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脱离早高峰拥挤人群,走出地铁站时,雨滴却不识趣地向下坠落。
    抬头望一眼钢铁森林窄缝里灰白的天空,齐诗允撑开伞,一路往公司方向快步小跑。
    进入升降梯,被淋湿衣衫的某个男职员一面擦拭镜片,一面小声抱怨天文台预测不准。几个女职员挤在另一侧,正兴奋讨论某个朋友实在好彩,竟在附近新开业的日料店偶遇某位当红炸子鸡。
    或许因为空间狭小,令头脑有些发懵缺氧,齐诗允已经记不起她们几秒钟前讨论的那位帅气男星姓甚名谁。
    她略显疲累地默默伫立在陌生人群中,现在只大致记得,自己做了许多怪梦,今早差一点就睡过头。
    好像梦见爸爸,又好像梦见程泰……
    齐晟曾经对她的严厉与温柔又浮现脑海,而那矮胖男人的诡异笑容令她愤怒又有些害怕……就像自己是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在家中遇见他上门「做客」时一样。
    程啸坤还被拘在差馆,也不知那老鬼究竟如何。
    可雷耀扬半点风声都不肯跟她透露,又神神秘秘消失了一夜。
    算起来,从上礼拜被差佬带走已经过了四天。
    VIRAGO除了施薇知晓内情,其他同事应该都不知她今天会出现在公司里。
    虽然已吩咐周律师替她投诉那两个阿Sir,但那位大佬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而她那些莫须有「罪名」,也不知是否有机会澄清……
    果不其然,刚踏入大门,许多双眼都齐刷刷朝她看过来,空气都变得微妙。
    只不过,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奇怪目光,众人神色里都是欣喜。
    这场面令齐诗允微怔,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大家早晨——”
    “Morning啊允姐~”
    “快尝尝我今早过海给大家带的手信!全澳门最正宗!”
    齐诗允的问候还没讲完,与她同一个部门共事的Selena  Lee满脸笑意,上前亲昵挽她,一直走至茶水间。
    只见长长桌面上,十几个卡其色纸盒整齐码放,Selena打开其中一个盒盖,内里酥皮酥到掉渣的葡挞诱人味蕾。
    焦糖融合奶甜香味扑鼻,弥漫在茶水间每一个角落。
    齐诗允轻轻捻起一个拿在手中,温度令她心中动容:
    “哗,还是热的…”
    “Selena…谢谢,辛苦你大老远带过来。”
    “哗~Yonan你不知啊,她今早差点都要折碌柚叶帮你去衰……”
    此时,整个公司最彪悍的男人婆Anita慢悠悠踱过来冷哼一句,随即便得到Selena一个向后肘击加白眼,这哼哈二将又开始打打闹闹。
    几人倏地笑作一团,气氛是不曾变改的融洽。
    但刚送到嘴边的挞皮还没咬一口,备受感动的齐诗允一下子回过神来:
    “欸……”
    “你们怎知我今天返工?”
    闻言,Selena顿时眉飞色舞,更加忍不住笑意:
    “你被阿Sir带走那天,我同Anita去天桥底下找盲婆算过,讲你一定逢凶化吉喇……”
    “允姐,个盲婆嘴巴好灵的,她还说———”
    “…说Anita一脸旺夫相,两年之内就要嫁——”
    “嫁嫁嫁,嫁你老豆啊?”
    “等我嫁你老豆做你老母,天天给你汤里下泻药!”
    Selena后半句戏谑全都被身旁羞愤的Anita强行捂回嘴里。两个人争吵嬉闹间,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高跟鞋声。
    不用看,谁都知是施薇。
    女人窈窕身段出现在茶水间门口,齐诗允看到对方暗自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心中歉疚更深。
    半个钟内,盒中葡挞被一扫而空,余留片片不规则碎屑望住办公室天花板。
    甜食似乎能让人短暂忘却烦恼,施薇抿一口热鸳鸯,也懒得管今日摄入糖分是否超标。
    她挑挑眉,只觉得奇怪:
    “我还以为雷耀扬已经告诉你,他居然什么都没讲?”
