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璃带着风永蔚走向幽林的另一处。
    「你看,像我这样的地方,哪能长出甚么好东西呢?」知璃往前方一指。
    那里有一只挖空石头做成的盆子,里面竖立一株乾枯的花梗,无根又无土,只凭藉缓慢流动的灰雾,孤零零地被保存着。
    风永蔚近前细看,他看得出这是一种带着云霞般色彩的花卉,原本该是叶子柔软如棉团、花瓣顏色渐层鲜艳的模样。就像一个绝色佳人,拥有一身浓郁的嫵媚和芳香。
    只可惜,这株名唤『凝霓姮花』的花苞,顏色黑褐,看来像是未开先死,叶子也乾成一团细丝。
    「这株花是被硬生生拔起来的。」风永蔚判断,「因为瞬间施力不当,因之根与茎一分为二,花叶瞬间萎死。它被保存似乎已超过十年了。」
    「小时候我以为只要用能量一直养着它,它就会重新生根。」知璃抚摸着花梗,「它一直被我保存着,却不见重生。看了它那么多年,我终于体会所谓的不生不死的境界。」
    风永蔚一语不发,瞬间出手将那株残花抽起。
    「你想做甚么?」知璃伸手欲夺。
    儘管花已死透,知璃也不忍心将之遗弃。
    风永蔚右手握住知璃的手,高举过肩,左手则捧着残花,冷冷注视。他将一股能量运行至掌心,渗透出皮肤外层,重重包围整株花梗。
    一团黄风砂似的光晕,里头的细微颗粒在滚动时发出『嗤』的声音。一会儿后,风砂能量如一道长虹,脱离风永蔚的手掌,在半空中渐渐消失。
    被包覆在黄沙里的残花也随之化为无形。
    「你怎么可以连一点点草灰都不留给我?」知璃慍怒的挣脱风永蔚的手,走到风砂能量消失的地方,伸手在凭空触摸。
    连半点残存的渣末也摸索不到。
    风永蔚的眼神从冷淡转为怜悯,「就算那株残花没有任何知觉,把她强留在不死不生的念头和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残酷。你只是以族人对待你的方式对待它。」
    知璃软绵绵的垂下双手,脸庞和衣袍,在幽暗的地方更加模糊难辨。「那么你会以对待它的方式对待我吗?」
    「我要摧毁的是你向虚假宿命论低头的软弱个性。」风永蔚微微一笑,「在你还没到不死不生的地步之前。」
    风永蔚不会让知璃的内心永远如一片荒土。
    知璃原想反驳风永蔚,不料此刻却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数不清的灰雾碎块,纷纷扑向风永蔚。
    幽林里暗得就像不见天日的深潭。
    风永蔚不及应变,已被覆盖上一层阴霾。
    知璃飞奔向前,张开双臂,伸到风永蔚背后扣住他的后颈,整个人轻轻往风永蔚身上靠。
    所有的阴霾都往知璃身上聚集,从知璃的心窝,急匆匆的被吸收进去,许久之后,幽林恢復如常。
    虽然依旧灰濛濛的,但至少可以让风永蔚看得清周遭的一切。
    知璃的嘴唇很苍白、脸颊很红嫩,眼神看起来又惊又慌。
    风永蔚的头发沾着许多蛛丝一样的灰絮,知璃以十指谨慎地替他一一剔除乾净,然后才缓缓退开。
    风永蔚逼近知璃面前,两人依然如方才那般,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风永蔚就是要让知璃因他而心绪纷乱起伏,从死寂的感情深潭中抽出一缕缕多情丝来。
    他一定要知璃所想所求都随着他而改变,这样知璃才会鼓起勇气,脱离黑暗的禁錮。
    知璃却把视线斜到一边去,避开风永蔚强烈的侵略性目光。
    「刚才那个是不是你们蜃族最厉害的法术……『重霾八方』?」风永蔚明知自己险些丧命,却一点惊悸的样子都没有。「是林子里的灵所施展的法术吧?」
    风永蔚的脸颊都快要触碰到知璃的脸颊,知璃微颤着躲开。
    「重霾八方能够渗入人体五脏六腑、血液骨髓,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转变成阴霾一样的物质。等到阴霾脆化成灰渣一样的物质而后散开,你也同时形体俱无了。」
    知璃在解说中打着寒颤,「你明知林子里的灵不会饶过你,也知道重霾八方的厉害,你就放弃这里吧。你根本抵抗不了。」
