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惊恐的声音,让斯庭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慌忙起身冲出露台,跑进了陆南之所在的里间。
    斯庭的脑子完全懵了,他看着满地水杯的玻璃碎片,看着陆南之手腕上的血迹和她紧闭的双眼,仿佛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个傍晚。
    麻布袋子解开后,只剩纠缠他十五年的梦魇。
    陆南之会死这件事,斯庭竟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恐惧。
    急救医护来的很及时,斯庭什么忙都帮不上,局促地立在一边,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陆南之。
    如果死亡都不足以让一个人恐惧的话,那恐惧这件事,就再也无法拴住她了。
    Blumkin偷瞄了他好几眼,想了想,上前生硬地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她会没事的……”
    这句话应该不是斯庭想听的,Blumkin都准备好了,话出口后将迎来他的暴怒。
    但斯庭没有生气,没有发疯,没有大吼大叫,他双手支在床尾,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姑娘身上。
    片刻,Blumkin听到斯庭疲倦无力的声音,“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Blumkin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什么?”
    斯庭没有再说话,似乎刚才所闻,真的是Blumkin的幻听。
    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医护人员奋力抢救的声音。
    好在发现的及时,陆南之手腕上的伤痕也并不深,失血不多,她很快就脱离了生命危险。
    斯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在点滴架上挂好了药物后,医护和仆人们陆续退下,沉默着的斯庭开口,叫住了他们,“今天起,让她和我睡在一起。”
    短暂安静了三五秒,仆人们连忙应了声,开始在医护们的协助下,把陆南之抬到外间。
    搬动陆南之的时候,床边有个什么东西被女仆一脚踢中,咕噜噜地朝斯庭的方向滚了过来。
    是一个喝完的饮料瓶。
    Dolce还没有上市的全新产品,草莓味乳饮料。
    斯庭俯身把瓶子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他觉得有些莫名,不禁问道。
    女仆抱歉地走过来,赶紧解释,“陆小姐说瓶子很好看,可以在里边种些植物,务必让我们留着。”
    Blumkin凑上去看了一眼,疑惑道,“dolce有这个包装的饮料吗?我没喝过诶。”
    “嗯,下个月才上市。”斯庭淡淡答了一句,把空瓶递给了女仆,“收好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看向陆南之。
    Blumkin准备去帮忙,被斯庭叫住了,“你正经交往过不少女朋友,如果是你面对陆,现在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我之前提出‘结婚’的事,可行吗?”
    不是吧,你来真的啊?
    Blumkin很想调侃他。
    可斯庭的表情太认真了,他要是不顾气氛说出这句话,伤了斯庭的面子,自己会死。
    想了想,Blumkin也表情认真的问道,“那你可以再回答一次我刚才的问题吗?”
    “你是不是爱上陆南之了?”