    “其实礼拜五那天,带走你的两个差人已经来公司当面致歉,所以当时大家都知你被冤枉了。只是怕你心情不好,才一直没有打扰你。”
    闻言,齐诗允也愣住。
    她实在没料到那男人能把两个差佬投诉到这种程度。因为若是真的仔细计较起来,自己早已不是清白良善的本港好市民。
    那日被抄家似的满地狼藉还在脑海,她环顾起被重新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办公室,心中歉疚更深:
    “…Vicky,多谢你帮手,我真的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实话讲…我不知以后还不会有比那天更恶劣的事情发生…我真的害怕会影响公司声誉,也不想你跟大家的努力白费……”
    放下手中茶杯,施薇略作严肃神情,一口否决对方想法:
    “Yoana,千万别同我讲你要因为这件事辞职。你入公司前我已经讲得很明白,更何况这又不是你的错。”
    “其实雷生在你出警署那天他应承过我,以后他的事绝不会影响到你工作。”
    “好喇,你只管安心升任公关主任,马上九七回归,我手头还有好多项目要你帮忙。”
    几句话,将齐诗允重重顾虑一扫而空。她拉住施薇温暖细腻的手,只觉内心感激到无以言表,同时燃起一腔急于投入工作的赤忱。
    下午放工前,方女士来电,要女儿回家前先到一趟清和酒楼。
    走下红色的士,发现本应该是用餐高峰时段的酒楼冷冷清清,一场绵绵小雨过后更显凄凉。
    几辆熟悉平治泊在街沿,只见加仔门神一样站在楼下入口处吸烟。他看到齐诗允,立刻踩灭烟蒂迎上前。
    “…做什么?”
    “叁合会清场搞聚餐?”
    见齐诗允神色疑惑,寸头男人有些无所适从。他挠挠后脑勺,只说自己大佬等她多时,随即拉开玻璃大门等她进去。
    二楼灯光明亮如旧,只是不似寻常有大批食客光临,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女人看见龙凤大礼堂前正中央那桌,雷耀扬背对着她端坐,而一旁的方佩兰表情凝重,气氛有些莫名压抑。
    “阿妈…?”
    她心中预感不大好,仔细一看,就看见中年女人双眼红红,显然是哭过。
    见到宝贝女仔出现,两行泪又从方佩兰眼眶内涌出。雷耀扬则贴心递上面纸,似在低声安慰对方。而齐诗允愣原地踟蹰不前,直到男人默默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转头过来:
    “诗允,这里有你爸爸的东西,我来转交给你和伯母。”
    他语气很轻,可这句话分量却很重。女人脑中乍现昨晚一夜怪梦,心脏跳动频率瞬间快了好几拍。
    眼见齐诗允脸上浮现惊异神情,方佩兰站起身向她走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情绪出奇激动:
    “…阿允。”
    “你爸爸他…你爸爸终于可以瞑目了……”
    末尾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发出的轰然巨响,在她体内每一条神经中迅速爆开。
    程泰…
    死了?
    女人难以置信,回抱住母亲的同时,双眸亦看向不远处对她微微颔首的雷耀扬,渐渐地,泪眼朦胧。
    这十九年来,踏过太多荒烟蔓草,走过太多崎岖坎坷,压迫在母女二人心中多年的仇怨…终于在这一刻被烈火焚净。
    但不知为何,一丝莫名隐忧同时在齐诗允思海滋生。
    本以为自己会因恶人受到应得惩罚而感到百分百高兴,可有某种怅然悄悄游走在胸腔里,令她不知所措。
    须臾,整层空间变得阒静。
    叁人坐于桌前不语,程泰鲜血淋漓的几张「遗照」被反复确认过后,终于被置于一旁。
    齐诗允双眼泛红,认真翻阅桌面上的地契,手指不停抚摸父亲亲笔书写的姓与名,仔细研究文件上每一个字。
    据说观塘这两处地皮,都是齐晟当年抵押给傻佬泰,用于快速换取巨额周转资金。
    现在只需齐诗允动笔签字,使用权便都归她所有。
    但在她印象里,爸爸积累的产业远不止于此。只是更多的,雷耀扬表示时间太久,已经无处寻获。而比起这些,现在她更想要知道程泰真正死因,想要知道那恶鬼对爸爸痛下杀手的理由。
    她也想知道…身旁这男人到底冒了多大风险去做这件事…会不会因她…招致更大麻烦?
