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秀点头,上前和萧遥一起,在萧遥身上画出鞭伤、蜡烛的烫伤以及手腕的捆绑痕迹。
    窗外冬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宁静,萧遥和千秀默默地动作着,都没有说话,这也让这样的冬夜显得格外凄冷。
    皇帝醒过来后,心情极好,他一边侧身一边说道:“阿遥,天气寒冷,你又在朕身侧,朕不去早朝了。”说完,才发现,床上并没有萧遥的身影。
    他有些诧异,连忙翻身坐起来,嘴上叫道:“阿遥?皇后——”
    很快,王长生和千秀一起快步走来,两人刚走近便行礼和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向两人:“皇后呢?”
    千秀红着双眼说道:“皇后娘娘身体有些不适,在屏风后的软塌上休息。”
    皇帝听了,沉默片刻,说道:“朕去瞧瞧皇后——”
    在王长生和千秀侍候他更衣之后,他起身,直奔软塌,去看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的萧遥。
    此时萧遥翻了个身,一双皓腕便露在被面上,上头两圈捆绑的痕迹在雪白的手腕上,显得触目惊心。
    皇帝见了,心里有些愧疚,回头对千秀道:“好好侍候皇后,皇后要什么,只管要去——”
    皇帝离开后,萧遥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对千秀道:“不管何人前来,都说本宫在歇息,另外,再遣人去通知各宫,今日不必来请安。”说完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午时,萧遥是饿醒的,她起来洗漱毕,便埋头用午膳。
    千秀过来禀告:“皇上回去后,让王公公送了好些珍玩布匹来,有一对玉如意……”她开始念赏赐的单子。
    萧遥打断她:“不必念了,收好罢。”
    千秀便停了下来,道:“镇国公夫人、安国公世子夫人都递了帖子进来,想向娘娘请安。”
    萧遥听了,略微思忖片刻,问道:“储秀宫里,好像有个专爱打骂小宫女的,好像叫做咏诗还是什么的——”
    “对,就是咏诗。”千秀点头,又问,“娘娘可是要找她?”
    萧遥颔首:“想个法子,让她下午去御花园,激怒本宫。”
    千秀连忙点头应了。
    下午约莫巳时,萧遥带镇国公夫人、安国公世子夫人去御花园赏昨夜开的腊梅。
    皇帝得知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进宫向萧遥请安,有些担心——他担心萧遥故意向两人表露出孱弱的一面,让两人怀疑,进而影响他的声誉,便命人去看萧遥精神如何,得知萧遥精神尚可,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心中很是满意。
    遂对王长生道:“方才不是送来了好些皮子么?你去挑一些好的,送去给皇后。”
    御花园内,萧遥正坐在围起来的小亭子里,和两位夫人一边吃酒一边赏花,江咏诗和同住储秀宫的几个女子联袂而来,含笑过来给萧遥请安,然后主动跟两位夫人搭话。
    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看了一眼几人的打扮,便知道她们是什么身份,哪里肯跟她们说话,当即只做没看见几人,含笑和萧遥说话。
    萧遥和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说了两句,便看向江咏诗几个:“这里不用你们侍候,天气寒冷得很,你们且回去吃锅子罢。千秀,带她们回去,再去御膳房命人送两只羊过去。”
    千秀听命,含笑走向江咏诗几个:“几位小主,走罢。”
    江咏诗几个得了皇帝的吩咐,不许去惹萧遥,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萧遥一声不吭便要撵她们走,更加生气,便说了几句酸话,故意刺激萧遥。
    萧遥眉头都没动一下,跟没听到一般,继续和镇国公夫人说话。
    江咏诗忍无可忍,退下前假装行礼,起来是脚下一个踉跄,撞了萧遥一下。
    萧遥骤然被撞,身体一歪,差点摔倒。
    坐在旁边的安国公世子夫人见状,连忙伸手出来扶住萧遥,嘴上惊叫道:“小心——”
    她扶住了萧遥,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看到萧遥手腕上露出来的勒痕,差点没忍住倒抽一口气。
    “娘娘没事罢?”千秀连忙也过来扶住萧遥。
    萧遥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快速扯好衣衫,目光则看向安国公世子夫人:“可是吓着了?怎地脸色有些发白?”
