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意弄人。
    现如今,谁也不知,下一步会如何。
    闻钰仙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胳膊之上,只见那结实的手臂之上,却是布满了大片灼烧的痕迹,一路蔓延至他的肩膀,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他如今修为不浅,依旧无法抹去这些痕迹,那里无时不刻都似在被火灼烧一般。
    这凤凰真火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毒辣。
    那盛骆衍虽是蠢笨,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那么容易糊弄。
    闻钰仙君微微闭上了眼睛,隔壁传来压抑的哭声,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塌上,神色不变。
    ***
    随着那次顾南挽与那个神秘男修的离去,她便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再没出现过,他去寻她几次都落了空。
    丞肆看着放置在一旁的长剑,只觉心底止不住地有些疲惫,还有着丝莫名的空洞与失落,他竟不知,他与顾南挽何时生分到这般地步,甚至连那过路人都不如。
    那日,在陆家停留,知晓这件事的人几乎被闻钰仙君尽数斩杀,这事处处皆透着丝蹊跷……
    想到那日顾南挽冰冷的神色,丞肆眉头紧皱,他有些失神地坐在崖边,脚下流云缓动,几只鸟雀悄悄地落在枝间,有些好奇地看向一身青衣的男修。
    丞肆皱了皱眉头,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他有些颓然地躺在了翠色的灵草之中,尖锐的枝叶划过他的皮肤,带起浅浅的血痕,他眉间的痕迹更重。
    丞叔如同往常一般,只静静地扫去周围的落叶,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遮住了他浑浊的眼,似是头沉默的老黄牛,只专心于眼下的方寸之地。
    轻微的沙沙声连绵不断地落在他的耳中,丞肆忽的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丞叔,半晌,他方才沉声道,“您觉得我真的做错了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丞叔却是瞬间便明了了他的意思,他看着有些面色有些颓然的丞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少爷,是非对错没人能说的清楚。”
    丞肆闻言沉默了片刻,他薄唇紧抿,“挽挽她……”
    丞肆微微捏紧了手中的长剑,“我没想和她闹僵的。”
    他只是觉得身为一家人,顾南挽没必要和陆家闹的太过难堪,说到底,他们血脉相连,这其中的感情根本割舍不断,他已经没了亲人,知道那滋味有那么难受,他不想顾南挽也与他一般后悔。
    他知道顾南挽眼底容不得沙子,对他的所作所为定然极为生气,他只是想劝她珍惜眼前之人。
    却没想,会闹成如今这个地步,他们的关系渐行渐远,曾经只属于他的位置,现如今却多了个别的男人。
    他只觉自己似乎弄丢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心底似是缺了块血肉,空荡荡的,说不出的低落,他现在甚至无法集中精神修炼,每每闭上眼之时,那张冰冷的面容便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脑海之中。
    那双潋滟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无言的沉默。
    他只觉呼吸都有些滞涩,丞肆掀起眼皮,有些失神地看向丞叔,“挽挽她好像不理我了……”
    “我究竟该怎么办?”
    一想到顾南挽的疏远,他便觉得心底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丞肆的指尖虚虚地落在胸前,只心口空荡荡的一片,似是被凭空挖走了块血肉,他们自小认识,一路相互扶持,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现在却将形同陌路,甚至连陌路人都不如。
    丞叔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他慈祥地看着这个由他亲手养大的少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受人挟制,弱小无助的少年。
    他这些年对顾南挽那个小姑娘也算得上熟悉,她外表瞧着柔软可欺,内里却倔的很,丞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个很固执的姑娘,你又何必非要改变她的想法。”
    “她既不喜欢那家人,你又何必非要她与那群人接触。”
    丞肆体内的血脉会使他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陆家那个丫头,他暗中提醒过少爷多次,希望他莫被血脉影响,却仍未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顾南挽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对陆家人有怨言太过正常。
    他本以为这对小辈有朝一日可能会成为相伴一生的道侣,顾姑娘生的那般好看,喜欢她的人定不会少,可他们二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感情本就比旁人更深厚些。
    丞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其余的便交给世间吧。”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后悔,然而顾南挽却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时间。
    丞肆定定地看了丞叔一眼,却是忽的站起身,匆匆跃下了山脉,“我知晓了!”