    想问的话,几度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但对方似乎是一眼就看透她心中疑问,雷耀扬腹稿已久,自是应对如流:
    “当年ICAC成立,老廉那帮人查得很严。吕乐首当其冲成为调查对象。”
    “在他离港前,湾仔、尖沙咀都还有很多他未来得及处理的产业。”
    “程泰是在后来辗转接手他名下几间雀馆和酒家继续经营,但是每月的分红和大部分收入都要交到加拿大。”
    “起初大家各自相安,就在最近几年,两人因为利益冲突过多导致关系不睦。”
    “诗允,一九九五年,程泰遭枪击进了东华医院那天,你肯定记得。”
    “当时就是吕乐安排的杀手,只因为他穿了避弹衣,所以才逃过一劫。”
    男人语气从容神情笃定揭开序幕,继续为程泰死于他人之手的「真相」拉扯铺垫。
    齐诗允自然记得那个雨夜。
    而当下的复杂心情,也与彼时毫无二致。
    “所以这次……也是吕乐的人?”
    “还有这几天内,到底发生什么?他当年……为什么非要置我爸爸于死地?”
    “就仅仅是因为钱?”
    即便程泰死状可怖,但一想起父亲当年惨状,她依旧忍不住愤恨咬牙。只可惜她未能亲眼看到杀父仇人是如何被千刀万剐大卸八块…否则,积压十几年的恶气可以释放得更酣畅些。
    被问及重点,雷耀扬端起面前茶杯小口啜饮,开始避重就轻:
    “诗允。”
    “这世上,就是有人会为了钱财不惜一切代价。程泰贪得无厌,且势力太强,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太过易如反掌。”
    “当年的事我也是背后调查才知道,他曾花大笔钱买通法官和陪审团,加上很多证据链断裂,所以你们才会接连败诉。”
    “程泰洗钱逃税的事你也知道,最近就是因为IRS加派的专员和国际刑警准备到港逮捕他,所以才会狗急跳墙……”
    “只是他没有料到,吕乐的人会快一步找上门。”
    撇清关系的话说到这里,不能详述的真相都被悄然隐瞒。在齐诗允来到这里之前,方佩兰曾小心翼翼问过他,齐晟的死是否与雷氏集团有关?
    虽然他也考虑到这一层,但这一问还是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好在雷义掩盖真相不惜花费财力物力,所以自己凭借叁言两语,也能打消方佩兰心中疑虑。
    少顷,他看向桌前两个神色复杂的女人,继续转移问题重点:
    “总而言之,人已死。今后你们都安全了。”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们。”
    他说完,一旁的方佩兰再次泪流满面。
    她牢牢握住女儿微微颤动的手,心中对雷耀扬无以言谢,亦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而齐诗允抬眸,试图从这男人镇定自若的态度中寻获她那丝隐忧的来源。可她并不知对方早已筑好防备,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破绽。
    与此同时,雷耀扬也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
    方才他陈述的所有,都是有铁证存在的事实。他没有欺骗她,他只想要她平安无事,他完全是在为她着想……
    目前只有将背后真相以这种方式掩藏,才是能够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方法…即便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
    远处,白绿色天星小轮起起伏伏,码头上路人行迹疏落,尖东海风摇摆,吹散男人指缝间盘绕起的烟雾。
    齐诗允双手抱臂,靠在围杆边有意无意观察雷耀扬侧颜。总觉这几日,他变得有些陌生。
    直到现在为止,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大仇得报的畅快自然是有,但愁绪也漫上心头。
    下午乘车回佐敦的途中,电台新闻里播报警方成功抓获和合图两个核心成员的消息。而且短短几日之内,不可一世的湾仔皇帝销声匿迹,但谁也不知,嚣张跋扈的他已经殒命……
    该说东英奔雷虎无所不能,还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
    “被我型到讲不出话?”
