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雾气氤氲,水流声淹没彼此呼吸,淹没彼此不想显露的心事。
    男人宽阔胸膛紧挨着女人后背,温热池水将彼此身躯毫无阻隔地包围在一起。
    齐诗允双臂抱膝坐在浴缸里默默不语,雷耀扬将她围在自己身前,神色也是同样沉静。
    他抓起浴球,在她后背轻轻擦拭,研磨出许多细密泡沫滑落到她胸口时,终于忍不住打破这寂静:
    “在想什么?”
    “怎么都不讲话?”
    雷耀扬停下动作,一只手掌抚上她臂膀,对方也顺势靠在他怀里慨叹:
    “我在想,真是世事无常……”
    “…不久前才见过的人,现在居然变成一张遗像摆在生者面前……”
    话未说完,脑海里又倏地闪回在灵堂内的画面。
    在等待雷昱明期间,她注视那张遗像许久,竟发现,雷耀扬与雷义五官相貌有些神似……
    感到怪诞诡奇同时,也从心底蓦地产生出一丝恐惧———
    因为在很久之前,她便觉得雷昱明与雷耀扬在气质上,有某种程度的一致。
    从殡仪馆回到半山,齐诗允一直都试图甩掉这荒谬离奇的第六感。
    他们只不过恰好姓氏相同而已。
    全港姓雷的那么多,若是雷耀扬真有这样的老豆和大哥…何苦还要堕进江湖厮杀?
    ……私生子?更不可能。
    她记得报章八卦都写雷主席深爱雷太,用情专一程度,令本埠泰半富豪都自惭形秽。
    齐诗允又往男人胸膛紧贴,慢慢将话题引回自己身上:
    “当年爸爸过世时…我都不敢相信。明明头一天他还在电话里好端端同我讲话…”
    “谁知第二日晚上,我见到的…居然会是他冷冰冰的尸身……”
    听她敞开心扉对自己细诉童年往事,此时的雷耀扬说不出过多可以宽慰的言语。而她似乎已经对此事释然,比起第一次同他说起时,平静太多。
    但如若她知道…她最敬爱的父亲早就精神出轨自己最憎恨的那个冷血女人,一定也会觉得难以置信,和自己一样无法接受……
    适才,在殡仪馆外等待她的那段时刻,雷耀扬麻木的情绪中还是有幽微波澜。
    回溯童年时光,雷义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即便是他的小小关怀,也能让年幼的自己感到无比高兴。
    而自己年岁渐长,越发觉得这种行为是一项服从性测试、一种恐怖的精神虐待。他毅然决然选择逃离那个家,是压抑许久的青春叛逆使然,也是对自幼仰慕的权威作出极端反抗。
    但在最近几次与雷义的频繁接触中,在看到那枚怀表中的合影时,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对自己确实有真切的爱与挂念…
    只可惜,一切都太晚,真相太过难堪,他无法就此原谅。
    这时,思索许久的齐诗允仰头望向雷耀扬,还是试探性说出自己心中想法:
    “不过雷主席的孻仔也真是好奇怪,神神秘秘的,过去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出现在大众面前,就连最犀利的狗仔都影不到…”
    “雷生你神通广大,连雷昱明被绑票都知,那你知不知雷昱阳——”
    还未等她讲完,男人眼底沁出狠戾,将虎口嵌在她下巴,捏得她脸颊都变形:
    “齐诗允,我不讲不代表我不在意,关心其他男人也该有个限度。”
    “还是因为你太久没当记者?突然职业病发作?”
    “我自问没那么大本事知道谁的下落和行踪。但不论是雷昱明也好,还是什么雷昱阳———”
    “雷家的事就此结束,与我们无关的,以后别管那么多。”
    雷耀扬故作一副事不关己模样,说话语调也冷若冰霜。
    即便她现在全然信任自己,但对于这个无可避免的话题,他大概唯有佯装呷醋才能撇清嫌疑。
    扼住下颌的手指稍稍发力,就捏得女人两腮都发酸。
    吻在未能预料的间隙落下,阻住呼吸,鼓动心跳,大掌覆住她被浴水浸泡的两团软糯,毫不吝惜地抓揉起来,指腹揪扯乳尖的力度更是肆意妄为。
    霎时间,感到身后硕物抵在臀缝外,紧密相贴的肌肤再次滚烫起来。
    肉茎顶端便轻车熟路找到那处窄小的缝口,连带着一波温热池水一同挤入。
    顷刻间,女人被顶到周身颤抖,连同呻吟都软成水。
    明明才结束一场狂烈的欢爱…可她无法抗拒对方这蛮横又霸道的攻势。
    皮肉连续撞出闷响,激起浴缸中水花肆意波动跳跃,男人厚软双唇途径之地,留下许多难以磨灭的绯色印记。
    齐诗允被困在他劲长臂弯下动弹不得,被撑满的肉壶胀得她酸软无力,只能一遍遍承受他愈加勃发的「醋妒」。
    火红狰狞的性器整根没入花口,又挠痒般勾弄着抽出,拉扯出更多彼此交融后的混合物。
    娇吟缭绕在整个宽绰浴室中,婉转余音在四处游游荡荡,听得人精神愈发高亢。
    少顷,他将女人压在浴缸边缘,用下巴贴在她颈脉,柔和声线里参着些许阴冷:
    “诗允,你说…是谁在干你?”
