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完了……」我望着萤幕上纷杂倒卧的人形光点,心里彷彿在淌血。
    「现在怎么办?」红鹤急问:「要叫狼牙灰熊他们继续守,还是先退?」
    我闭上眼,心内一阵挣扎。
    就战略上的考量,当然没有撤退的道理,否则现在西边防线已经被突破,北边如果再弃守,城里马上就要陷入被两面夹攻的危机。继续坚守下去,绝对是可以替城内争取更多一点时间,而在拖延敌军进攻的前提下,时间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可是就另一方面来想,敌机既然使用热融炸弹,摆明的战术就是要把整片区域化为焦土,再交由地面部队来轻松收拾残局,在没有空防的情形下,我方防守部队根本无法招架得住敌军的高空攻势,硬要他们坚守不退,最终只怕是难逃被全灭的命运。
    「撤回来吧,继续守着只是等着给敌机当活靶。」我叹了口气道:「告诉他们,不管是用扛的用拖的,总之是不准拋下任何一个受伤的弟兄,把所有的砲兵全部调去支援他们撤退。」
    要让几百条人命就因为我的一念之间而断送,这样的决定我可下不了。
    「山林里到处是积雪,热融弹的火很快就会熄了,敌军一定会追过来,到时候怎么办?」飞燕问。
    「该来的就让他来吧,」我道,「把敌军全引进城,至少我们是不会再受到轰炸威胁,大家一枪一砲在地面决胜负公平些。」转过身强笑着对一干女队员道:「喂,各位女士,你们在资讯作战队待了那么久,应该还没忘记怎么开枪吧?」
    「总队长,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飞燕一脸沮丧地说道。
    我耸耸肩,拿起好久没开过的mg自动步枪,「喀擦」一声上了膛。
    隆隆的引擎声越来越逼近,西面的敌军战车很快已经来到城镇门口,面对空荡荡的残破街道和屋舍,他们不像东边山地部队面对到空铁桥时那般犹豫不决,而是立即对所有目标地毯式轰击,整座城中一时回盪的尽是战车砲的射击声响和随之而来的爆炸声,接着便大喇喇地长驱直入。此时埋伏在第二线的斗鱼部队从断垣残壁中伸出砲管,将原本高拋物线射击的气压砲充当作反战车砲平射,虽然用的并不是穿甲砲弹,可是高强度的爆炸威力仍是足以对地狱犬战车侧面的轻薄装甲造成伤害。半毁的战车冒着浓烟烈火挡在路中,堵塞住了由红土公路延伸入城的主要干道,后头战车于是转往两旁,强行穿过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房舍从侧翼迂回进攻,一七五公釐战车砲打穿了一座又一座的建物,轰垮了不知多少栋楼房,火砲队员们或扛弹药或驾砲具火速转移阵地,尾随战车而至的敌军步兵沿着大街小巷包抄追击,战线从城镇边缘往中央急遽开展。
    我将指挥车队迅速移往城东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名堂的一条大街,稍稍远离了火线,沉着下来开始重新部署。这时刻还保留防空部队已经没什么意义,我于是命令飞狐带着他那两个中队全数支援斗鱼作战,把爆破队也一併派去,必要时可以炸毁建物来阻碍战车行进,又叫山猫带狙击小队去北面佔据制高点,瞄准所有入城的通道。南面两支侦察小队回报,敌军山地部队已经全部退出树林,我立即推断敌军一定是要重施故技实行高空轰炸,连忙叫他们火速撤离。西边旷野的部队由于散佈得太广,一下子没办法全数集结撤回,原本冀望他们能从后夹击战车部队的想法已经难以达成,我于是乾脆叫他们改往城镇北边移动,希望能赶得及拦下从卡麦隆溪谷过来的敌军,叫雄狮和莫努部队从苔蘚树林撤下后,直接从城南穿到城西会同飞狐、斗鱼一块作战,估计敌军山地部队从轰炸完到穿越树林攻进城内还需要相当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城内敌军应该已经肃清,正好可以把对付战车部队的所有兵力集结起来回过头迎击他们。