    弹掉烟蒂,雷耀扬扭过脸,拉她手攥在掌心,笑得惬意。
    “嘁,自恋狂。”
    “我是被你惊到讲不出话。”
    女人剜他一眼,忍不住嘲讽反驳。即刻又转脸,望向泛起粼粼波光的斑斓海面。
    适才,当着阿妈的面她没有问出口,但她深知程泰一死,港岛黑白两道肯定会有不小动荡。而他最宝贝的仔现在身陷囹圄,可最终罪名未定,难保不会成为日后祸患。
    齐诗允思索片刻,还是对雷耀扬说出心底忧虑:
    “……程啸坤…”
    “他以后…又会如何?”
    说话间,海风轻轻拂动男人额发。他神情平和看向她,语调却阴冷淡漠:
    “他会坐监,到死为止。”
    风中飘曳着雷耀扬蔑视又笃定的尾音,短短八个字,却已经将那人渣结局宣判。
    他转身反靠向铁质栏杆,又启唇道:
    “二十克可卡因,按量刑足够他在监牢度过五到八年。”
    “而这五到八年之间……会发生什么意外?又有谁知?何况憎他们父子的人,不止你同伯母。”
    听他说完,齐诗允心中立即明了,顿感一股寒意满布皮肤。但这个关键时刻,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即便程啸坤不藏毒也是个社会败类,这些年如果不是靠傻佬泰名声庇荫维护,谁又知他手上到底几条人命?
    解恨情绪似乎释放到极点,她与雷耀扬达成默契共识。
    须臾,齐诗允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只觉令她迷惘的未来都随仇恨消散而变得清晰,但面对身旁不惜一切为她的男人,心内始终觉得歉疚:
    “雷生,就算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但做被我利用的复仇工具…感觉一定很糟吧?”
    “我猜你是不是时常在想:这女人真是茶煲,怎么跟她拍拖还要负责帮她做这么多事?”
    她半开玩笑把真心话说出,见身旁男人的表情从假意的不屑和故作生气,渐渐变成忍不住失笑的摇头无奈。她又乘胜追击,问得十分认真:
    “雷耀扬,你有没有后悔认识我?”
    空气似是安静了几秒,在揣摩彼此思绪的罅隙里,他转过脸与她对视,态度也变得严肃又正经:
    “其实我常常在想,你是否会在未来某一天后悔认识我?”
    “…毕竟,我从前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你怎么憎我都是应该……”
    不能完全表述的心事都欲言又止,雷耀扬像是习惯性躲避,又将视线转移至飘渺无垠的远方,略带遗憾般感慨:
    “而我只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
    情深款款的话语绕在耳际,令女人双眸里又闪动起晶莹。但这些天好像哭过太多次,齐诗允实在不想再落泪。
    须臾,她低下头,嘴角带着微颤的酸涩笑意,嗔骂他一句「痴线」。
    夜色悠然,货轮汽笛声渐行渐远,两人似乎许久未能静下心来谈天。
    说话间,雷耀扬神思又逐渐回溯到几个钟前,想起方佩兰对自己倾诉的那番肺腑之言。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母亲对女儿的珍爱与呵护。
    而宋曼宁却对他说,他不配得到她的爱。
    只要回想起与她见面那晚,不甘与落寞又涌上心间。他踌躇几许,面向身旁女人,想要获得一个确切答案:
    “诗允,父母是不是天生都会爱自己的骨肉?”
    “就像伯母对你一样?”