    “清楚一点。”
    “大声一点。”
    被他各种招数「折磨」得语无伦次,齐诗允只感觉体内那根粗长阳物快要把自己顶到发狂,可当他骤然抽离时,失落与空虚也随之射散开来。
    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女人闭上眼,似猫般细吟,断断续续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是、是你……”
    “…雷耀扬、是你…呃……”
    颤颤巍巍的玲珑身段在他强势围捕下无处可逃,她叫出自己姓和名时的声线实在太好听,
    雷耀扬忍不住凑近,吻咬那因羞怯泛起粉晕的耳垂,像是在品尝一粒刚挂红的樱桃。
    单手握住胯中肉茎,他再次长驱直入。
    太炙热的硬物挤满甬道,严丝合缝,不留余地。
    齐诗允抽噎出声,忍不住缩身想要躲避,但身后男人全然不肯罢休,将伞顶一路抵触到自己最深处的狭窄腹地,在她耳畔咬牙粗喘:
    “知道是我是谁就好。”
    “跟我在一起…不要想其他男人。”
    说罢,雷耀扬继续提臀挺胯向前推进,层层花瓣包裹他难以冷却的欲火,一池水如暴风雨下的浪涌翻滚不息,哗啦啦泼了满地。
    结束这场鱼水之欢已是深宵。
    后半夜,齐诗允辗转反侧,将醒未醒时,觉得自己像一尾突然被抛到岸上的鱼,渴得喉咙发涩发干。
    恍惚中,听见一阵琴声传来,她迷迷糊糊侧过身才发觉,熟睡前紧抱自己的男人又不见了踪迹。
    大脑清醒片刻后,齐诗允起身,坐在床沿边轻声叹气。
    最近他似乎太难入睡。
    走出卧房,穿过长廊,逐渐明晰的悠扬钢琴声从客厅传来,每一个音符都在耳边搏动。弹奏者情绪太过饱满,愤懑和悲伤阚阚流泻,仿佛在借此抒怀心中不可言说的郁结。
    古董钢琴音色绝美,旋律沁润心脾,女人还未迈下台阶,就已听得入神。
    是莫扎特《Requiem  in  D  minor,K626》中,只由他本人完成了八小节的《落泪之日》。
    可惜音乐天才在此之后便永远停笔,就像是为自己谱写的安魂弥撒曲。
    阔气的宽大空间被乐声渗透,挑高落地窗外,能俯瞰山脚下这座城最迷人的霓虹灯海。
    玻璃折射出斑斓光影,一点一滴描摹在雷耀扬朗目疏眉。
    他坐在那架自己曾以为是陈列装饰的古董钢琴前垂眸弹奏,宛若上世纪贵族绅士穿越而来,不与她共存在一个时空。
    修长十指在黑白键盘上灵活跃动,每一次起落都精准适度,内声部被他勾勒得细腻又完整,百折千回中,似乎在以此诠释他未肯直言讲述的人生历程。
    齐诗允不忍打扰,小心蹲坐在台阶上认真聆听。
    乐韵的感染力太过强烈,不由得令她眼眶遽然湿润。
    从前她搞不懂他,明明琴技好到可以去做钢琴演奏家,就算当钢琴老师也好过做黑社会。
    现在她似乎明白,生而在世,每个人都会有不得已的理由,都会与自己最初的理想背道而驰……
    待一曲终了,沉浸在尾奏余韵中的男人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睁开眼时,才察觉到台阶上注视自己的那道莹莹目光。
    两人视线交汇却都没有说话,齐诗允起身迈下阶梯,一路走到那架深棕色叁角钢琴前。
    即使已经在世沉浮过七十年,手工雕刻的法兰西宫廷饰面在昏暗光线下华丽依旧,她伸出手,轻轻抚触陈年胡桃木琴壳,无论哪一处,都是现世再难复刻的艺术珍品。
    而最令她惊叹,是弹奏它时发出的瑰丽琴声,就算是远在维也纳豪宅中那架钢琴也无可比拟。
    “雷生从哪间琴行得到这架古董叁角琴?”
