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穹笑着和刚在玄关穿好鞋子的叶鸣说再见,直到她背影模糊成一片看不清的色彩后,他才转过身望向红透整张脸的亲姊姊,和正从厨房中端出饮料的姊夫。
    「姊,你在害羞什么?」他纳闷地挨近两人,并在曙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姊夫刚刚说了什么吗?」
    「是秘密喔。」辰曦笑着说,一边将热咖啡递到两人面前,又贼兮兮补了一句,「等你交女朋友之后就告诉你。」
    「呜嗯——」在穹噘起嘴凝视杯中自己的倒影,片刻之后说,「那叶鸣算不算?」
    「……人家还没答应,应该不算。」
    「我喜欢养猫的人。」
    「……这样啊。」
    「尤其是养了猫,还愿意让人摸的人!」
    「……听起来真是个好人呢!」曙尹捏了捏一旁没隐忍住笑意的辰曦的腿,耐心十足地回应着在穹的想法,「叶鸣她是个心思格外细腻的孩子,脑筋动得挺快,直觉也敏锐。她在知道我、知道余辉的事情之后,常利用课馀时间陪在我左右,听我说了不少话,也帮了我许多……
    「少了她,我大抵早因那些事而——」
    曙尹慢慢低下头来,逐渐黯淡的双眼盯着自己抚弄杯缘的手。在穹沉吟一会儿,接着挺起身子说:
    「姊!姊夫!你们把还记得的事和至今为止做过的努力全都告诉我好不好?包括你们的行动、计画、消息和资讯——对了,笔记本!我要把这些全都记下来!」
    看着蹦蹦跳跳跑去翻出笔记本的在穹,曙尹虽瞇起眼轻笑了下,心底却又激起一阵不愿面对的涟漪;她不想重温、不愿回想,也不敢再将自己儿子消失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任何人。
    任何人。尤其是相同情感在各自血液中流窜共鸣的家人。
    「来吧。」在穹拿着笔记本和一枝铅笔回座,在沙发上盘起腿当桌子,「可以开始了。」
    对面的两人不发一语。辰曦皱起双眉,望向身旁的曙尹。「……还好吗?」他轻声问。
    「……」曙尹朝辰曦的方向偏了偏头,闭上眼,上半身轻轻摇晃,「……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有几个陌生人——不,或许是认识的人也说不定——闯进我们家,拿了钱之后想带走余辉当人质,好赚取赎金。」
    曙尹说话的同时,当初的画面如同电影胶捲般在紧闭着的眼皮后方开始转动,声音、气味、自脑门呼之欲出的激烈情愫全在一瞬间落入了皮肤底层,融进她的骨骼与肌肉。这股新生的痛楚叫醒了沉睡在她体内的残存悲伤,交杂着揉合成她无法抵挡的泪幕、阻挡在她眼前。
    辰曦将下巴轻抵在她头上,搂着她。
    「那些人打伤了我和余辉,我昏了过去,后来辰曦开车送我到医院为我动手术,虽然情况不算十分危急,却也花了不少时间康復。」她说,一边轻抚着辰曦搭在她肩上的手背,「我在医院待了两个月才回家,那时辰曦和我父母对于是否要向我坦承余辉被抢走的事实,还是应该隐瞒我直到心情平復,常常当着眾人的面吵得不可开交,冷静下来后一见到我,也都会不小心露出阴鬱的神情。那神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因为我很确定当时的自己也是那个模样。」
    『曙尹。』
    『曙尹,亲爱的。』
    『——对不起。』
    『对不起。大家都尽力了。你也尽力了。』
    『……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在这里。我永远都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
    在穹紧锁着眉头,手中的铅笔刷刷滑过纸张,以艺术家熟諳的方式用图像,而非文字纪录下曙尹的话语。「伤养好后就马上开始寻找辰余辉了吗?」他问。
    曙尹点点头,啜饮几口面前的咖啡。
    「除了向警方报案之外,还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呢?」
    「我们连络了亲戚朋友,请他们帮忙一起寻找,此外我们也在街上发送印有他相片的寻人啟事,在网路上公布余辉的相关资讯:他被抢当时的年龄、长相、身上穿的衣服……」曙尹话还没说完,脑里一个念头便朝她的心脏重重一击。现已六岁的余辉容貌不可能没有改变,更别提他的衣服了,他不可能还穿着三年前的衣物啊。
    那些歹徒有没有让他穿适合他体型的服装?会不会只扔给他一堆破布?他拿到的衣物对他来说会不会太大?他现在是不是很瘦?坏人们有没有每天给他东西吃?他会不会常常饿肚子?他会害怕吗?他有想我们吗?他常常哭吗?
