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完毕的于橙曄一屁股坐到在穹身旁,用好奇又谨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岁,已经大学毕业囉。」
    「我十四岁。」他说,伸出手和在穹握了握,「我叫于橙曄,这位是阿焕老闆,很高兴认识你。」
    在穹和悦地点点头,「我叫蓝在穹,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他朝四周东张西望,视线在展示用的画作、堆满咖啡杯和纸张的柜台,以及通入其他房间的杂乱走道上皆停留了一会儿,最后他开口:
    「那么,请问我能否有这个机会在这里工作?」
    「你大学是学美术的吧?有没有带作品来好让我看看?」阿焕说。
    在穹从背包里掏出他的作品,阿焕一手接过,另一手朝一旁摆了摆,示意在穹可以趁自己观看他的画作时到店里四处逛逛。于橙曄非常乐意担任他的小嚮导,此时只要是能让他摆脱国中英文的东西,他全都会欣然接受。他拉着在穹进入走道,一路上跨过好多空顏料罐和脏兮兮的旧画笔。
    「你看,这里就是教小孩们绘画的教室。」于橙曄打开一间房间的灯,里头最前方有个架在画架上的白色画板立在黑板旁边,侧对底下十几个孩童专用的小型画架,桌椅则散置其中,上头都沾染了些顏料与橡皮擦屑所留下的黑色脏污。房间角落堆置着好几个装满作画工具的纸箱,一本封面已快要脱落的国中家庭联络簿被摆在最上头。
    「哎呀,差点忘了,不带回家没签到名,开学之后可是会挨骂的。」于橙曄喃喃自语地拿起自己的联络本,拂去灰尘后转身查找自己的书包。最后他在其中一个画架下找到他的蓝色书包,拎起,将联络本随意扔了进去,拍拍手说,「如果你以后真的来这儿工作了,大部分时间就都会待在这间教室。怎么样,还喜不喜欢?」
    「不错啊,该有的都有了。」在穹用参观画展的姿态看着孩子们的作品,抬头也看了看放在柜子里的绘画用品,「我现在并没有其他的工作,所以时间安排上非常自由,只要是阿焕老闆提出来的课程时间我应该都能配合。」
    于橙曄笑了,他直观地喜欢这个大哥哥。「带你去看另一个房间。那间是专门用来创作和发呆的。」他打开另一间房间的门和灯光,映入眼帘的是较为狭小、以木质家具为主的工作室,几张工作桌歪斜地摆放在房间中央与墙壁边,跟上一间相同,皆有着好几个画架和基本的绘画用具,只是使用这房间的主人似乎动作比较鲁莽粗心,笔记本、垃圾、用过的杯碗和良莠不齐的画笔全凌乱地留置各处。
    「抱歉啦,这儿通常只有阿焕老闆在使用,他不是个爱乾净的人。」于橙曄走向墙边的一张画布,上头绘有未完成的画作。在穹还来不及细看,自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夺走了两人的注意力。
    「阿焕老闆!」于橙曄拉着在穹飞奔过去,抓着在穹的手指着在穹的胸口问,「结果咧,你的决定是什么?」
    「每星期三的下午五点到七点,还有每星期六的早上十点到十二点,行吗?」阿焕的双眼直视着在穹的棕色瞳仁。
    「行。说真的,」他转头又望了此时已被关上灯、闔上门的工作室一眼,耸耸肩说,「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只要家里人也同意,我想或许要我每天来帮忙都可以。」
    「你行?」
    「我行。」
    「月薪两万五?」
    「可以。反正钱不够,我再去外面找兼职就行了。」
    「再说你也能卖画啊!」不知何时已从阿焕手中接过在穹作品的于橙曄这么说道,他的颈部以上全被遮在画作后方,只有纸张顶端露出个比着讚的右手,「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呢!是很能带动起想像力的画!」
    「谢谢。」在穹笑了,看向阿焕,「所以现在我是……」
    阿焕瞄了眼手錶。上午八点二十分。
    「回家准备准备吧,把该带的东西都带来,也许你会不适应这儿的画具也不一定。」说着,他转过身又走回柜台,「课是十点鐘开始,不用早到,那些臭屁孩们全是迟到魔人。至于你,」他低头敲了敲于橙曄的头,抢回他手中在穹的画作,「在课开始前给我写完英文习作一到三课,否则下午你就甭想吃点心了!」
    不理会于橙曄扯着嗓子大叫的『我现在是在放暑假欸你这样做是会有报应的!』的怒吼,阿焕将在穹的画递还给他,拍拍他的肩膀:
    「十点鐘见,小子。」
    -
    最后于橙曄仍旧以多写第四课的英文习作作为交换,获得了陪在穹回家的机会。两人兴高采烈地并肩走在街上,对这带几乎印象全失的在穹不时低下头问问于橙曄,在后者的介绍下才稍微想起了这里的环境和人们。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听完他对右前方王太太家养的腊肠狗阿财的详尽叙述后,在穹讶异问道,「你常常来这晃吗?」
    「是啊,我不喜欢待在家里。」他奚落地回,「我才要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吧?你不是住在这里的吗?」
