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秀醒的时候,后颈痛,头晕。
    坐姿有些奇怪,支撑也很别扭,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脚,意识到半悬空的刹那,不安定的感觉几乎在同时流窜进她的大脑,将她的警觉心完全唤醒。
    她猛地睁大眼睛,强行将理智从不适感中拔出来。
    然后环顾四周,惊魂未定。
    这是在哪?!
    一棵高大的乔木,枝繁叶茂,她正坐在粗壮的枝丫与树干交界的树杈间,位置极高,底下郁郁葱葱,远方莽莽蓁蓁,典型的山林之势。
    衣摆被风吹散,一下一下打在她光裸的小腿上;只一件外袍,袍下什么都没穿。
    连鞋子都没有。
    她一瞬挺直腰身。
    想起来是洗澡的时候被袭击了!
    可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
    招秀几乎是在回忆起早先发生的事后,就在心中大骂影阁与剑阁怎么布防的!
    竟然能让歹人,在她竹君坞里,把偌大一个云台主,给劫持了?!
    她本能地感受了一下,丹田运转正常,内息仍在自动运行大周天,功力没有被动手脚,但她并不敢动。
    这家伙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扶风楼又带走她,至少比她厉害不止一两阶。
    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血压升高,脑瓜子都在闹。
    “出来!!”
    “……我在哦。”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低低的,小声的,十分动听的音质,却因为它的主人矫揉造作的腔调,而显得有些怪异。
    她猛地扭头,就在不远处,一个人半蹲在树梢上歪头看她。
    纤细而分叉的树枝应当完全不足以支撑一个青年的重量,但他就是稳稳地站在上面,就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片叶子般,没有丝毫重量。
    而在他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之前,她几乎一点对方的存在感都没感觉出来!
    这太离谱了!
    “你是谁?”她有些受惊。
    娃娃脸,精雕细琢的长相,眼型略圆,瞳色带有微微的琥珀透感,有种猫一般的灵动。
    一捧长长的乌发完全没有高束起来,仅仅用一个布条随意扎在肩上,叫它不至于散乱而已,极随意的装扮,还不合身,不羁散漫之感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问名字,还是问身份?”来人微微歪头。
    这几乎堪称“可爱”的动作并没有打动招秀,反倒叫她觉得有一股的恶寒直冲天灵盖。
    猛兽装无辜也不能改变他穷凶极恶的本质啊!
    招秀紧紧盯着对方,警惕与忌惮的锋锐冲击她的情绪,反倒叫她逐渐冷静下来。
    她想,这个人为什么要找上她?
    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偏偏要是她?
    怀揣着巨大秘密的人,曾因自己的每一个秘密而胆战心惊,瞬间脑中就罗列出全部的猜测——大麒山之劫、琼岛下阴谋、梅坡书院邪物……
    然后瞬间她又隐没掉其他的猜测,只留下一个。
    冒充南域巡狩的邪物,以及“季潮生”!
    除此之外,她很难想象,以她的小心谨慎,会暴露自己并招惹上未知敌人——唯有出现在梅坡书院那个,她不得不借由书院的天罡真灵阵才干掉的妖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也只有这件事最惹眼,最容易引起注意……特别是,她跟简锐意还在调查“季潮生”!
    这全是放在明面上的事!
    所以说,是知情者找上来了?
    是善是恶?
    她可不认为,自己现在好好坐在这里没有受伤,对方就是善意的——真要没点猫腻,她又怎么会被挟持出来!
    只不过,在家里被带走这事,还是叫她觉得玄妙了。
    就算这家伙很有能力,那也得是特别了解扶风楼的构架吧!
    招秀的脑子在飞快运转。
    她本能地想到了简锐意……所以这家伙在外一直久久不回,是不是也有被找上门的因素?
    他没事吧?
    招秀完全不想步入对方的步调,但是又不敢暴露自己的思考,她明白越是让猛兽感兴趣的猎物,越是会遭受更多的玩弄与磋磨。
    她谨慎道:“名字?”
    “墨小七。”对方就等着她的问话了,因此不假思索回道。
    招秀的精神正处在高度紧张之下,很快听清对方的名字,并且进入相应的思索。
    只是大脑一转就僵住。
    她活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闷棍那样,僵硬的脊背都有种生锈老化无法动弹的感觉。
    完全没料到的事实让她控制不住惊悸起来。
    “墨……黎?”
    她称呼他名字的方式似乎叫来人有些意外,但他马上就眉眼弯弯地纠正道:“小七,墨小七哦,我娘生了七个,我可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一脸“我超厉害的吧”。
    招秀扶着树干,完全是没有支撑就要摔落下去的虚弱,思维仿佛被镰刀犁过一遍那样,断裂的神经突触找不到一点着力点。
    “天元山?”
    她的思维都像是要爆开,艰难的咬字都掺杂战栗之意:“尊主……养子?”
    来人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拍了拍手,轻松道:“你知道我,那太好啦。”
    招秀两眼都是一黑。
    她还在天元山修行的时候,墨黎还没上山,她来东域比承月要早两年,恰是那个时期,尊主捡回了墨黎。
    承月在亲爹与诸位尊长面前好歹还收敛一些,墨黎上怼天下怼地,还自来熟到了极点,就没一个怕的。
    她离开天元山将近十年,不是这十年从没回去过,而是两人的交际范围完全不一样——天元山思过坪,早十年是承月常客,后十年是墨黎惯犯,一年多少时日,他能有一半都待在里面关禁闭。
    尊主一个亲子,一个养子,全是不省心的主。
    于是就算没有正面撞上过墨黎其人,她也听说过不少对方的传闻。
    包括那逢人就作的奇葩自我介绍,他就觉得自己幼年能在大饥荒里活下来超厉害;包括他把几个师长气得七窍生烟,追得他满院跑;包括他跟承月别苗头,天雷动地火打个你死我活,结果被尊主一人一剑,打得双双在床上躺了半月……
    知道墨黎有可能是奉尊主之命来的,她就怕得动弹不得。
    她一向是极怕尊主的。
    任何能轻描淡写处置她性命的人,她都怕。
    所以尊主为什么在意那不死邪物?
    又或者其实在意的是那季潮生?
    无论如何,专门派出墨黎来,这就不是一桩能简单解决的事!
    不过,信息不全完全不妨碍招秀莽上去。
    知道墨黎的身份反倒方便她应对了。
    招秀板直了腰,好艰难才能控制住表情,她甚至要故意冷下脸,一字一顿道:“所以,尊主让你掳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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