    想起幼时第一次见到这架钢琴的欣喜雀跃,雷耀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自己与这架钢琴的缘分,就像是冥冥之中,一眼万年的宿命。
    他自认为,本不该因为雷义的过世感到有任何情绪,但今夜,忽然很想跟她说点实话:
    “虽然我不是第一个拥有它的主人。”
    “但我四岁时,它就在我家中。”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骤然提起,女人听过有些惊诧望向他,雷耀扬则转过视线,眸光落在曾经摆放过许多琴谱的谱架上:
    “也是从四岁起,它成为陪伴我最多的「朋友」。”
    “我记得,我第一次弹奏莫扎特是《第十一号奏鸣曲》……参过赛,还拿过奖。”
    平静语调掩饰童年背后疮疤,他默然几秒,又说道:
    “…后来,家里出事,这架琴进了拍卖行。十几年间,又辗转过好几个买家和琴行……”
    “最后…是我把它寻回来的。”
    男人将自己过去轻描淡写说出,个中曲折无需太多赘述就可以令她信服。齐诗允痴痴望向面前八十八个象牙琴键,眼前蓦然浮现年幼的他刻苦练琴的每个日夜。
    几句简单话语里,并未透露他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撇开现下真实身份,这男人平日里的修养与阅历,并不是靠混迹江湖跻身上流就能够轻易做到。
    想起他曾讲过,差一点就能踏入大学校园的只字片语,而他家中出事因由,以她过往种种经历也不难想象……
    围绕在他身上的谜题又解开一点,心中疑问仿佛拨云见日,但残酷现实却又令她感到无奈。
    倘若不出意外…她与这个男人,本可以有更光明的前程。
    齐诗允惋惜彼此过往,顿感一股酸意涌上心间:
    “…那说明,你同它缘分很深。”
    “我那架琴早不知被程泰卖到哪里…它有你这位主人,真的很幸运。”
    一时间,雷耀扬心有戚戚,说不出话。
    男人垂眸,轻轻摩挲她右手上的密钻指环。他也不知她与自己难以言喻的这段缘分,到底能够照这样的方式持续维系多久。
    但他不希望她遇上自己,会是种不幸。
    两人默默时刻,齐诗允望向雷耀扬,笑着将自己右手轻轻抽脱他掌心,像是哄贪玩的细路仔一般抚摸他头发:
    “小朋友,你需要调整作息时间。”
    “听我弹完这一曲就去睡,好不好?”
    身型高大的男人不禁被她这番话逗笑,乖乖应承同时,凑近在她颊边印下一吻。
    须臾,悠扬清丽的琴声再次响彻偌大空间。
    雷耀扬安静坐于一旁,看齐诗允专注弹奏。
    他发现,她左右手交替触键时的动作优雅,比起几个月前更为流畅利落,想必教导她的钢琴老师也是位名家。
    而由她演绎的这曲,不同于刚才自己弹奏的那般凄然悲恸,是选自巴赫世俗康塔塔里的其中一段。
    虽是中级难度,但音与音之间的衔接既灵动又自然,不仅织体丰满,且层次分明清晰…就像森林中的清泉潺潺流淌,令男人混乱不堪的心绪都逐渐安定下来。
    没成想,曾是德国贵族狩猎时的咏叹调,现在在他听来,会变成哄自己入睡的摇篮曲。
    窗外树叶被风轻轻吹拂,影影绰绰的光晕在女人侧颜,纯净又圣洁。
    就在这瞬间,他好像在她身上看到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神性在流露,能够疗愈他所有不堪与伤痛。
    此刻,愈发深爱她的心跳在怦怦动。
    今后,也只会为她一人跳动。
    二月廿八,清明。
    一早,朝霞满天,母女二人便驱车来到柴湾歌连臣角华人永远坟场。
    鸟鸣声声,叶脉上还挂着晨露,齐诗允手挽阿妈,踏上无数向上延伸的阶砖。
    虽在得知凶手身死的第二日便来祭拜过,但两人的步伐似乎从未如此轻快,盼望见到逝者的心情,也比之前任何一个清明都更加急切。
    曾经的坎坷与磨难还犹在眼前,时隔十九年,惨死的父亲终得瞑目。
    走至齐晟几经风霜的墓碑前还未喘过气,齐诗允却发现,有人比她们更早一步前来祭奠。
    只见包装极为精致的一束白色芍药被端放在墓碑前,微微舒展的花瓣上还有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显然是搁置了好几个钟。
    “咦…谁来看过爸爸?”
