子到王守江尸首所在的山洞里。
    等了半天功夫,吴一郎才返回来,说四艘船已经等在江边,不过不在古渡头,而是在古渡头上方一些。
    萧遥笑道:“你做得很好,就该在上游。”说完仍旧和原先一样,一人在前面放哨,一人殿后,其他人抬着箱子,小心翼翼地走向江边。
    如今安县内外都知道王守江要率领大军跟李永嘉的大军决战,因此不管是世家还是普通老百姓都没有外出,也因为这样,萧遥一行人在路上,没见着几个人。
    偶尔遇上一两个,都被萧遥巧妙地打发了。
    到了江边,将八个箱子分别装到四艘船上,再每艘船由几个人护送,直奔春江古渡头下方的伐木烧炭处。
    伐木烧炭处仍有妇人和不甚强壮的男子在忙活,萧遥命几艘船装上晒得最干的木柴和烧得最好的木炭,将箱子牢牢遮住,这才启航向下。
    这一次,船刚开出没多远,便遇上了一支一十多人的军队。
    那支军队显然是要搜查王守江的,见了船上来往的船只,都叫停检查。
    王五郎等变了脸色,下意识看向萧遥。
    萧遥低声道:“我们打了胜仗,运送木柴与木炭回去,怕什么?”说完命人停了船,对船上的甲长说道:“你们是李将军麾下罢?我们这船装的是前边山上砍伐晒干的木柴和炭,为了避嫌,你们都上来检查罢。”
    那甲长一抬头,见是萧遥,忙叉手行礼:“原来是萧将军!我们的确奉命搜查王贼的行踪,失礼了。”说完带着两个什长上船来,简单查看一番便下船,挥挥手:“此船已经检查过,萧将军请罢。”
    虽然他才是甲长,萧遥是将军,但萧遥麾下只得一百多人,因此他对上萧遥,也没有太过恭敬。
    萧遥微微抬起秀丽的下颌,点了点后面的三艘船:“那都是我的船,你也去检查一番罢。”
    甲长听了,命手下的什长带人上去检查,自己则着迷地看向萧遥那张脸,打量着萧遥与众不同的风度:“萧将军从前是行商的么?怎地烧这许多炭?”
    萧遥摇了摇头:“我家不从商,至于这些炭,则是为村里人烧的。”
    甲长听了,猜测萧遥连寒门都算不上,兴许是普通老百姓出身,脸上便露出几许轻慢之色,说道:“这也着实太苦了些,萧将军若不嫌弃,莫若跟着我,我再向李将军举荐。”
    王五郎听了勃然大怒,厉声说道:“你算哪根葱,也敢跟我家将军说这样的话?不说我家将军职衔比你高,便是她原本的出身,也是世家大族,你这样的小人物,连给她做佃客部曲的资格都没有,还敢痴心妄想,呔!”
    家长听到萧遥居然是世家大族出身,吓了一跳,忙施礼道:“萧将军莫不是兰陵萧氏?”心想难怪她的气质与众不同,原来是世家大族出身。
    萧遥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我是何出身,也不必说与你听。”
    王五郎听了,有些急,生怕会触怒了甲长,因此屏住呼吸看向甲长——按照他原先的打算,由他喊出萧遥乃世家大族出身,萧遥再承认,便达到震慑甲长的目的,不想萧遥却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说,还挑衅。
    哪知甲长见了萧遥这态度,心中更怯了,因为时下世家大族出身的,都瞧不上寒门庶族,甚至将与寒门庶族的人坐在一起说话引以为耻,如今萧遥这态度,正是那些世家子的平常态度,由此可见,这位萧将军,的确出身世家大族。
    难怪她身边只有一百多手下了,一个世家子,哪里敢多带人招摇,叫人知道她世家子的身份?
    那太跌份了,绝对会被家族引以为耻辱的!