    当这一切部署完,城西的战场也正进入白热化阶段。敌军步兵从破碎的建筑物中不断穿梭进攻,气压砲平射用以对付地狱犬战车虽然有效,可是和步兵近距离巷战却显得无用武之地。应付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用机枪机砲大面积扫射,偏偏火砲部队原本就并没有配备这类武器,压制不了串连进攻的步兵,后头战车当然趁势会击,战车砲轰垮了我军防线,衝出好几道缺口直接突进到了城中心,离我所在位置只有几条街之隔。幸好飞狐部队及时补上,用肩射穿甲飞弹和机砲歼灭了先头的战车和随行步兵,爆破队接着引爆炸药,将一整排楼房全部炸垮,大量的崩毁物形成一道屏障,将接着而来的敌军暂时阻断在另一头,斗鱼部队也儘速回撤,并沿着屏障筑出一条新的火线。在这同时从北面撤下的部队也已陆续回到城中,这意味着另一处战火很快就要点燃。
    在第一波空袭之前,我已经把全城的部署通盘做了改变,如今医疗站并不在原本偌大的购物中心,而是改到一排更加不显眼的民房内。我去到那里,见那些队员们脱下了战斗服,个个都被热融弹產生的高温灼烧得体无完肤,而负责指挥的狼牙,更在还没来得及回到城里前就已经伤重死了,心里难过的程度,竟然并不亚于听到独狼死讯之时,甚至还忍不住掉下了几滴英雄泪。
    独狼的死,毫无疑问是出自蓄意暗杀,他自己的好色轻忽和队友的警觉心不够或许也要负上一点责任,儘管我再怎么难过自责,终究是和我并无直接关联,可是眼前每一条生命,可都是脆弱地倚靠在我的决策之下啊!怎么会突然和空中及基地失联,这一点当然是谁也料想不到,但这冠冕堂皇的藉口却并不能让我内心比较好过一些。
    最内侧的担架上,身上掛着注射器缠满了绷带,活像隻超大木乃伊的灰熊正和医护人员大吵。我抹了抹眼睛,将头盔拿在手上走过去,皱着眉问道:「怎么了,是伤口太痛了吗,怎么叫得这么大声?」
    「不是啦总队长,」他气冲冲地说道:「我和我的弟兄负责把守溪谷后头,根本还没和敌人打到仗人就已经躺在这里,这算什么?眼看那些帝国狗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叫他们给我多打几针,好让我早点恢復带队继续作战,却说什么也不肯,真他妈气死我了。」他身上绷带还在渗着脓血,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凹凹凸凸全是烫伤的水泡更显得好像鬼怪一样恐怖。靠着战斗服战斗头盔的隔热保护都能伤成这样,要是没有这些装备,恐怕早当场化成灰了。
    「不是跟你讲过好几遍了,」照顾他的医护队员不耐烦道:「恢復剂一次最多只能注射三十西西,你是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你说什么?」他只差一点要从担架上跳起来,整张脸气得全绷在一起,又挤破了好几颗水泡,要不是我在这里,只怕早已一拳挥过去。
    「好了,别吵了。」我挥手制止,对那个因为一时出言不慎而显得有些惶恐的医护人员道:「你先去照顾别人。」
    那人应了声「是」,赶紧离开现场。
    「妈的,说那什么屁话?要是我伤得轻一点,不打得换成她躺在这,我就改名叫灰狗!」灰熊兀自气愤难耐地说着。
    「你自己也知道伤得重,还急着出什么战?」我道:「那个医护队的讲话是难听了点,不过她们照顾了一天一夜的伤患,心情烦躁些也是难免,又何必和她计较?更何况人家也是为了你好。」
    「她们忙着照顾伤患,我们也没间着啊。」他咕噥着往后靠了靠,「那现在怎么办?该不会就这样叫我们一直躺在这吧,再这么躺下去,仗都打完了。总队长你也知道我们一向都是全战天使排名前二的先锋部队,这么重要的一仗竟然连一枪都没开过,叫我和我的弟兄们以后在基地怎么抬得起头?」
    「急什么?」我拍了拍他厚得像水泥块似的肩膀,「这仗还有得打,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和你的弟兄们要赶紧休养,才有办法尽早回復。你看看四周,不是被烧得焦头烂额就是被炸到断手断脚,你忍心就这样带他们重回战场吗?」