    丞叔看着他快速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清扫着满地的落叶。
    ***
    同样的一夜无眠。
    反倒是顾南挽因为沉四的几杯酒睡的昏天黑地,等她清醒之时,被那阳光刺的微微眯了眯眼,却发现身下颠簸不已,她微微抬起头,眼前的房间极为陌生,她的心头一跳,险些以为又被闻钰仙君抓了回去。
    她连忙坐起身,便看到了身侧的两枚蛋仔,一白一金,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窗外是近在咫尺的天空,夕阳西下,整片天空都似是要熊熊燃烧一般,时不时有灵鸟自她的身侧飞过,房外传来了傅罗衣的惨叫声以及沉四爽朗的笑声。
    她现在似乎在飞行灵器之上。
    顾南挽松了口气,她揉了揉闷痛的额头,只觉周身都有些说不出的疲惫,蓦地,她神色大变,她骤然想起了昨夜的一些破碎的片段,她似乎将那像极了戚无宴的小白虎抱进了怀中还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顾南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有些庆幸,戚无宴当时手下留情,留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先前他一直不见踪影,搞半天原来是躲在房中孵蛋去了,这个结果令得顾南挽有些错愕,她倒是没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翻脸发疯,冷酷无情的戚无宴本体竟是那么个模样,甚至还有这么贤惠的一面……
    顾南挽目光微转,捧起了那两枚滑溜溜的蛋,她的目光落在那两枚蛋仔之上,只见他们通体光滑,似是玉石一般温润,只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灵兽的蛋。
    她先前一直以为戚无宴又夺舍了另一个肉身,或者说,这是与他本体有关的幼崽,便也没多想,可现在,她不是陆家的血脉,这两枚蛋,不知是否与她有关。
    就连陆父与陆母也不知,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南挽托着脸颊,有些郁闷地戳了戳那枚白蛋,又戳了戳那枚赤金色的蛋,小声嘀咕道,“崽崽,你们快点出来,让我也瞧瞧你们到底是什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只见房门被轻轻从外推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自门外走来,似是没想到她已经醒了,琥珀色的眸子在她的面上停留了片刻,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步伐有些僵硬。
    顾南挽也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忘尘寺。”
    顾南挽闻言眨了眨眼睛,她倒是忘了,这戚无宴表面的身份却是那忘尘寺的长老,她迟疑了片刻,“那里我去合适吗?”据她所知,哪怕是修仙界的一众佛/修,也讲究清规戒律不近女色。
    戚无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他褪下了身上厚重的斗篷,“无碍。”他将那斗篷挂到了高处,却是坐到了顾南挽的身侧,微凉的发丝略过了顾南挽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微蜷缩。
    他的身量极高,哪怕是坐着也比顾南挽高了一截,落下的阴影几乎将她遮了个严实,顾南挽默默地退后了一点,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蛋上,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顾南挽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你什么时候……”
    戚无宴微微侧首,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了她的视线。
    却见顾南挽的目光落在那两枚蛋之上,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疯狂暗示。
    戚无宴,“……”
    戚无宴沉默了片刻,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下意识地冷声道,“傅罗衣说你的修为不够,无法承担起作为母亲的责任。”
    “我这才出此下策。”
    顾南挽立刻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可她真的很想看小老虎孵蛋哎……
    昨夜她只匆匆瞥了一眼,还因为醉酒已经忘了杂七杂八,现在看到戚无宴,那个念头便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然而戚无宴说话那句话便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玉简,丝毫没有继续的意思,顾南挽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又躺回了床上,目光落在了房顶之上,若有所思。
    房内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一两道清脆的鸟鸣声。
    戚无宴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玉简,深色冷淡,须臾,他的目光却是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顾南挽的身上,只见她躺在床榻之上,说不出的安静。
    似是从方才他说了要回忘尘寺起,这小姑娘的兴致便一直不高。
    戚无宴眉头微蹙,昨夜这小姑娘方才对他又亲又抱,不管是按那书中所说还是这世间的说法,他想,这小姑娘大抵是喜欢他的。
    他也知晓这世间的众多繁琐规矩,她或许是在担心,他回到忘尘寺便要碍于那寺内规矩与她分开。
    戚无宴放下了手中的玉简,他的余光落在顾南挽的身上,薄唇紧抿,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方才凉凉道,“放心,不会丢下你的。”
    顾南挽,“?”
