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热吻着又回到床上,他看了眼床头的手机,说:“薇薇,刚刚我哥打电话来,问你好不好。你在睡觉,我帮你接了。”
    盛凌薇忽然像是发了脾气,指尖在他手背上用力地戳:“懒得理他。沈恩知,以后你不要跟我提起这个人。”
    沈恩知轻轻一笑:“好。我们不提他。”
    屋子里全是欲情挥泄的浑浊气味,引人遐思脸烫,她推沈恩知去开窗。
    秋天总是如此萧索而喧嚣,夜风布满皱褶,一圈一圈荡进百叶窗,不平整地揉擦在皮肤上,犹如塞纳河绵延的波纹。
    也给鼻子里刮进巴黎的气味。水腥气,脂粉香,糖浆混合乳品的腻甜,莫名的熟烂水果的味道。巴黎的气味。
    盛凌薇侧卧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玩儿他长而韧的手指。过了许久,忽然开口:“恩知哥,我觉得这样不行。”
    “嗯?”沈恩知在看书,视线从页面上如蚁的小字间移过来,一时有点紧张,“哪里不行?”
    盛凌薇小声说:“……我们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沈恩知松弛下来,不觉发起微笑的痕迹:“原来薇薇是想和我谈恋爱了。”
    她腔调很认真:“嗯。你不觉得么?我们好像什么都太快了……快了好多年。我还没有爱上你呢,我们就睡在一起,现在还要结婚了。”
    “那薇薇的意思是?”
    她的脸偎着他手臂,浅蹭了一下:“所以说,现在先……不能再做那种事了。不管你用手,还是……总之用哪里都不行。恩知哥,我想和你从头开始。我们慢慢来。”
    “婚前禁欲么?没有问题。”他把她的话认真对待,手臂横展开,松松揽住她的肩胛,“薇薇,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
    谁也没言说,但两人各自心知肚明。
    他最擅长忍耐。
    --
    接下来的几天,盛凌薇自己因病休息,也给团队放了假。
    说是要在家休养,其实多数时光都在和沈恩知约会。他们在巴黎的街道闲晃散步,经过衣着松弛的人们,穿行在拱门和里巷尽头,触摸廊柱上竖直的凹纹,在转角咖啡厅倾斜的蓬顶下面暂躲太阳。
    巴黎的色彩总掺一点灰调,在晌午骄阳之下也不饱和。象牙黄的墙体,雕刻着奥斯曼建筑独有的古典肌理。深釉红的店招街牌,窗格栅栏雾蓝暗绿,均是雅致而神秘的大块纯色。
    在塞纳河畔一条缀满鹅卵石的碎道上,沈恩知悄悄问她:“能不能牵一下手?”
    盛凌薇朝他一瞥,评价:“装模作样。”
    不光拉起手,还勾下他的脖子要亲。
    沈恩知脸上是清汤白水的神态,以掌心挡她的下颌,一本正经说:“不可以,薇薇。你说过的,我们要从头开始,慢慢来……”
    “怎么慢,我说了算。”她几乎是不讲道理的,张牙舞爪把他的手挪开,垫脚吻上淡红的嘴唇。
    他们有几次去贺思承的店里。巴黎好玩的夜店不多,贺思承这家新场更是是个中翘楚,环境氛围和音乐品味俱佳,整体调性前卫,无可挑剔。
    贺思承专门留了几天的中型包间给他们,自己除了在楼下迎来送往,也会提着酒上来。有时是珍藏的红酒,陈酿烧白,或者几打啤酒。
    见面次数多了,贺思承自觉和两人熟络起来,恢复以往玩玩闹闹的模样,对着她手指上明晃晃的钻戒打趣,在桌沿连着敲开五瓶科罗娜,笑嘻嘻说几克拉就要喝几瓶。
    沈恩知也不扫兴,只说她胃不好,自己替她挡。
    沈恩知的酒量深不可测。这几天和贺思承胡饮下来,盛凌薇还没见他醉过。
    回到公寓,他怕酒精刺激到她的胃,喝了果汁和清水才来吻她。
    眼底和呼吸之间仍有醉气,他用力地往下亲,把她抱得好紧。
    连续几天腻在一起,最多亲密到唇面擦碰的地步,仿佛重温一次单纯青涩的初恋。肢体保持了距离,两颗心却渐渐在走近。是以沈恩知回国之后,盛凌薇重新投入工作,每天都拉着他远程通话,有时方便就打去视频。
    盛凌薇总是讲许多话,描述生活工作中每一处角落,而他安静专注地听。
    沈恩知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她,每日等着她结束工作后的来电。有一天盛凌薇正在装扮,忽然接到他的视频邀请。她心下未免奇怪,暂时请退了化妆师和助理,接起来问:
    “国内现在不是午夜么?怎么还不睡。”
    沈恩知见她素净着一张脸,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迷失地触在屏幕上,眼神也稀少地敞露一丝惘然:“突然醒了。薇薇,你要嫁给我了……就是想确认一下,我不是在做梦。”
    盛凌薇笑了,轻轻说:“你不是在做梦。”
    他也跟着笑:“那么要谢谢你。你不知道那天在海边给你套上戒指,我觉得有多幸运。”
    盛凌薇“嗯”了一声,心头热得像在阳光里晒过一个又一个午后,软着声气说:“下个月我就回去了。在北京等我?”