    安国公世子夫人忙摇头:“没有什么大碍,方才以为扶不住娘娘,有些吓着了。”
    萧遥听了,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有些不自然地道:“天色也不早了,本宫便不留你们了,你们且去罢。”
    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听了,连忙站起身跪安,然后由着宫人带出去。
    两人刚走出没多远,便听到萧遥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不是不愿意走么?那么,便在此跪上半个时辰罢。来人,看着她们几个,不到时间,不许任何人起来。”
    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听到这话,相视一眼,忙都加快了脚步。
    离开皇宫,镇国公夫人对安国公世子夫人说道:“你帕子上的花样子很是别致,老身瞧着很是喜欢,不知道世子夫人可乐意跟老身谈一谈?”
    安国公世子夫人有些心神不宁,但听到镇国公夫人开口要花样子,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和震惊,点点头,上了镇国公夫人的马车。
    马车启动了,镇国公夫人低声问道:“世子夫人方才可曾看见皇后身上的伤痕?”
    “这……”安国公世子夫人愿不想与镇国公夫人说的,但是听到镇国公夫人提起,不由得有些好奇,便低声问道,“夫人也看见了么?”
    镇国公夫人眸色幽深,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看来,老身并不曾看错。”遂又低声道,“老身瞧见的,是皇后后肩上露出鞭痕。你瞧见了什么?”
    安国公世子夫人的身体抖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瞧见皇后手上有勒痕,仿佛被捆绑过。另外,江咏诗那几个女人的手腕处,亦有这痕迹,只是深浅不一。”
    “这……”镇国公夫人目光中露出异色,身体也跟着抖起来。
    两人相视,同时倒抽一口气。
    千秀低声问萧遥:“娘娘,镇国公夫人和安国公世子夫人,当真会将看到的说出去么?”
    萧遥点头:“安国公世子夫人未必,镇国公夫人一定会说的。”镇国公夫人是个嘴碎的老太太,最是喜欢谈论这些事。
    以皇帝如今在朝堂上的声誉,想必没多少人忌惮他的,谈论他后宫的风流韵事,镇国公夫人绝不会惧怕。
    千秀很是不解:“这么一来,娘娘的声誉便没了。娘娘何苦如此?”
    萧遥道:“我自有计较。”
    皇帝虽然很荒唐,但是在这个男权为主的社会,他即便是荒唐,还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天子。
    她得让世人知道,皇帝到底荒唐到什么程度,并一点一点地毁掉皇帝的声誉。
    这么一来,她将来行事时,胜算才会大。
    此外,她当初将虎符给了安国公,安国公并未归还——她也没有借口让安国公归还,至于再让姬长夜去偷,现在的时机,也不适合偷,所以若皇帝出事,手上有虎符的安国公说不得会率领北军坐镇。
    她得让安国公夫妇知道,是皇上多行不义,也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皇帝一出事,便率领北军来威迫,即使他们要威迫,对象也不能是她。
    天色即将擦黑时,安国公夫妇进宫。
    其中,安国公去了御书房找皇帝,安国公夫人则来找萧遥。
    萧遥将安国公夫人领进来,又命人上茶,这才含笑看向安国公夫人:“天色有些晚了,地上又滑,夫人有什么事,使人进宫说也是一样的,不必亲自进来。”
    安国公夫人没说话,拉过萧遥的手,将袖子捋上去。
    萧遥躲闪不及,被她看了个正着,吓得忙缩回手。
    安国公夫人已经看见了,她叹息一声:“娘娘,你受苦了。老身便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皇上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遥垂下头,没有说话。
    安国公夫人又道:“老身已经让国公爷去找皇上了,希望皇上能听国公爷一句劝。他怎地如此荒唐啊,你是他的发妻,是一国之后,如何能像普通姑娘那般作践呢。”
    萧遥忙抬起头:“夫人,绝不能让国公爷去跟皇上说,皇上如今喜怒无常,说不得会埋怨国公爷。”
    安国公夫人拍了拍萧遥的肩膀:“娘娘莫担心,我们好歹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想必,还有些情分在的。”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最难的,只怕便是娘娘了。娘娘身为中宫皇后,需要规劝皇上,一规劝,便会惹怒了皇上。”
    萧遥摇摇头:“惹怒了皇上不要紧,本宫只怕劝不住,以至于皇上的声誉越来越差。”
    安国公夫人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愁苦之色:“皇上的声誉只怕保不住了,镇国公夫人是个嘴碎的,唉……”她说完,看向萧遥,“娘娘,你跟老身说句实话,这宫里,是不是很多嫔妃和宫女,都被皇上折腾过?”