    风永蔚轻柔的抚摸知璃的长发,「你怎么确信我方才动也不动,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抵抗?」
    知璃望向风永蔚的双眼,心底突然有股寒意。风永蔚轻易就牵动她的心,她却仍旧觉得风永蔚高深莫测。
    看到知璃眼中的惶恐退缩,风永蔚又是一个心软,他慢慢地放开知璃,不敢再煽动知璃的任何情绪了。
    有些手段用到极端,只会讨人嫌。风永蔚并不想在知璃面前做恶人。
    知璃转身背对着风永蔚,虽然一转身又开始想要回望那张脸,但她却自知不能再受那双眼睛的牵制。
    「我回茅舍去了。」风永蔚说完便走,「记得好好照顾这些月织素。看见花开,你就会相信自己不是只有死寂可以陪伴你。」
    知璃咬紧冰冷的嘴唇。她知道自己应该像灵一样,没有感情,只有手段。但她终究无法冷酷的对待一个极力想给她希望的人。
    直到听不见风永蔚的呼吸与脚步声,知璃这才放心地回头。
    然而风永蔚留在地上的两行脚印,却又成为知璃另一个难以转移目光的地方。
    风永蔚独自走在路上,服贴的长发不时有着一丝丝的银光顺着乌黑发丝由上往下滑。
    重霾八方的能量已渗透进他的发丝,所幸他还有能力自行排除。
    虽然风族天生的战斗慾望让他相信自己抵抗得了灵的法力,但知璃奋不顾身的救他,他的内心不由得激烈起伏,而那梳理他长发的行为也令他眷恋。
    他哪里像是在面对一个性情冰冷的蜃族女巫?那明明就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小女人。
    忽然,灰白的长袍从路的一旁急奔而至,挡住风永蔚的去路。
    看起来,不是个长得高高壮壮的大汉。
    风永蔚从容地停下脚步面对,「蜃族,不施幻术就直接现身。我想,你是特地来警告我的吧?」
    他没想到神灵之手也会受到监视,看来,知璃的身分并非外人所知的那么崇高。
    「风族,我是来摧毁你所想要的一切。」灰袍人声音低沉,却依然听得出是一位姑娘。
    风永蔚原想指责蜃族,把知璃这样渴望光明的女孩封锁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但一听到灰袍人的警告,风永蔚甚么都忍住了。
    他要让知璃像风族的姑娘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如果真的如灰袍人所说,他所想所欲都会被摧毁的话,那么知璃的希望更会遭到无情的阻碍。
    「你要明白。」风永蔚冷冷的回应,「对一个风族战士说这种话,不会让他退缩,而只会逼得他更努力的壮大自己的力量、更强烈的击溃他的阻碍。你想打败我,那我就更想赢过你。」
    风永蔚眼神凛冽的逼视着灰袍人。
    对方的帽沿低垂,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另一半却白濛濛的,看不出来是否会对风永蔚的话感到畏惧。
    「你不会有机会和我战斗。」灰袍人说完,旋即飘浮似的转身,以一种非常离奇的方式行动。
    灰袍人在跳舞,而且比知璃所幻化出的舞影更轻盈迷离,美而神祕。让人有种灵魂被抓着飞到天上翻转浮沉,暝眩不止的错觉。
    对方是在借着舞蹈施展幻术,而且法力比知璃更高出几许。
    风永蔚左手做刀势一挥,一股长形弯刀黄砂能量飞了出去,对着灰袍人正面劈了下去。
    只见灰袍人身子一转,黄砂能量劈中了灰袍人的左背部。然而风永蔚的这道袭击竟然只是轻轻地把灰袍人往前推移。
    灰袍人左袖一甩,黄砂能量随即破碎成泥块,洒了一地。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奔离远去。
    「难以击败的对手。」风永蔚握紧拳头。
    他希望可以替知璃移除所有寻求自由的阻碍,但,这个灰袍人太诡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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