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谷的尽头,有一座汤池,似是热得蒸腾,白烟裊裊地弥漫,就像情人轻柔的手,执着地护着汤池里的人,年年月月,永不肯消散。
    月夫人说,那汤池名叫香池,却是一泓不再香的汤池。
    香池的另一侧瀑布潺缓,如一场永不休止的大雪,一浪接一浪地幽幽下着,彷彿一直到天荒地老,四周彷彿静止了,似一首安详的歌,温柔地哄着大地山河入睡。
    在一片静謐的背后,在烟消雾散过后,是多年前点点滴滴的淫秽。
    烟水朦胧之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夜香中交欢,他们赤裸着,他们缠绵着,汤池是他们的软褥,白烟是他们的丝被,池水是他们的汗湿,蒸气是他们的喘息……
    而月下之香,是他们的春药。
    夜合谷的香彷彿比平时更浓更烈,由汤池庞然而上,和着蒸烟紧紧包裹着裸露的胴体,在鼻息之间狂然流窜,悄悄地渗透到人的血骨里去,每一下的急喘都彷彿引来气血翻涌,聚集在交合的律动上,催激着更快更多的佔有。
    香越浓,他越疯狂。
    天气是如此的沁凉,他们沉沦在蒸热的香池之中,把交缠而出的春潮融到池的中央去。
    男人为了洩慾而洩慾,女人不动感情却动了感觉。
    一次又一次,他在意乱情迷的女体中肆慾,想将她翻过身去变换体位继续,却见她猛然转醒,按住他的手,仰望他的眼色闪过慌乱,最后沉积了一片凝霜。
    「你答应过我的,不看我的背。」她的话声夹杂着情慾的低喘,却仍是坚决得一如初见。
    男人冷哼,眼底尽是慾求不满的隐忍,「你背上,到底有甚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尊主。」她说,说得冷清,「我们之间的交易,不包括刺探彼此的秘密,如同我对你一无所知却也不必了解一样。」
    话音未落,赫然听得汤池池水狂然怒啸,被男人的内力打出一波几尺高的浪花,绽放出一片片池上的白色花瓣,漫天翻飞,四散于香池周边,四散于他们泼墨般媚乱的发,四散于他们缠合着的身体。
    男人的眼目窜出妖魔般的狂怒,他的指强力捻着她的下巴,似要捏碎她一般,「注意你说话的口气,你越来越放肆了!」
    「怎么,原来我连对你说实话也不许么?我记得我们的交易也不包括对你臣服……」
    「莫再跟我提起那该死的交易,嗯?」他哼出声,尾音拉出邪淫危险的威胁,目中暴露狠狂之色,竟似有几分甦醒的杀气。
    「为何不能提?伟大的尊主啊,我们眼下,不正在做着当日的交易么?」她倔强地不喊一声痛,毫不畏怯地迎上对方近距离的胁逼,「我依你所求,日日浸于香池里,为你浴了一身月下之香……那么,也请你遵守承诺,莫要刺探我的一切……」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那世上,再无可佈之事。
    包括眼前这个妖魔般喜怒无常的男人,她捉摸不到他的狂放,她捉摸不到他的不羈,饶是如此,她仍是不怕他,她在他面前甚至感受不到屈身于他的自卑。
    她知,她晓,他们的交易是一场冰冷的肉体关係。
    是他乘她之危,是他夺她清白,她恨他啊!
    她以为她之于他,也只是一个用身体换命的下贱女子,然他不曾就这一点而看轻过讽刺过她。自从她入谷以来,他对她施慾,他对她生气,却也对她纵容得不似对待一个洩慾对象,就似如今,即便他摆出再兇残暴戾的邪色,彷彿想将她剥皮,想将她拆骨,却始终没有硬来。
    可,这又如何?她的命、她的年华已交付于他,她不会将尊严和傲骨失落于他。
    说到底,她的无畏,只因她明白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月下……我告诉你,这香池,我只允你一人用过!夜合谷里,只有你一人有着此香!」他忽然低低地吼,神情是不变的恣狂,声音是不变的阴凉,然那话语却是突兀得耐人寻味。
    「那我也告诉你……」她不屑地冷笑,微挑的嘴角显得媚而凛冽,「此香在我身上,是毒,是污辱,是我最厌恨的味道,让人觉着呕心。」
    伤人的字句,在香池上回绕,在夜风中散开。
    唯有刺伤他,她方能在这个污浊不堪的世界里得到一丝平衡的安慰。
    那日的香池里,彼时的他,心底里究竟在想些甚么?眸目深处露出了怎样的心情?这些她不懂得,然那一片香池懂得,因为他曾说过,他把他的情都放在那里了。
    香池啊香池,你说你孕育了多少的情?
    你听啊,那是一声声的相思,那是一声声的情话,在这寂静的谷中悄悄纠缠着,随着溜溜的烟流到汤池中央,自在地流着,向海角天涯流去。
    夜合谷,终究是有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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