    「哎呀,我上次回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况且当时也都只待在自己家里,除了往返机场的路途之外,根本没有好好走过街坊巷弄——唉,我真有点后悔了啊,走在这条路上总感觉自己是个异乡客,而你反倒还比较像是住在这里的人呢。」在穹叹了口气,肩膀垂了下来,「不过你为什么要常来这里晃呢?喜欢散步呀?还是这附近住着你心爱的女孩?」
    于橙曄被最后一句话吓得不小心咬到舌头,口齿不清地说:「不是啦,是因为我……」他左右张望着想找出下一个介绍对象,但在穹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愿被人覷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我爸妈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理我。」
    「所以才在阿焕老闆这里工作?」
    「嗯。」他点点头,依稀是笑了,「忘了告诉你,阿焕老闆的本名叫李焕之,但他喜欢别人叫他阿焕。我的话,以后叫我阿曄就可以了。」
    「好,阿曄。」在穹揉乱于橙曄的头发,笑嘻嘻地说,「我姊姊蓝曙尹,你认不认识?」
    他蹙起双眉想了下,然后晃晃头颅,看起来像是又想点头又想摇头。「我没和她讲过话,只知道她家在哪,或许很久以前也有在外面看过她。但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我就没再见过她了,不过说不定是因为那一带我本来就很少去的缘故。」说完,他仔细端详起在穹的头发和五官,接着像证实了什么似的点起头来,「你们两人的头发都是偏棕褐色的呢,笑起来的样子也蛮像的。」
    「我现在就住在姊和姊夫家。」
    「我对你姊夫倒是完全不熟,」于橙曄努努嘴,带领在穹转了个弯,「只有从街坊邻居那儿偷听到他是个了不起的医生而已。如果是我就不会走这一条。」他倏地停下脚步,伸手拉住在穹的袖子。
    在穹纳闷地旋过身,又看看自己面对着的这条小路。
    「怎么了?这条路就算大白天走也会很危险吗?」
    「这条路上住着一个疯子。」
    「疯子?这儿离我家其实还有点近呢。」
    「江永杰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说过?」于橙曄压低音量,江永杰这三个字含糊地滞留在两人间的空气里。
    「没有。」
    「大家都叫他frankenstein,说他是恶魔创造出来的怪物。」
    「……姊姊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可能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的人吧,善良的人是不喜欢说别人间话的。」于橙曄说,「话是这样讲,我想我还是有点受他人的评论影响,每次经过这里都会选择绕另一条路。吶,跟着我走吧。」
    「你见过江永杰吗?」在穹跟在后头,那名为好奇心的火苗此刻已被点燃。
    「透过窗户看到也算的话——有。」
    「为什么大家说他是个疯子呢?」
    「我也不清楚是谁先传出来的,但很多这附近的居民都说曾目睹他经过自己门前,用睁得大大的、眼白里全是血丝的可怖眼睛打量门牌,或听见他在半夜发出狼嚎般的鬼叫。小孩们都互相传说江永杰不是人类,也不是科学怪人,而是血液里流着狼人和吸血鬼血统的混种生物。」
    「他家里还有别人在吗?」
    「他还是个正常人时好像有个妹妹,可是后来发疯之后,她就离开他了。没人晓得他为何会突然成了疯子,我觉得他应该是生病了或什么的,反正不可能和狼人或吸血鬼扯得上关係就是了。」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很理智呢。」
    「是这样吗。」于橙曄情不自禁地红了耳朵,他挠挠头,暗忖着要赶快换个不那么令人尷尬的话题,「你来之后有认识哪些邻居了吗?」
    「目前只认识了一位,她叫叶鸣,你知道她吗?」
    于橙曄止住脚步,笑容于嘴角处绽放开来。「我知道她!她常常买饮料请我喝!」
    在穹也停下步伐,频率总算契合似的笑着附和:「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
    「她送了我一隻猫,我帮牠取名叫崩啾,因为叶鸣她啊有在学西班牙语——」在穹一边说一边模拟出怀里抱着猫咪的动作,满脸幸福洋溢,直到一声叹气和将水龙头扭上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攫住了两人的视线。他们看向声音发出的位置,一颗头从盆栽和花圃附近伸了出来,露出一脸匪夷所思而又忍俊不已的表情说: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崩啾是法语啊,你到底是有什么困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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