    想通了这一点,甲长忙恭敬地道:“萧将军请放心,今日之事,我们保证绝不对外说半个字。”说完挥手叫手下下船,然后恭敬送萧遥离开。
    萧遥生怕事情有变,因此冲甲长微微颔首,这才命令大家驾着小船顺流而下。
    终于回到王家村,萧遥和王五郎等全都长出一口气。
    将箱子运回萧遥所住的宅子,王五郎彻底松了口气,好奇心上涌,他忍不住问萧遥:“将军,李将军麾下的那甲长最后跟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萧遥摇了摇头:“不知。”见王五郎一脸求知欲地看向自己,便随口说道,“兴许是信了我是世家子的身份,因此才没敢得罪我。”
    “世家啊,谁敢得罪呢。”王五郎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萧遥看向他:“其实,世家与普通人一样,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他们除了比普通人多读了些书,多懂了些道理,其他的与普通人是一样的。”
    王五郎看向萧遥,不住地摇头:“不,是不一样的。将军虽然与我们为伍,可是将军比我们聪明,再观将军的言行举止甚至坐姿,都能看得出将军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
    萧遥看向王五郎,沉声道:“这是因为,我从小得到的教养好一些。若不读书,没有家族给予的教养,我与你们,应该是一样的。”
    萧家自诩高门大户,瞧不上这家瞧不上哪家,总说自家的教养是最好的,可是他们教养下的原主去到博陵崔氏跟前,便成了田舍郎,言行举止礼仪,全都不合格。
    不同的教育,造就不同的言行举止,没能得到教育的普通老百姓,便更没有礼仪了。
    可是,知识和礼仪,应该人人都有资格获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世家大族所垄断。
    因为村子里人比较多,临近冬天,又没法耕种,再思及李永嘉和王守江打了一场,不知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在饥寒交迫中濒临死亡,因此萧遥便带了一些金银,领着王五郎及十多人,往江北的城镇而去。
    城中镇上,到处都有衣不蔽体的流民蜷缩在街上,在寒风中伸出颤抖的双手请求贵人们施舍一点吃的。
    萧遥生怕太惹眼,没敢光明正大行事,而是让王五郎等分散开去,分开接触街上的流民,让流民们跟他们走。
    而她自己,则换回女装,领着玉姜以及六个手下在街上采购。
    如今天下大乱,很多店铺不收从前用惯的铜钱,更愿意以物易物,但是黄金却还是硬通货。
    萧遥花了两块金元宝,换了几大车的粮食以及腊肉腊鱼,满足地回去。
    走出老远,察觉到有人跟踪,萧遥便拿起一箭,对着身后一箭射过去,嘴上叫道:“这是警告,再敢跟着,我会让歼灭过王贼的手下告诉你们,当日我们是如何诛灭王贼的!”
    这一番操作下来,身后的宵小吓破了胆,不敢再追了。
    萧遥带着人往南走了一炷香时间,终于见着被召集过来的几十流民。
    萧遥命人将车上蒸好的包子馒头拿下去分发,又对王五郎道:“我先运送粮食回去,你带他们慢慢走。路上若经过村子,见有人活不下去,便请他们来我们这里。”
    王五郎拍着胸口保证:“将军且放心,我保准带很多人回去。”
    萧遥笑道:“那我等着。”
    想让老百姓跟过来,根本不费什么劲,路过时只消说一句“不想饿肚子的跟我们走”,定有许多老百姓愿意跟上。
    若是从前,老百姓还因为有田地以及不愿意成为佃农而死守着村子,可是李永嘉和王守江刚打过,老百姓吓破了胆,都恨不得有个好去处。
    至于他们村子里的田地,先留着,熬过这个冬天再回来耕种就是。
    萧遥并不怕这些农民跑掉,事实上,她让王五郎叫人去王家村,并不是为了招揽人,只是希望更多人活下去而已。
    至于世家大族以及当地官员会不会发现流民不见了,以萧遥对这些人的了解,只要流民不闹事,那些世家子是不会管他们去了哪里的,甚至,世家子们恨不得将流民赶得远远的,省得有碍观瞻。
    带着粮食回到村子里没多久,流民以及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村民,也来到了王家村。
    萧遥将之分编,老弱病残做些轻松的活计,身体好一些的,则做些诸如开荒之类的重活,身体再好一些的,则被叫去训练。
    分派完毕,萧遥又带人到附近的城镇和村落去,继续购买粮食、布匹以及将走投无路的流民带回来。
    严冬即将到来,她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活到来年春天万物复苏,再依靠耕种重新获得粮食。
    第1164章
    萧遥忙碌了一整个冬天和初春,在耕种的季节,王家村一带的老百姓,足有八千人了。
