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933年。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呼啸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利刀一般。
    后唐皇帝明宗李嗣源溘然而逝,短暂的后唐中兴时代嘎然而止。无休无止的战乱和宫廷政变又一次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新常态。
    清晨,天刚放亮,一阵阵北风吹打着刘家湾。
    村东头的刘老头家的破门叮叮作响。
    刘老头早早就起来了。他在院落里捡拾着被大风折断的树杈,堆放在灶房里。
    大年三十越来越近了,刘老头只能捡些树杈算作是备些年货。
    在兵荒马乱的年头,穷人更穷。何况刘家湾地处淮河沿岸,这里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土匪横行的地带。
    天昏沉沉的,半晌还不见日头出来。刘家闺女懒洋洋地从炕上爬起来。她简单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打算到灶房里煮上些高粱糊糊,跟父亲吃个早饭。
    刘家闺女正待生火,忽听远处一阵吆喝声,声音嘈杂,乱哄哄的。
    刘老头赶紧伸出脖子,朝小墙头外一望。坏了,一群毛子正蜂拥着朝村子里扑来。
    刘老头急忙大喊:“秀秀,不好啦!毛子来啦!”
    秀秀也不言语,径直走到睡房里,掀开炕上的破木板子,趴在里面。刘老头盖上木板子,又走回院子里。
    顷刻间,一群毛子涌进了刘老头家。毛子有老有少,看起来也都是庄稼人。刘老头的屋子里不大一会儿就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半袋子高粱面,毛子们什么也没找到。
    突然一个年轻的毛子叫起来:“刘老头,你家秀秀呢?躲哪儿去了?”
    刘老头愣眼一看,“噢,原来是彭寨的学敏娃呀!”
    刘老头继续说道:“学敏娃,家父彭大哥还好吧!”
    彭学敏怒道:“俺老爹好着呢。刘老头,不要攀亲戚,俺是在问你话呢,你家秀秀呢?”
    刘老头气急,都囔道:“不是说贼不抢十里吗?”
    彭学敏哈哈一阵拧笑,凶得要咬死刘老头似的,“刘老头,你咋不看这是啥年份呢,还摆起规矩了?”
    彭学敏话刚说完,跟前的几个毛子一人一脚把刘老头踹倒在地,刘老头的嘴角顿时渗出血来。
    突然一个毛子猛地抽出一把大砍刀,砍在刘老头手指前的地上,差点儿把刘老头的四根手指切掉。刘老头打了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
    彭学敏大声吼道:“刘老头,你说不说?不要不知好歹,信不信我兄弟砍死你!”
    刘老头喘着气,点着头,连声应道:“俺说,俺说。”
    刘老头指指里屋的炕子,“那里头,那里头,捂着哪。”
    几个毛子掀开了土炕子,拽出了秀秀。秀秀吓得哇哇大哭,“爹,救我呀,爹救救我呀!”
    一群毛子在刘老头家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就拥着秀秀一阵风似的跑了。
    临近中午时分,日头终于爬上天空,风也小了许多,周围暖和了不少。
    风雨堂里炊烟升起,各路人马陆续归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一会,彭学敏几个人押着秀秀回到了风雨堂,进了内厅。
    风雨堂主本姓赵,时年五十几岁,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且知人善任,赏罚分明。风雨堂虽仅有二十几个人,却远近闻名,连官兵也奈何不了。
    彭学敏把秀秀松了绑,叫她跪在堂主前。
    堂主迷眼一看,原来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脸黑塌鼻子,难看极了。
    堂主厉声问道:“小女娃子,今年多大?”