    沈恩知颔首:“嗯,等你。多久都等。”
    --
    巴黎时装周落幕之际,苏蜜约她共进晚餐。见盛凌薇在桌台前落座,一触眼就是戒指上火彩耀目的钻石。
    苏蜜问:“多大?三克拉?”
    “五克拉。”
    “这牌子的五克拉……听说你家那位很会赚钱,果然是真的。你知道玛琳么?那个西班牙摄影师,她儿子投资了一个欧洲的电竞俱乐部。我还是从玛琳那里听说你未婚夫的。”
    盛凌薇听到后来,才发觉苏蜜是指叶恩弥。
    她手指在洁白平整的桌布上轻敲两下:“他赚多少,跟我有什么关系。苏蜜,我又不缺钱。他的事业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已经走到顶了。”
    面包篮撤去,很快上来前菜,分别点了白松露温泉蛋和鳌虾,摆盘精美繁杂,装在浮雕深碟里。
    苏蜜语声惆怅:“你是已经到顶了,我还有山要爬呢。”
    闲聊几句,盛凌薇的主菜已呈上来,是一小块嫩红的鸽肉。
    而苏蜜手中闪亮的银叉还在温泉蛋里搅动着,清黄的蛋液往外流溢尽了,她皱着眉一口没动。
    “有坚持治疗么?”盛凌薇问。
    苏蜜索性把刀叉一撂,说:“药吃了,心理辅导也做了,还有别的手段介入治疗。治了一个礼拜,我胖了五斤,你知道五斤是什么概念?我马上把这些都停了,紧急辟谷三天,要不后面的合作一准要告吹。”
    “这个病可是能要命的。苏蜜,你不能这么不当回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烦人?”
    盛凌薇叹口气,没说更多。苏蜜又问什么时候办婚礼,笑说她自己肯定是最漂亮的伴娘。
    盛凌薇的订婚仪式没打算邀请圈内人,因而掩住了没说,只说结婚典礼起码要再等两年。
    “严姐还好吧?我年末有个上海的工作,到时候回去看你们。到时候你可别未婚先孕了。”
    苏蜜调侃她几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红酒杯,色泽如蜜的腕上,骨头脆得要脱了节。
    盛凌薇看得鼻尖酸红,伸手去握她细瘦如枯枝的手指。攥在手里,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散去。
    --
    离开巴黎之后,盛凌薇先到伦敦,又和婚礼策划公司的侯经理碰了一面,详细敲定了时间地点、邀请名单。提前数月筹划,方便预约场地。
    这次订婚宴低调私密,计划在长岛的海滩举行,不邀请任何圈内人,只有关系较近的亲友到场。
    在欧洲日程的最后一项,是杂志专访。
    她此前动身回国,有大半年没来欧洲,在严愫挑剔的审查下,只与三家级别高的杂志会面。这次为她拍摄内页的是以前相熟的摄影师,整个流程愉快而放松。
    采访环节,没什么有新意的问题。无非是了解她的近况,和决定回国发展的原因。她手上的戒指也出了镜,在访谈时被频繁提及。
    “怎么可能是为了结婚?”盛凌薇转动着手中指环,“说得庸俗一点,国内市场形势好,赚钱的机会多。理想化的目标是,我可以带回更多的时尚资源,帮助我们的国模在国际上提升话语权。我在北京成立了工作室,也是想挖掘更多有潜力的新鲜血液。”
    下一个问题,却是有关她的个人偏好:“在欧洲这么多个国家工作生活过,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哪一个?”
