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中,薑黄的灯光映照出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在无铜镜的梳妆台前坐着,稀疏的梳发声伴随着发丝散落地上,许久,挽着发髻的身影轻啟朱唇。
    「知道明天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稚嫩的声音清脆且坚定的响起,天真无邪的语调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疼爱这懂事的孩子,将他拥在怀中珍藏,然而他的娘亲却对此毫无反应,只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吩咐。
    「很好,娘要的东西只有一个,把它带回来,娘会很高兴。」
    「真的吗?」猛然转身望着母亲,孩子的眼睛闪着光芒,那是一种渴求着疼爱的眼神,急欲贴近正在重新梳理着头发的母亲,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是那么的充满期望。
    「当然是真的,娘有骗过你吗?」女人将儿子的头发做好最后整理,拿起桌上绣着墨绿家纹的素色发带,细心的绑缚着,就像她绑缚着孩子的自由一般,紧紧的、缠绕的、充满压迫与窒息的,将孩子一头长发束缚在那早已不存在的家纹下。
    「把它带回来,娘会爱你的。」将孩子自膝上放下,女人整理着男孩的衣裳,好似为出征丈夫整理衣容的妻子,将衣上的縐褶一一拉平,希望征人能以最雄壮的英姿出征,并且平安归来。
    只不过女人的眼中有孩子不懂的疯狂,在直视那双纯真无邪的眼眸时,更加放肆的奔走。
    女人贴近孩子的耳边,催眠似的低语:「把那东西带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前面有多少人挡着你,不管你受多重的伤,你只要记着,把娘要的东西拿回来……」
    「……把东西拿回来,娘便会爱我……」
    一如往常,男孩紧紧回抱低语的女人,满脸欢欣,他知道该怎么讨自己的娘欢心,也知道该怎么让自己的娘疼爱他,他唯一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娘亲已经步入疯狂的事实,但那也无所谓,纵使疯狂,女人也是抚他、育他、养他的娘亲。
    现在,他只需要知道这点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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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耳的鞭炮声在屋外响起,屋内人山人海;大堂正中央摆着一个金造的脸盆,装满了清水,倒映着堂上那块金匾。
    上头五个斗大的金字:天下第一鑣!
    今天各路好汉都聚齐了,眾人远道而来挤满这间屋子,为的就是观看数天前获得天下第一鑣这份殊荣的止青山,今日金盆洗手的大礼。
    绝大部分的人都带着观礼的心情,不好意思多问主人突然引退的理由;可是少部分的熟人--尤其是止青山在同业的强劲敌手们,则是直接杀到内堂去当面质问,为何要离开这片纷扰的江湖。
    多年的情谊没能换来回答,只换来止青山的一句暴喝:
    「够了!别再问了!」
    止青山有苦不能言,捨弃了那么多东西、接受了那么多痛苦才得来的名位,竟在十天内就得把它放掉,否则自己的一切就会不保。
    名声、地位、节操……他会身败名裂,永世遭人唾弃,连至亲都不会原谅他;还有,那个人,他不想再见那个人,就连呼吸到那个人所吐出的空气都不要。
    那种冷漠、睥睨,彷彿望着一隻小虫似的不屑眼神,止青山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如此放肆的看着自己;而那个人却这么做了,自己却连反驳都不行,只能抓着颤抖的双手,问那张凛冽、充满死亡气息的脸孔,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自己?
    「十天之内我要你引退,就这样。」蛮不在乎的冷淡声音传来,却像保命的符咒,暂时安了止青山的心。
    但是他不想放弃自己长久挣来的名权地位,于是他试探还有无转圜馀地:「要是我说不呢?」
    「那就等着瞧吧!」温度陡降的声调,让止青山再也听不见那个人的声音,他不知道那个人会怎么对付自己,但那个人离去时那抹诡异的微笑实在令他颤慄。
    应付完老友后,止青山从内房走出,外头的人群一阵鼓噪,他扬手示意大家安静。
    「止某人承蒙大家的错爱,有幸于十日之前,得到这天下第一鑣的殊荣,但止某人无福消受,身体不适的我,不晓得自己是否能不负这天下第一鑣的名号,所以,止某决定隐退。今日,大家……」
    就在止青山长篇大论的当下,一个微弱奇特的声音,令堂下耳尖的某些人开始私语。
    「哪来的怪声?」
    好似尖锐金属刮削耳膜,却又不直接捅破,像隻猫儿磨着爪子,像在游戏、像在挑衅。
    不舒服的感觉在耳根深处蔓延,痒得眾人分神寻找声音来处。但只见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恼人心火。
    「请问是哪位朋友来访?」
    没错,越来越大声了,声音大到连止青山也停下他的客套话,望着大堂,想找出究竟是谁在恶作剧。
    就在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的同时,人群开始让开一条路,连接大堂上的止青山与另一名新到访的客人──另一端看来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手中拿着一柄拖地的长剑,而那正是声音的来源。
    小男孩长得很可爱,过于清丽的面孔让人差点分不清他是男是女,可在场没有半个人会想过去逗逗他稚嫩的脸庞,或是摸摸他的头。
    因为男孩手中有把不符合年纪的长剑,锐利的剑身、拖地的剑尖明显发钝,来时路平静无痕,但充满妖异色彩的猩红剑穗,不知餵了几人的血,远远地就散出江湖客熟悉的腥味。
    「小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离开!」
    沉不住气,一名背着长棍的秃顶汉子,率先发难,只是他的手才伸到男孩的肩头上方,男孩斜眼一睨,持剑的右手往地面低低一挥,鲜血如山樱飞溅,却没有半滴留在银白的剑刃上。
    大家只听秃顶汉子一声惨叫,随即倒在地上直打滚,汩汩流出鲜血的双脚,皮开肉绽的伤口隐约能见到白骨,而人群中一名白面书生,走近汉子,弯腰低身查看伤势,不久,颤颤地吐出诊断。
    「他的脚筋被削断了。」
    「找死!小鬼你是来闹场的?」眾人纷纷祭出兵器,围上男孩,但挡在男孩与止青山之间的人,全在剑光一闪后抱着双脚倒下,鲜血飞洒,在男孩与止青山之间喷出一条道路。
    男孩的眼中,彷彿没有看到这些站在一旁伺机而动的人,他望着止青山,眼神充满异样的渴望。
    「你、你想做什么?」被那种眼神望着的止青山浑身发毛,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小孩可爱,但是孩子纯粹的眼光让看遍世人的他,也难以找到足与其匹敌的单纯眼神。
    「娘让我来拿东西……」男孩的童音十分无邪,让眾人的防范少了几分,所有人──包含止青山,全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来拿东西,把东西给男孩便是,于是止青山走近男孩问:
    「你娘要你来拿什么?」
    男孩看着止青山无邪一笑,手中的剑在电光石火间起落,而坠地的不只是身首异处的错愕,更有在场眾人的惊叫以及那不再需要的答案。
    「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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