    萧遥点了点头:“很多,虽然本宫极力周旋,也竭力安抚了她们,她们表面上都不再说什么,但是,岂知她们会不会怀恨在心?”
    安国公夫人听得倒抽一口气,忙问:“不如将她们放出宫?”
    萧遥苦笑:“若放她们出宫,宫中便无人可用了。如今寒冬腊月的,便是想选宫女进宫也不能,只能等开春。可这宫中总不能少了人侍候罢?本宫身边几个宫女便够了,可是其他宫呢?容妃和猪儿那儿呢?最后,想必皇上也不会同意的。”
    安国公夫人道:“老身去说一说罢。”说完又跟萧遥说了些关心的话,这才离去。
    安国公夫人去了没一会儿便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皇上的确不愿意将宫女放出宫,这宫里,劳烦娘娘辛苦些了。”
    萧遥连忙点头应了。
    安国公夫人又道:“说起来,是我们对不住你。国公爷劝皇上,皇上想是疑娘娘故意告状,有些生气。老身与国公爷竭力撇清和娘娘无关,也不知皇上信不信,娘娘万事小心些。”
    萧遥再次点头答应。
    安国公夫人有满腔的话,但是想到皇帝的荒唐,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安抚了萧遥几句,便离宫了。
    没过多久,皇帝果然怒气冲冲地跑来找萧遥兴师问罪。
    萧遥和皇帝大吵一场,并叫来人证,证明不是自己做的,是江咏诗那个蠢女人故意撞到自己,才被镇国公夫人瞧见的。
    有了人证,皇帝有些心虚,连忙柔声道:“好阿遥,是朕误会了你,你莫气。”
    萧遥冷冷地道:“皇上来兴师问罪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遥见她双眸因愤怒而格外明亮,双颊更是因为恼怒而带着晕红,比花还要璀璨明丽,不由得痴了,想起昨夜的**,便伸手去抱萧遥,嘴上说道:“下次朕定会问清楚。阿遥,天色不早了,我们安歇罢。”
    萧遥一扭身,躲开了皇帝,嘴上喝道:“别碰我!”
    皇帝见萧遥避自己如蛇蝎,脸上有些过不去,但想着到底是自己理亏,便柔声道:“好阿遥,你莫生气了,朕跟你赔不是,你乖乖的别动,让朕来疼你——”说完又去抱萧遥。
    萧遥一把躲开,脸上露出浓浓的厌恶之色:“不要碰我——”
    皇帝精准地看到萧遥脸上的厌恶之色,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冷声说道:“你敢反抗朕?”
    萧遥快步跑向桌边,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推倒在地,然后捡起一块碎片抵住自己的喉咙,愤怒地看向皇帝:“你若要逼迫,我唯有一死!”
    皇帝气得眼前发黑,几乎没厥过去:“你、你……”
    他有心要让宫女来按着萧遥,但又怕闹大了传到外头,惹来御史死谏,惹来定国公夫妇进宫絮絮叨叨地劝说,最后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皇帝走后,千秀忧心忡忡:“娘娘,若皇上当真恼怒了你,该如何是好?”
    萧遥摆了摆手:“不必过于担忧。”她是故意惹怒皇帝的,这是她的计划之一。
    第二天,皇帝明着宠爱储秀宫几个女人,还给江咏诗进位为丽妃,并让王长生去问萧遥,肯不肯认错。
    萧遥冷笑:“本宫何错之有?”
    皇帝听完王长生的转述,脸色十分阴沉,在第二日,便要找宫务上的错处为借口斥责萧遥,哪知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只得以“皇后顶撞朕”为由,斥责萧遥。
    也就是这一天,嘴碎的镇国公夫人,终于将“皇帝喜欢虐待宫人和嫔妃”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并言之凿凿地表示,“就连皇后也未能幸免于难,皇后身上有鞭伤,手腕上亦有困缚的痕迹。”
    等听到皇帝以“皇后顶撞皇帝”为由斥责萧遥,马上兴奋地表示:“绝非皇后顶撞,想来是皇后不堪折磨,故稍稍露出不从之色,才惹得皇帝发怒。”
    虽然定国公夫人和承恩公竭力平息这些流言,但这些流言,还是以罕见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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