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垂下眼睑,不言不语,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萧遥见皇帝准了,便命人去请太医,自己则由粉衣扶着走到太子床前,低头打量太子的神色。
    粉衣见太子嘴唇干裂,忙倒了一杯水递给萧遥。
    萧遥接过来,坐在太子床边,一点一点地喂着太子喝水。
    太子一边喝水,一边看向脑门通红却面色温柔地萧遥,喉咙顿时发酸,心里头又是暖,又是酸涩,低声道:“孤没事了,太子妃不必担忧。”
    萧遥道:“殿下好不容易才醒来,该好好养伤才是。”
    太子认真点头:“孤知道。只是此等大事,若没个处理的章程,孤又如何能坐得住,如何能安心养伤呢?”
    萧遥忙道:“殿下不必担忧,父皇英明,定会还东宫一个公道的。”
    皇帝听到萧遥扯上自己,心中杀意凛然,却丝毫不显,只点点头说道:“太子放心,朕必不姑息。”
    太子病恹恹地对皇帝说道:“谢父皇,先前孤因激动而出言无状,请父皇恕罪。”
    皇帝摆摆手:“朕如何会怪你?东宫出了这等**事,是朕不够关心你。”
    这时宫女送来炖好的燕窝,萧遥便伸手接过来,一点一点地喂给太子吃。
    赵贵妃见状,柔声道:“太子虽多磨难,但有太子妃这么个贴心人,福气在后头呢。”说完捂着帕子含笑看向皇帝,道,“看到太子妃喂太子殿下用燕窝,臣妾想起有一回,皇上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给皇上喂燕窝一事。”
    皇帝听了,脸上慢慢露出怀念的笑意:“皇后是极好的。”
    这时李维忽然开口:“父皇,母妃,关良娣仍然未来,不如维出去看一看?”
    云逸也点头:“我也去。”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喧闹声。
    云逸听了忙道:“兴许出事了。”说完就要出去。
    萧遥低声对身边的粉衣道:“你出去瞧一瞧罢。”又对李维和云逸道,“六殿下,云公子,外头正乱,恐怕会冲撞了两位,两位不如留在此处?”
    这时一个脸色难看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刚进来便跪倒在地:“有刺客,有刺客刺伤了芳月姑姑。”
    皇帝龙颜大怒:“此地乃东宫,为何竟有刺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又问,“芳月又是谁?”
    萧遥听了,上前说道:“回皇上,芳月是东宫一个管事姑姑。”
    皇帝很是不解:“既是个管是姑姑,为何会遇袭?”
    萧遥摇摇头表示不知。
    这时,外面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很快,帘子被掀开,几个人带着关良娣走了进来。
    小太监看了关良娣一眼,顿时倒抽一口气。
    皇帝脸色阴沉地看向小太监:“你发现了什么?”
    小太监连忙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道:“启禀皇上,关良娣的身形与衣着颜色,与芳月姑姑差不多。”
    承恩公听了,马上沉声道:“定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皇帝龙颜大怒,喝道:“查,马上彻查!”
    外头候着的侍卫首领听了,连忙听令出去了。
    皇帝阴沉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的关良娣,又飞快地看了婉淑妃一眼,道:“关良娣,你为何毒害东宫子嗣?”
    太子恨极了关良娣,见了关良娣原是要骂的,听到小太监表现不一般,才忍下来,此时见皇帝问,忙也道:“贱人,是谁指使你毒害东宫子嗣的?你最好从实招来!”
    关良娣看了太子一眼,神色苍白,随后看向皇帝:“回皇上,妾并无此心,是婉淑妃拿妾娘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妾不得不听命行事。”随后说出在何处遇上婉淑妃,又是如何被婉淑妃叫住威胁的,说得一清二楚。
    婉淑妃的脸色比关良媛还要白,她听完关良娣的话,马上喊道:“贱婢,是谁让你诬陷本宫的?皇上英明,是绝不会受你愚弄的!”
    关良娣哭道:“无人指使,亦非诬陷,妾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这些年来,因着做这些阴损事,妾夜夜不得安寝,如今真相大白了,妾也绝不推诿,等皇上查明真相,妾愿以死谢罪!”