    家中早已没有亲人会来祭拜,齐诗允不禁奇怪,随即蹲下身去细看这捧昂贵花束。
    而一旁的方佩兰条件反射般怔住,心中顿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上月,各大小媒体争相报道,许久未露面的雷宋曼宁在亡夫葬礼上极尽哀痛。
    但普罗大众更关心豪门八卦,传言她继承巨额遗产,最近正准备接手雷义去年收购的互益集团。但不可否认是,短短月余时间,长年隐匿在丈夫背后的雷太身价倍增,已经达到常人努力几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此刻,想起前往葬礼吊唁的女儿说雷宋曼宁同她主动问候,也让方佩兰埋在心底几十年的疑影被无限放大。
    齐晟曾经梦呓过的那个名字…倾家荡产也要与雷氏抗争的理由…以及现在送来这束花的人……
    …真的会是她吗?
    散去的疑云仿佛又回到眼前,她失去把握。
    中年女人蹲下身去察看,却没有任何能寻觅的头绪。又想起雷耀扬告知程泰身死那夜,曾说过齐晟死因与雷氏并无关联……相比起无证据的空穴来风,她更相信雷耀扬的话。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阿允…”
    “会不会是耀扬叫人送来的?”
    她怀有一丝侥幸发问,却不想,齐诗允则立刻摇头否定。
    因为昨夜雷耀扬来电,说这两日有重要生意要谈不得空,致歉同时,还请她代为转达哀思。
    况且,他也不会送芍药。
    因为她记得他曾说过,最不钟意的花就是芍药。
    齐诗允觉得有几分诡异,一时间却也毫无头绪,只得安慰阿妈:
    “过去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爸爸,也算好难得。”
    “不管是谁,都多谢他……”
    女人一边说,一边将准备好的白菊放在墓碑正中位置。
    见状,方佩兰也不再胡思乱想。
    她将祭品一样一样拿出摆好,焚烧冥镪时,口中一如既往念念有词,但说得最多,还是保佑她乖女一世平安。
    白金色晨光洒满坟场,空旷天幕下是数不尽的人生归宿。
    此刻,仿佛爸爸的冰冷遗照也被覆盖在一片暖意中。齐诗允反复擦拭墓碑,在心内感激替一直她默默付出的雷耀扬。
    祭拜完父亲,又替阿公扫过墓,母女从柴湾回到旺角已是中午时分。
    在方佩兰临下车前,齐诗允仍不厌其烦地对其软磨硬泡:
    “方女士啊,真的确定要去大陆?”
    “你都没有自己出过远门,能不能等我有假期了陪你一起去啊……”
    听过,副驾座的中年女人一面解开安全带,一面正经回绝道:
    “哎呀,罗姨她们同我报了旅行团会跟我一起去喇,再说又不是去国外,大家都是中国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风水师讲叁月初二那天日子最好,十年都难得一遇呀!而且听说雍和宫祈福好灵的,我要去给你和耀扬求平安健康喇……”
    话说到此处,方佩兰摸了摸女儿肩侧的长发,觉得有些歉疚:
    “只是今年生日不能陪你一起过…想要什么?我帮你带手信回来好不好?”
    齐诗允噗嗤一笑,觉得阿妈实在可爱。她慢慢握住她手,语调变得有些动容:
    “方女士,我又不是小孩子喇,只要你开开心心去玩就好,不用给我带什么。还有啊,你不要只顾着我们,也要为自己求平安健康。”
    “等我有空我们再一起去,我也想……再看看爸爸生活过的地方…”
    “阿妈,爸爸他现在…应该也在为我们有新生活感到高兴吧?”
    听过,方佩兰对女儿温柔笑笑,点头以示回应。
    眼见女儿日益幸福的模样,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怀疑已经不适合再生出苗头。
    营营役役半生,心惊胆战过了十几年,庆幸是所有的爱与付出都已经换得一个好结果,她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
    而相比起曾经齐晟对自己虚无缥缈的情感,现在与未来真真切切把握在她手中,是时候再向前一步。
    母女二人同时抬眼看车窗外一片艳阳天,难得清明没有落雨。
    齐诗允只觉最近心情好到难以言喻,仿佛是自己阴雨绵绵的人生,终于迎来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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