    闻言,齐诗允转头与他眼神交汇,看到他瞳眸中,被海面折射出几粒零碎的光。
    而在这阵疑问中,他又微微犹疑了几秒,将视线瞥向远处,沉声道:
    “可是生下我的那个女人……”
    “她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不同于之前几次被动聊起父母与家庭的话题,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过往。
    此刻,齐诗允脑中蓦然闪回许多画面。想起第一次在他家中醉酒时他的愤怒与落寞神情…想起前几日他那双泛红的眼里,透着不同以往的脆弱和不堪。
    从事新闻行业多年,自己几乎是阅尽人生百态。她曾见过许多抛弃亲生仔的父母,就连曾与她共事的陈家乐,也在父母离异后变成一个「孤儿」。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直观感受到,即便父亲早逝,即便家境一落千丈,她也一直都成长在方佩兰的关爱与庇护下,不曾少过半分亲情……
    所以现在的她,实在无法回答他的疑问。
    可雷耀扬的母亲,何以会对他说出那样剜心的话?齐诗允鼻头一酸,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脑中思酌片刻,她倚靠在男人坚实臂膀边,说得轻声细语:
    “阿妈以前同我讲过,感受我她肚子里慢慢长大,是她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她记得第一次胎动,也记得我快出生时的阵痛…她说,我与她共享了快十个月的心跳,所有变化,都是她将为人母的喜悦……”
    “…但是阿妈生我的时候胎位不正,难产好几个钟…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有了我……”
    眺望一艘渐远的渡轮,她开始细诉方佩兰不久前对自己提起的往事:
    “我刚满月时,一个年过六旬的远房姑婆来探望。”
    “姑婆略懂占卜,性格爽直,但是讲话也口无遮拦。她看过我八字,当时就断言,说因为我出生年份和时日不大吉利,家中必会有灾祸连连……”
    “阿妈听过当然不肯信,爸爸也觉得荒谬至极……”
    “但没过多久,人造花厂发生六七左派暴动,工潮一直持续到年末。爸爸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几年之后才慢慢扭转局面。”
    “……自从我记事起到成年,陆续都有人讲过我八字太硬。更过分的…还讲我会克死父母。”
    “雷生,这些事…我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其实我曾经一度在心里怪自己,爸爸的死…除了程泰作恶…是不是也有我的责任?如果我不出生,他是不是就能平安无事?”
    说到此处,齐诗允声线有些略微发颤。而知晓一切的男人不忍也不敢与她对视……因为一想起程泰对他讲过的那些话、想起雷宋曼宁细诉的那段过往,只觉得于心有愧又无力辩解。
    可明明错误的源头,是雷义的偏执和阴狠,是一段不被世俗所容纳的旧情……
    自己与她,又何错之有?
    思绪如麻,他怔怔望向海面无言以对,女人却慢慢松开挽住他的双手,挺起身与他相对而站,眼神坚韧到不可思议:
    “雷耀扬,每一个人的出生都不能提前作出选择…你不能,我也不可以。”
    “我在想…或许,她说出这句话也有她的苦衷……”
    “但是你要明白一点,你的出生,并不是你的错。”
    齐诗允伸手轻轻触上他的脸,说得认真又恳切: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有些事注定不能变改。但我们既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就要为了更有意义的将来活下去。”
    “不要害怕,不论何事,我都会同你一起面对。”
    对岸维港璀璨霓虹染亮半片海,也染亮彼此相望的眼。压抑已久的情绪似乎获得释放,一直融及到灵魂深处的那道缺口……
    但此刻,雷耀扬无法言喻这种滋味。像是终于寻得渴求已久的宽慰与救赎。刹那间,忐忑与不安渐渐消弭,胸膛顿觉炙热。
    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彼此…也没有人,能有比这更复杂、更隐秘的羁绊。
    他将她环入怀抱,双唇轻轻吻在她发顶,留恋在这温柔晚风中。
    ——————————————————
    老廉:廉政公署
    茶煲: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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