    太子咬牙切齿道:“你一条贱命,便是死了,也远远不够!孤真真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
    关良娣哭道:“妾死不足惜,但希望皇上和太子殿下莫放过了罪魁祸首!”说完对皇上道,“皇上,妾出身不显,能入东宫侍奉太子,是天大的福分,妾如何敢有坏心?若非婉淑妃要挟,妾如何敢行这等阴损事?”
    婉淑妃听到关良娣再次指证自己,马上高声喊冤,一边喊一边问关良娣是谁指使她陷害自己的。
    关良娣看向婉淑妃:“淑妃娘娘这话问得好,无缘无故,妾为何要构陷淑妃娘娘?”
    婉淑妃道:“谁又知道呢?我居于深宫中,素来与人无仇,安分守己,不想还是受了构陷。”
    萧遥再次出列,对皇帝说道:“父皇,关良娣为人证,又拿出了物证,可见她说的,是真实的,请皇上定夺,还东宫一个公道,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
    承恩公夫妇听了,不顾高高肿起来的额头,也颤颤巍巍地搀扶着走到皇帝跟前,跪下,沉声道:“皇上,认证物证俱全,请皇上处置淑妃,还东宫一个公道!”
    婉淑妃的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她哀求地看向皇帝:“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
    如今,只有皇帝可以保她,所以她只能求皇帝。
    皇帝眸中明灭不定,他在两方人的压力下,沉吟片刻,说道:
    “原本,此事认证物证俱在,是该断案了。然淑妃始终喊冤,那根朱钗的下落,亦有疑点。既如此,先收回淑妃宝印,剥夺淑妃封号,着大理寺严查此事。不过,此事涉及皇家声誉,不足为外人道也,淑妃回宫,关良娣留在东宫。”
    他并不想处置淑妃,因为淑妃是他干这种阴私事的左臂右膀。
    此外,他也担心,在人前直接处置淑妃,淑妃会饱受刺激,供出他来。
    他乃一国之君,堂堂天子,绝不能有害自己儿子这种坏名声的。
    最后就是,这种事涉及皇家声誉,能捂着,先捂着,悄悄处置才是上策。
    “父皇——”太子一脸悲愤,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父皇,明明认证物证俱在,你为何要偏袒婉淑妃?”
    皇帝沉下老脸:“太子,朕并不曾偏袒淑妃,不过是因此事关系重大,需要好生查清楚罢。”说完缓和了脸色,放缓了声音,说道,“太子好生休息,朕必会还太子一个公道。”说完便与赵贵妃一起摆驾回宫了。
    婉淑妃也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跟着一起回宫。
    李维和其他皇子,安慰了太子一番,这才相携离开。
    萧遥送完客,回到太子房中,见太子不顾伤势,兀自咒骂不休,便道:“殿下,神医说你不宜动怒,不该多说话,需要好生休息,你且歇一歇罢。”
    心中却厌烦不已,一个大男人,无甚本事,倒是爱骂人。
    太子听了,生怕身体好不了,只得忍住不再骂人,道:“太子妃,关良娣心思歹毒,残害东宫子嗣,绝不能轻饶。”
    萧遥点着头说道:“这是自然。只是,淑妃一日还未定罪,关良娣便一日不能处置,暂且留着她罢。”
    太子点点头:“太子妃说得有理,暂且先让她活着。”
    萧遥不想再与他说这些与局势关系不大的话,便看向承恩公夫妇:“承恩公以为,皇上处置淑妃的可能性有多高?”
    承恩公沉声道:“我已授意人放出风声,又托了御史,相信很快人尽皆知。到时朝堂、民间皆一片声音,皇上便是想不处置也难。”
    萧遥点头,想了想道:“如此一来,只怕皇上更忌惮东宫了。”
    承恩公点了点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管此事是否闹大,皇上都会更忌惮东宫。既然都忌惮,不如先除掉婉淑妃,让那些为皇上所用之人知道,一旦出事,皇上未必保他们。”
    连宫妃都能舍弃,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所有为皇帝办这种阴私事的,看到婉淑妃的下场,虽然不敢反抗,但绝对会留下些证据保命,就算是办事,只怕也不如原先一般出力了。
    萧遥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些外头的事,便交由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了。本宫乃深闺女子,旁的做不了,只能努力保宋良媛平安。”
    承恩公夫人听得大为满意,拉着萧遥的手说道:“你是个好的。只是隐藏的人那般多,你万事得小心。若不够人,只管与老身说,老身府上虽然也没人,但几个听话的,倒还找得出来。”
    太子也一脸感动地看向萧遥:“太子妃有心了。”
    皇帝回到宫中,让赵贵妃先行回去,自己以审问婉淑妃为由,去了婉淑妃宫中。
    甫一进入宫殿里头,皇帝便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婉淑妃一巴掌:“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如此叫人轻易查出来?”