    「这倒也是。」他这才终于冷静下来。「不过说一句实在的,如果对方一直採用空中攻击的话,就好比是老鹰在捉小鸡一样,我们怎样也不可能敌得过的。空中突击舰到底什么时候会来?」
    「应该就快了吧……」我道,心里却想,这答案我比你还想知道。突然间砲声隆隆,整个四周跟着摇晃起来。
    「是我们的砲,北边的敌军来了。」我立即戴起头盔,打开通话钮问守在外头的资讯队员:「黑虎他们那边呢?来得及拦下对方吗?」
    「来不及。」火凤回道:「他们现在刚从西北转向东沿着山林走,若照正常行军速度,起码还要半小时才会到。」
    「都打了一天一夜的仗,哪可能维持正常速度……」我正说着,没接通讯器的那隻耳朵已经听到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妈的,他们反击得还真快!」我怒骂,对灰熊道:「给你个任务,这里现在由你指挥,可以战斗的就立刻组织编队,想尽办法也要保护住其他还在等待恢復的队员,听到没?」
    灰熊一骨碌站起身,半露着痛楚的表情高兴道:「没问题,总队长你放心,这里交给我。」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便急忙奔出,脚才跨出门,就听头上一阵战机呼啸,紧接着南面冒起冲天的火焰,敌机果如所料又再次使用了热融弹空袭。
    「雄狮和莫努他们已经撤出来了。」不等我问,火凤就已先回答。
    「幸好,总算是比敌军抢先了一步。」我吁了一口气,「叫他们分两路,从右翼和后头包夹西区敌军,叫狙击手帮砲兵观察弹着点,集中火力轰从溪谷山林通往城里的所有道路,把运输兵集合起来组一支重机枪队调过去帮忙,希望能撑到黑虎他们赶过来。」说完回到指挥车上,凝望着萤幕上不停游移的光点,驀然失神于暴风雨前的寧静。
    大约不到二十分鐘,莫努和雄狮的部队开始和敌军进入交战状态。他们用各式单兵携带的强力武器,沿着垂直交错的宽阔街道发动猛攻,敌军则是利用此区密集的独栋房舍做掩蔽,用战车砲四面八方还击,整个城镇的西南半部全都陷入烽火之中,激烈的程度远远超出我所预期,这使得当南面山地战斗群的先锋部队在大约两小时后杀进城中之时,我方仍然还在和战车部队缠斗不休,完全无法照预期的策略迎战,分头交锋的结果,最终就是演变成了逐团混战。北边,榴砲和突击迫砲儘管摧毁了所有的山路,可是敌军空降步兵沿着整片山林渗透而出,再密集的砲火也挡不住。狙击手和临时编成的机枪队拼命射击勉强阻挡了一阵,可是敌军很快派出战斗飞艇支援,在防空部队已经全数调去城西战场的情况下,光靠自动射击的方阵快砲拦不下所有的飞艇,我军防线很快被来自空中的火箭攻击再加上地面的无后座力砲增援火力击溃,当黑虎等部队终于赶到之时,敌军空降步兵已经大举进城,又形成另一处逐巷弄而战的混乱局面。此刻全城大半的区域都成战场,再也无法划分什么战区了。
    各种自动武器的射击声响,好像夏日午后的骤雨般一阵又一阵,夹杂其中的隆隆爆炸声,就像伴随雨势而来的落雷,就这样持续不断地从天明打到天黑,仍然是没有停歇的跡象。接近午夜的时候,我们终于盼到了从斯图加斯加派来的补给机队,可是敌方x战机立即如鬼魅般飞到拦截,护航的龙2式战机不是对手,不到十分鐘就被解决得清洁溜溜,馀下的运输机当然更不可能倖免,还没到我们上空就已经全数殞落夜空之中,只有一架赶在坠毁前勉强扔下了一个空投货柜,不过里头装的却是一堆罐头和饼乾。
    战火持续在城内延烧,这一夜,除了昏迷不醒的队员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閤得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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