    斯庭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他避开Blumkin的目光,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
    Blumkin不等他的答案,继续说,“如果肯定的话,你想要结婚的想法,就是一个最差劲、最糟糕的选择。”
    “你提出结婚,只能把她往更远的地方推,”Blumkin说,“Sid,如今的陆,想要的东西,唯有真心。”
    又是真心。
    斯庭烦躁地啧啧舌,掏出烟盒又磕出一根烟。
    他咬着烟嘴,点燃打火机,火舌一舔,麻痹神经的烟雾游走进他的肺里。
    “比如现在,”Blumkin借题发挥,“在一个自杀未遂,生命垂危的病人房间里抽烟,就很‘没有真心’。”
    斯庭夹着烟的手指一僵。
    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嘴角向下撇。
    Blumkin缩了缩脖子收声,“……是你问我的,那你随意吧。”
    斯庭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拧灭,别别扭扭地说,“你继续。”
    “Sid,我只有一句忠告,她不是物品,你要时刻记得,她是个女人,是个人,是个跟你一样的人。”
    斯庭没有说话,默认接受了Blumkin的忠告。
    陆南之一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来,她的药剂里加入了镇静剂,医生原本是想让她冷静下来,睡个好觉的。
    但她足够久的睡眠中,全都在做噩梦。
    梦里整个世界都是鲜血,空气中是黏腻的血腥味。
    陆南之一直在跑,片刻都不敢停下,她躲避着什么人的袭击,朝她觉得可能安全的地方跑着。
    不断有僵尸之类的东西冲出来,阻拦着她的去路,陆南之被这些东西团团围住,堵在了一个死胡同。
    她看到了借给她手机的,那个韩国人的脸;看到了陈安的脸。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对着陆南之,伸出了枯槁的手。
    “不要过来,不要!”陆南之努力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退无可退。
    有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脚踝,她被拖倒在了地上,僵尸们拽着她,朝四面八方奔跑,她的身体被撕裂成了无数小块,血肉和骨骼四散飞溅。
    手腕很痛,非常痛,比其他地方要痛几百倍。
    陆南之被痛醒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疼痛的手腕,上面缠着一层厚厚的医用纱布。
    怔忪片刻,她想起了睡着前发生的一切,她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身上有什么被压着,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扭头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斯庭。
    她枕着斯庭的手臂,斯庭的另一只手抱着她,他还没有醒,呼吸深沉均匀。
    陆南之从里间挪到了斯庭所在的房间。
    她看着斯庭,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陆南之没有动,也没有反感地挣开,她维持着一个对自己来说并不舒服的姿势,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陆南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这么认为。
    他的睫毛纤长浓密,眼窝深邃眉骨高挺,闭着眼睛的时候,精致的鼻梁尤其突出,不管是鼻翼还是山根都很秀气,连接鼻头的地方,稍微有一点点翘。
    他的嘴唇也是向上翘的,陆南之才发现这一点,毕竟这家伙平时醒着的时候,要么一张阴鸷的臭脸,要么一副浮夸到令人害怕的笑容,从来没有表情正常过。
    睡颜比平时更加好看,像一只非常漂亮的大型犬成精。
    陆南之被这个想法逗笑了,她勾了一下唇角,可下一秒,脑中闪过陈安的脸。
    她的笑容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她不应该笑的。
    陆南之深深叹了口气,茫然地看着斯庭,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沉睡的人醒来过来,与她视线交汇。
    陆南之清楚地看到,那双黯淡的眼睛,在看向她后倏地亮了起来,“你醒了?”
    斯庭起身,检查了一下陆南之手腕上的伤口,“感觉怎么样,痛吗?”
    陆南之撒谎,“不痛。”
    以她对这家伙的了解,应该要暴跳如雷,质问她为什么会自杀的。
    但斯庭一反常态,冷着脸点了点头,“最近不要洗澡,反正天气也不热,医生说伤口不能碰水,实在要洗的话,让女仆帮你吧。”
    想了想,他不太顺畅地补充道,“我也可以。”
    陆南之一愣,“……知道了。”
    两人沉默地在床上坐着,气氛有些尴尬。
    陆南之的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看向自己的手腕。
    醒过来后,她其实是有些后怕的,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摔碎水杯,用碎片划破血管,大概真的是太绝望了。
    人绝望到了一定的程度,心里的憋闷无处发泄,只能想到去死。
    但没有人不贪生,她也不例外。
    其实流血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她同时又很鄙视自己的贪生,更鄙视,斯庭态度这么温和,自己一瞬间的欣喜和动摇。
    好贱啊,陆南之,你真的好贱。
    贪生怕死的贱人,她在心里辱骂着自己。
    “我有事想要跟你说。”斯庭的话打断了陆南之的思绪。
    她回过神,木然地看向他。
    斯庭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之前对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感到很抱歉,对不起。”
    陆南之:“……”
    “我一直到月底都有空,最近天气不冷不热的,来意大利后你好像没怎么出过门,我带你去威尼斯。”
    顿了顿,他改口,“唔……我带你去威尼斯,好吗?”
    斯庭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而陆南之接受了恶魔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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