    婉淑妃因他的大手劲,身体顺着惯性,差点转了一圈,她倒在地上,只觉得嘴角发猩,手一摸,摸到星星点点的血,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抬头看向皇帝:“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啊。一切都与原先一般,臣妾并不曾亲自联系关良娣。”
    皇帝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没有半点同情,冷冷地问道:“那根朱钗是怎么回事?”
    婉淑妃哭着说道:“委实不知。自去年起,臣妾便将朱钗收起来,再不曾拿出来看过了。”
    皇帝没有说话,飞快地思索起来。
    婉淑妃见了,忙道:“皇上,说不得是东宫察觉到了什么,特地对臣妾出手的。说不得,他们已经怀疑到皇上身上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便想借着皇上的手,先除掉臣妾。”
    皇帝仍然没有说话。
    他也趋向于淑妃的猜测,并且为此心乱如麻。
    当日下午,外头便传遍了婉淑妃因记恨先皇后曾处罚于她,指使人对东宫下毒,暗害东宫子嗣一事。
    居于深宫之中的皇帝知道,自是龙颜大怒,可是没有理由,他总不能禁止百姓讨论的,所以只能脸色阴霾地在宫中发脾气,并再一次认真思忖,该如何应对此事。
    这时贾礼前来,低声禀报:“东宫的陈莲以及为她跑腿的小丫鬟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了,目前仍在拷问中,想必并不曾招认什么。”
    皇帝听了,心情稍微好转了些,说道:“她是培养出来的,比寻常人好用。”顿了顿又问,“东宫的其他探子呢?”
    贾礼连忙道:“都不曾暴露,一切依旧。”
    皇帝的心情又好上两分,点着头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又并不知道建安侯府和承恩公府上有哪些势力,暂时便不要安排他们做什么了,先潜伏着。”
    贾礼应了,行礼后,弯着腰放轻脚步网外退。
    皇帝眯着双眼,见贾礼快退到门口了,忽然开口:“慢着——”
    贾礼连忙快步回来,躬身问:“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沉吟着,没有说话。
    贾礼大气也不敢出,仍然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淑妃这事,着实为难啊。”
    贾礼一听,便知道皇帝有放弃淑妃的意思了,当下忙说道:“淑妃娘娘也太不小心了,怎地连那般重要的朱钗丢了都不知道?若朱钗没丢,便是事情暴露了,也没有证据的,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定能救她。可是,她那支朱钗丢了!”
    皇帝听了这话,更觉得是淑妃办事不力了,当下点着头说道:“她办事着实马虎大意了些。”又叹气,“她陪了朕多年,朕着实舍不得她,也无法狠下心对她下狠手啊……”
    卸磨杀驴的事他要做,情深义重的名声,也要维护。
    贾礼跪下,说道:“奴婢知道皇上的为难与不舍,只是此事事关皇室声誉,若不及早处理,只怕会不受控制啊。”
    皇帝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是啊……”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淑妃不仅陪伴了朕多年,还是朕的解语花,在明天早朝之前,还是得想个法子,救一救淑妃才是。”
    贾礼道:“奴婢恨不能为皇上分忧,只是奴婢才疏学浅,着实想不到法子。”
    皇帝叹息一声,摆摆手:“你且去罢。”身边只有个贾礼能商量,着实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可惜,做这种事,他也着实拉不下脸去找稍微有点能力的臣子。
    只有一个成国公,可惜如今出事的是淑妃,他找成国公实在太打眼了,也太容易引人怀疑了,说不得,火还会烧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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