    顾南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一道冷漠的背影,她也不知,戚无宴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
    正当顾南挽思索之际,却察觉到那身下的飞行灵器忽的一震,只听一道沉闷的爆炸声伴随着沉四气急败坏的暴喝声自房外传来,“他爷爷的,哪个龟孙子偷袭我们?给你爹滚出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是几道凌厉的剑气瞬间自天边袭来,骤然落在了这飞行灵器之上,这飞行灵器又是一颤。
    顾南挽扶着身旁的柱子站起身,“什么情况?”却觉眼前一黑,便已被戚无宴带着飞出了飞行灵器,却见一道巨大的光束骤然自他们脚下的山脉中爆射而出,瞬间将那坚固的飞行灵器击碎,无数的碎片随之掉落。
    沉四几人自那满地的碎片中爬了出来,他黑着张脸吐出了嘴里的沙石,面色极为难看。
    第42章 老凤凰和小肥啾(一)
    老凤凰和小肥啾(一)
    热闹的集市中, 四处皆是小贩热情的叫卖声。
    那凉茶摊上更是挤满了人,年轻的伙计快速地送上了凉茶,于那角落之中, 却是坐着六七个面色阴沉的修士,他们的目光落在西南方向, 随即有些烦躁地收回了视线。
    为首之人面色苍老, 额心有着一道深深的刀疤,他看着手中的玉符, 声音嘶哑, “现在他们的灵器被我们炸了,不知仙君何时能到?”
    那端一片沉默。
    那瓜疫老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怕被那戚无宴发现异样, 只敢在那里留下一道罗盘,便远远地躲在附近的小镇里混入人群之中, 借以掩盖他们的气息, 那些罗盘根本拖不住他多久, “你快点, 我们最多还能拖半个时辰的功夫!”
    他身侧的女修亦是嗤笑了声,“仙君,您可别在这时候心软啊,咱们为了这次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女修娇滴滴地轻哼了一声, 清风拂过,微微卷起了她头上的面纱, 只见那面纱之下, 她的半张脸娇嫩美丽, 另外半脸却是有着巴掌大小的烧伤。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盏, 随即, 将那酒水洒在了地上,只见那泥土之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这么多年来您不让我们动她,我们都听您的,可您也不能总不顾我们的死活是吧?”
    她的声音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埋怨,以往有那么多机会,这闻钰都不让他们动手,这会凭空杀出来一个戚无宴带走了顾南挽,几乎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真让他带走了人,那他们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找到合适的人。
    这顾南挽,说什么都必须得抓住她……
    闻钰仙君面无表情地看向手中的玉符,他的心底无端地有些烦躁,“稍等。”话落,他便径直掐断了手中的玉符,他的目光有些失神地落在窗外,只见一片落叶缓缓自枝头飘落。
    须臾,他猛地站起身,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了房中。
    闻钰仙君带着双眼红肿的陆悄悄循着气息来到了盛骆衍所在的地方,只见他静静地躺在树上,一头长发散落,有些怔怔地看向天空,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盛骆衍微微侧首,他的目光落在陆悄悄的身上,却发现一夜过去,她的面色越发的苍白,双眼红肿,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怯生生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说。”
    闻钰仙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悄悄,陆悄悄轻轻咬了咬唇,随即按照闻钰仙君先前所说,小声道,“悄悄斗胆,想要借大人的鲂提壶一用。”
    闻钰仙君神色淡然地立于她的身侧,那鲂提壶乃是自盛骆衍体内修炼而来的一道幻境,其内景色变幻莫测,似真似假,寻常修士不慎落于那鲂提壶内,若是无法寻到出口,便只能活活困死在其中。
    他知晓,这鲂提壶困不住戚无宴,可只要能拖延他片刻的时间便足矣。
    盛骆衍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之人身上,须臾,他神色复杂地靠在了一旁的巨树之上,“你这一开口还真不客气?”
    陆悄悄被他说的面色瞬间涨的通红,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大人,悄悄实在是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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