    他还活着吗?
    「……尹?曙尹?在穹他在叫你。」辰曦摇摇她的肩膀,她轻颤了下缓过神来,一滴泪珠顺势流下眼角。
    「姊?」在穹担心地问,闔上笔记本,「我目前知道这些就够了,姊你今天还是早点上床休息吧。还有、你啊,」他俯过身去用手抹掉曙尹的泪水,「别再哭了啊,姊夫和我都不希望看到姊你哭呢。是吧姊夫?」
    辰曦在曙尹额上啄下一吻,「累的话就先去房间休息吧,我待会洗完澡就来。」
    「……你吃过晚餐了吗?」曙尹抽了抽鼻子,用仍旧带着些鼻音的声音问道。
    「在医院吃过了。你们刚才是和叶鸣一起吃晚餐的吧?」辰曦说,起身收拾两人喝完的空咖啡杯。
    「对啊,听她聊围绕伊芬克斯、提瑞卡斯特和安提西阿斯(註)等人展开的故事,真的超级有趣!比看电影还好玩!」在穹唏哩哗啦地说,亢奋到都快要坐不住了。
    「你不要太常让她操心喔,偶尔也要贴心点、帮她做点事,知道了吗?」曙尹说着,捏捏在穹的脸颊后又轻声笑了出来,「我先去洗澡了,你们两个今天也早点睡吧。」
    「好。」洗好杯子的辰曦将手上的水随意抹在裤管上,转头对曙尹说道,脸上掛着柔和的笑,「我再跟在穹待一会儿,晚安。」
    在穹用有些狐疑的眼神目送曙尹离开,确认她已消失在走廊转角后,随即看向辰曦,蹙起双眉小声开口道:「是不能和姊一起讨论的事吗?」
    「这件事,」辰曦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在恍惚之间显得有些颓丧,「我从来都没问过她还记不记得……不论是当时抑或是现在,都没人开得了口。」
    「?」
    「曙尹她啊,伤养好后并没有立刻开始寻找余辉。」
    「为什么?她怎么了?」
    「她确实是养了两个月的伤没错,但实际上她待在医院里的时间比这更长。比这还要、长上许多……」辰曦的黑色瞳孔深深望进在穹的棕色双眸,两人在短暂的几秒内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自己,「她在伤势痊癒后,进了精神病院,在那儿待了……待了一段时间。」
    「……多久……?」气管彷彿被进入肺部的冷冽空气给紧紧勒住,在穹微微喘息着问,「多久……?一个月?三个月?五个月?」
    「八个月。」
    「……」在穹怔怔看着面前的辰曦,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其他人都知道吗?我是指那些亲戚朋友们……」
    白色床单、点滴架、心电图的嗶嗶声。
    「亲戚们全都知道,朋友的话我从没跟他们提起过这件事。」
    笔尖在纸上答答写字的节奏、从窗缝中灌入的刺骨寒风、断断续续无法组成完整意涵的微弱嗓音。
    「那八个月的时间是我和曙尹都不愿回想起的经歷——很抱歉,我现在似乎也没这勇气向你诉说。」他看向一旁,身体有些颤抖,「有时候我很想依凭我在脑神经方面的专业知识找出能让人失去记忆的方法,或者说是能让我忘掉这一切的方法……要不然也至少、发明出某种药物让我不要这么常想起如此令人……心痛……的事。但我、」
    「……有些事情,」在穹低着头打断他的话,双眼在睫毛的遮掩下随着呼吸闪烁。时间恍若在两人的肩膀上降落,凝结衰老。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声线淡出,辰曦把脸埋进手中。
    (註)其实这三个名字是由伊底帕斯、斯芬克斯、伊俄卡斯忒、提瑞西阿斯和安提戈涅等人的名字组合而成。附带一提,这是根据维基百科的翻译。不同文本可能会有不一样的中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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