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落尽之前,坐在车前策驴的叶草总算带着高个儿来到魍魎坡。
    浓重的橘红色天光泼洩在高低错落的山间,恍然如同张大网般网住了天地间一切的景物。晚风此时吹来,风行草偃,满山遍野的花草枝叶在一阵又一阵的山风来袭时全都应着风色,顺势弯低了腰,骚动作响。时序已近八旬底,很快的,就要进入深秋了。自然景物最是因应节气转换,不久前还在各处远近山头上铺长的浓绿浅碧这时已都渐有染黄转红的跡象,花叶多有凋零,仲夏时节虫鸟花叶相偕繁闹的氛围亦不復见。
    华木山,一座位临盛亿帝国首都西北的中型山野,叶草生活了十逾年的环境。虽邻近繁华,却又独立自处,彷彿不问世事。
    这山是他叶草的家。更是白星泉一手建立的山寨所立基之地。
    本是为了帮高个儿寻找失去的记忆而特意绕道魍魎坡,可没想到到了此处,反而是首次离开这座深林半月有逾的叶草心中多有感触。
    该说他是近乡情怯,还是重游他与高个儿初见之地所以难免心意复杂忐忑,这点就连叶草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一想到再没多久就能回到山寨,看望各位兄弟姐妹,叶草内心的欢喜之情总是多过于对高个儿的歉疚感。
    而出了车棚,已能自在行动的高个儿随意在坡边道旁兜兜绕绕,像是意有所图的寻找,却又彷彿无头苍蝇般,没意义的来回踅足。
    在天色沉鬱的更见浓厚之前,高个儿走向几近垂直、几乎寸草不长的坡壁旁,目光落在坡脚处左右晃眼巡索一番后,他忽然佇足在一处窜生几簇参差杂草的坡壁边,昂首高望。
    「……你头抬那么高是在看什么?」
    自到了魍魎坡后,两人各自心思、各自行动,一时无言。直到叶草瞥见高个儿仰望着坡壁半晌不语,这才移步向他靠近,语带疑惑。
    伸手指了指坡壁,高个儿一反平常轻松疏懒的态度,缓言慎思,彷彿脑中正在仔细推敲、琢磨着些什么。他道:
    「你看,」
    顺着他指尖比去的方向,叶草衬着已有些昏晦的天光瞇眼定睛。
    「那有什么?」他其实不大明白他究竟是何用意。
    高个儿道:「你仔细瞧,在这片坡壁上,只有这处长了杂草的地方残有物体自高处滚落的痕跡;此外,这上头还有一道不知被哪种利器刺入,并垂直划下的长痕……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魍魎坡边救了我,同时,你还曾问过我一次是否知道自己为何跳崖,莫非这里就是我跳落的地方?而坡壁上的两种痕跡就是我所留下的?」
    果然亲临事发现场真能刺激高个儿百念丛生。即便一时半刻间他也难将所有念头条理清楚,但只要有契机產生,记忆復甦显然就有希望。
    高个儿试图回想他与华木山以及魍魎坡可能的关联,而经他言语点触,那晚发生的事也在叶草脑海中回溯了起来。
    且就以世人眼光来看,八月十五中秋那夜,华木山上的夜斗正是人们口中的『官兵勦匪』。虽然华木山山中人皆不以为自己是贼匪,但有『外敌』来犯,却是不能不出手防御。于是,一场官与匪的暗夜激斗在彼此唇齿相激之下于焉展开。
    那一晚恶斗的原因严格说起来就连叶草自己也不清楚,但事情的经过,他却几乎无一遗漏。因为,他虽然出身不好,却是他口中的泉哥──白星泉身边最佳的助手。
    打从十二年前,白星泉自皇城『盛京』捡到年仅四岁的他后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教养,除了学习寨里人都会用以强身健体的武艺之外,他还不嫌烦累,亲身教他习字读书,与其他同样在外头拾得的孩子大异其途。叶草也曾问过白星泉为何会对他如此另眼相看,当时白星泉只是淡淡的回了句:「你比其他的孩子们来得聪明灵巧」,此外再无言语。
    但,这样也就足够了。对叶草来说,在他心底,将他从盛京中,那条最黑暗、最污秽的『蛇巷』救出的白星泉就是他的神,他的信仰。更甚之,随着年岁渐增,他跟在白星泉身边的时间越久,一个妙龄少女对一名伟岸男子的恋慕之情自然也是日益增加。
    是的,他景仰他、恋慕他,但他和白星泉可不是那种分桃、断袖的关係。
    他,其实是她。正如在信阳时医馆老大夫的诊断,他叶草,其实是个女子。
    为了让一寨之主白星泉将她留在身边,叶草努力学习,尽力完成他交待的每项功课与任务,同时,为了方便让白星泉将她带在身边,叶草甚至主动捨釵易裙,改作男子打扮。这一切,全都只因为她希望自己能与白星泉分秒不离。
    所以,在不知情人的眼中,叶草就由『她』,变成了『他』。这些年来,她也确实几乎都跟在白星泉的身边,帮他打理各种大小琐事。连同那夜接获外寨讯息,说有官兵来犯时,她亦随伺在侧,与他一起举刀对敌。所以在混战中,与白星泉分散的叶草很清楚的记得,正当敌我两方缠斗正酣,僵持不下之际,在偌大的山径缓坡上,一抹刺人眼目的火光驀然间在眾人意料之外爆冲云霄,轰炸出千万烟尘,引起无尽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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