    “……意大利。”
    这个答案出自第一反应,像是一声抑不住的咳嗽,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下。
    怎么会呢?
    盛凌薇之前在罗马买了间房子,专门存放她的各色高跟鞋藏品。
    现在仔细想来,她实在有点费解。为什么当初唯独选择了意大利?这个陈旧的,攮挤的国度。没有英国的雅致,法国的惬意,连西班牙人的热情朗逸也欠缺。
    直到临回国前,去赴宗笑的约,盛凌薇仍然没有厘清这个问题。
    和意大利有关的记忆,可以追溯到高中末尾那年暑期,叶澜和热娜带着三个孩子过来度假。
    那是一个至今回忆起来,都滋味美妙的夏天。
    他们住进罗马的度假酒店,跃入私人无边泳池里吵闹出喧声,仰躺在葱郁草坪上看露天电影。
    勾留罗马多日,沈恩知要参加一场数学竞赛。他体质薄弱,眼下刚刚成年,叶澜还是不放心,拉了热娜陪同照应。
    也就给盛凌薇和叶恩弥留下独处的一整天。
    他开着一辆外形古典的岩石蓝敞篷跑车,停到他们租住的小别墅门口,两响清脆鸣笛:“薇薇,上车。”
    “去哪儿?”盛凌薇问。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居家睡裙,外面是一件柔软防风的针织罩袍。
    叶恩弥上身压过来,替她从里侧开了车门:“走,带你去托斯卡纳等日落。昨天那个电影里的场景,你不是说想看么?”
    盛凌薇对他的临时起意并不意外。叶恩弥是放肆惯了的,纵容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一旦有了想法,马上就要付诸实现。
    她坐在副驾驶上,谨慎地系好安全带:“叶恩弥,你疯了吧?哪来的车?”
    他声腔利落:“拿我妈护照找酒店借的。我没疯,在国内考过驾照了。”
    “上过路?”
    “没。”
    他答得理直气壮,盛凌薇很是噎了下,一眼把他衔住了狠狠地瞪。见叶恩弥只是笑着来捉她的手,她索性调低真皮座椅,在漫长的旅途中昏昏睡去。
    三小时车程,来到托斯卡纳大区。经过翡冷翠,经过锡耶纳,一路上山丘麦田密缝缝如同织物,向日葵绵连成香黄色的海,随处可见铜绿的垂花丝柏,鳞叶扁尖,枝干是粗糙的褐色皮肤。
    他们在公路上抬手想触摸低垂的云,远远地眺望橄榄枝和葡萄酒庄园。
    后来驻车在中世纪的砂石小城,镇上教堂小而精致,粉刷得崭新,像一座尖顶的白房子。他们作为年轻的客人,被镇民邀请参加一场婚礼。
    漆木长椅烤得焦热,叶恩弥和她并肩坐到后排。他一只肩膀跌在椅背上,整个人向她侧着,另一只手轻慢摩挲着她的无名指,低声说:“薇薇,以后我们也在这样的地方结婚,好不好?”
    盛凌薇想了想,不同意也不拒绝,是颐指气使的口吻:“我要办很多场,教堂里的,草坪上的,海边的。全都要。”
    可是对于他们将来会结婚这一件事,她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教堂内高窗透彻明朗,阳光融融流动,在他额间泼出眉弓的凛冽形状。
    叶恩弥低低地笑,把她的手捧到唇边:“都听薇薇的。”
    他的嘴唇和气息好烫,是少年与夏天相加时理应发生的体热。
    傍晚开到电影的取景地,一场黄昏正在天脚慢慢酝酿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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