    萧遥深知养这么多人是很困难的,所以要求每个人都得干活,盖房子、修防御用壕沟和高墙,下河捕鱼,砍竹子编织箩筐、给粮食去壳、疏通沟渠、给即将春耕的农田松土,总之,所有能安排得上的活,全都安排了起来。
    每个人都不想挨饿,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干活,并且一句怨言都没有——对他们来说,有吃的有穿的并且能够活下去,就是老天爷开眼,干点活压根不算什么。
    对萧遥这个帮他们熬过这个冬天对未来有盼头的将军,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到了春耕,由于开垦出来的农田太多,原先准备的谷种不够,再加上新开垦的农田需要报备,所以萧遥打扮一番,带上玉姜和王五郎几个进城。
    城中世家庶族过得相当滋润,整个城里一片安乐繁华。
    萧遥亲自出马,跟一个贩卖粮种的商贩谈下一笔大生意,购下大批谷物的种子,之后又去找蔬菜种子和果树苗,尽量多买,买好之后,让王五郎带人护送回王家村。
    而萧遥自己,则带着里正王大郎去官府报备开垦农田一事。
    管理这一块的小吏名唤史长生,出身寒门庶族。
    那些世家子个个尊贵无比,目下无尘,就连与国家大事有关的庶务都懒得打理,故像这种底层的职务,他们都不会管,但权利不能不拿,所以将之分配给依附过来的寒门庶族。
    史长生知道是要开垦土地,当场就拒绝了,因为这么一来,他捞到的油水极少,但不能以自己捞不到油水为借口的,所以他便推托说有世家要买下那一带的土地。
    萧遥在玉姜擦干净的位置上坐下,美眸微微睨了史长生一眼,问道:
    “你倒是说说,哪个世家这么傻,要买这一带的山林?那处是山地,并非平地,耕种困难,往下则靠近小洲渚,往西北是密林,野猪猛虎比比皆是,哪个世家脑子这么不好,要干这种蠢事?你且说出来,待我去笑他一笑。”
    史长生一听,这也是世家子啊,当下不敢怠慢,态度缓和了几分,笑道:“小娘子说得是。不知小娘子是哪家出身的?某乃本地人士,祖上为驿站小吏,承蒙周家看重,给了我们造化。”
    萧遥掀开帷帽,看向史长生:“你不必管我来自哪家,只管告诉我,开垦荒地要如何报备。”
    史长生进了萧遥一闪而逝的脸蛋,惊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贵人不肯说,也有贵人的道理。至于那处山林,目前的确无人买下。但小人在年前的流水宴中,的确听人提起过那一片山林的。贵人若想置办田产,莫若直接买下来。”
    萧遥在史长生说话时便一直打量着他,见他不似作伪,便道:“既如此,说一说买下山林要多少银子,有需要怎么做罢。”
    史长生见萧遥衣饰华丽,皮肤如同凝脂一般,又白又嫩,知道肯定出身大世家,想着结个善缘,忙将价格往下压了压告诉萧遥,再说明需要办哪些凭证。
    因此当日傍晚,萧遥便买下山林,带齐凭证回去了。
    出了城,见不少老百姓拖家带口排队进城,只是守城门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已经不给进了,骂骂咧咧地驱赶那些老百姓,让他们在城外等着。
    萧遥掀开帘子看了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不是她自夸,这一带方圆50里,由于她努力了几个月,基本上没有流民了,这会儿突然三五成群地出现,怎么看怎么诡异。
    远离城门之后,萧遥见官道上拖家带口满脸憔悴的老百姓不曾减少,于是叫停马车,亲自下车,拉了正从她跟前过的老妇问道:“大娘,你们可是遭了灾?怎地春耕时节还拖家带口进城的?”
    老百姓靠天吃饭,就指望着田地里的庄稼,春耕时节,所有人都唯恐错过了或是耽误了春耕,几本成日待在田地里,绝不会拖家带口进城的。
    被拉住的老妇一脸愁苦:“作孽啊,我们正准备春耕,那头沈贼却忽然领军打了过来,抢了我们的土地。若不是我们跑得快,还要被留下做佃户。”说完混浊的双眼红了一片,拭泪道,
    “听说此处有个大善人,我们便往这里来了,若找不着那善人,我们怕是要饿死了。”
    萧遥猜到这所谓的大善人就是自己,当下便说道:“你们说的大善人,我倒是知道在何处。你们若信得过我,便跟我一起走罢。”
    那老妇大喜,用梦幻一般的眼神看向萧遥:“当真?感谢小娘子。”
    萧遥摆了摆手:“不必谢。你高声跟其他人说,你知道那大善人在何处,让大家跟着你们走。”将所有流民带走实在太高调了,萧遥没打算这么高调,所以决定让老妇出面。
    老妇喊了一嗓子,许多正因为没法子进城的流民大喜,“轰”的一下全都跑向妇人。
    妇人见来人都挤得这一处无处落脚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做,于是紧张地看向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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