    秀秀颤抖地答道:“大老爷,俺今年十三。”
    堂主有些老大不高兴,心里嘀咕道:“属下是越来越不长眼色了,这么丑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弄来糊弄老子。”但转念一想,也不能伤了属下的一片热忱。于是一摆手,说道:“弟兄们都辛苦了,马上就过大年了,这小女娃子就交给弟兄们尝尝鲜吧。”
    彭学敏把秀秀带到了大卧房里。毛子们一听堂主赏货了,于是一拥而上,把秀秀的衣裳扯得精光。
    秀秀被一群毛子埃个儿地糟踏了。
    秀秀光着身子,昏迷不醒地仰面躺在大土炕上。
    彭学敏一见秀秀不醒人事,顿时慌了手脚,心里十分地后怕,毕竟是他踩的点带的路。他急忙找来一件大花棉袄给秀秀穿上,又到灶房里打了一大碗热汤,终于把秀秀喂醒了。
    彭学敏好言安慰道:“秀秀妹子,是哥对不住你。外面兵荒马乱的,哥走这条路也是没办法。这件花棉袄不知是哪位弟兄劫了人家的喜场抢来的,反正我们都是大老爷们,用不上女人的衣裳,你就穿上吧。妹子听哥的,赶紧走,回家去。晚上要是弟兄们疯劲一上来,非把妹子弄死不可。”
    于是彭学敏带着秀秀走出了风雨堂,半晌走到一片梅林。彭学敏对秀秀说:“秀秀妹,你看这梅林中间一条向北的路,你一直往前走,走出梅林后,不要拐弯,一直往北走,半个时辰后就看到刘家湾了,你就能回家了,哥就送你到这里吧,秀秀妹走好了。”
    秀秀看着彭学敏,泪水夺眶而出,说道:“学敏大哥,你的大恩大德秀秀一辈子不忘。秀秀无以为报,就给学敏哥叩个头吧!”
    秀秀正待跪下,彭学敏赶紧拉住了秀秀,说道:“这都是哥的不是,只要妹子不恨哥就是了,妹子赶紧走吧。”
    彭学敏转身回风雨堂了。
    秀秀沿着梅林中的路一直往前走。走了不多会,秀秀觉得累,下身又撕裂般的疼痛,只好找了一块平地坐下歇会儿。
    秀秀靠在一棵梅树干上坐了下来,强忍着疼痛,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约摸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夕阳西下,阵阵冷风吹醒了秀秀。
    秀秀一醒来,想起一早发生的事,忿恨不已,觉得再也无脸面回刘家湾了。就是回去了,也不过是一个老父亲和一堵破屋子,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还成天担惊受怕的。
    秀秀想着自己的不幸,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也能像学敏大哥那样,跟着毛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个学敏大哥也真是的,你要是看上俺了,你自己去俺家唄,为啥要带一群毛子糟贱俺呀?”
    “咋说呢,学敏大哥到底还是救了俺,还给俺弄了这么好看又暖和的花袄,这辈子能穿上这么好的花衣服,也值了。”
    日头沉得越来越快了。秀秀就是不想起身,她对刘家湾已经没有丝毫的“家”的感觉了,不是有家不能归,而是无家可归。
    寒冬的梅林,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机,没有一丝活力。小树杈被风折断,遍地都是,剩下的枯枝兀自地在冷风中晃动,看起来粗糙、乏味。
    秀秀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副既不悲又不喜,既不紧张又不放松地表情。
    秀秀,这个来到人世才十三年的小女娃,还没来得及走完一世人生,就已尝尽了人世的悲苦。她过早地无所留恋,无所掛牵。
    秀秀慢慢地解下腰带,用尽全力地拋向一棵大梅树杈上。
    秀秀上吊了,秀秀上吊了——
    北风依旧地吹着,仿佛梅林中是一件花棉袄在风中摇曳。
    ……
    夕阳,北风——
    一群女子在梅林中向南疾驰而去。
    这群女子共有八人,个个身着青衣长衫,头裹黑巾,背负长剑。看来她们是刻意要露出身份,让别人知道她们的来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她们一定是有要紧事,在赶时间。
    不错,这群女子就是恒山弟子。为首的正是恒山净灵师太。恒山第十二代掌门净灵师太五十刚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正是武功定型的成熟期,歷经几十年的江湖歷练,不光是武功已臻至完美,智慧也早已非常人能及。
    相传恒山派创派人联娟师太出生在龙虎山,幼时在龙虎山做道童,长大后因感情纠葛,到灵山寺出家为尼。大唐佛风盛行时,联娟师太转而皈依佛门,来到恒山创派立说。故而恒山派乃是佛道兼修,外人看起来有些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的感觉。恒山派掌门之位传至净灵师太时,已歷经一百馀年。
    只听“嗖”的一声,净灵师太腰间的一把短刀闪电般地飞向秀秀上吊的树杈,树杈应声折断,秀秀重重地掉在地上。
    恒山弟子们腾空而起,一个鱼跃围落在秀秀的身边。净灵师太伸出两根手指,探了下秀秀的鼻息,原来秀秀已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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