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这批娇贵的古物受到任何一点撞击,箱子缝隙之处都装了泡棉与报纸各种填充物,在依照品类不同分别装箱后,才在大罗和几名员警的协助下,将装箱的古物放上警车后方,以黑塑胶弹力带束紧,接着大罗唤了小刘过来,他便载着叶教授与宗翰两人,往研究室的路开去。
    只见穹顶之上缀满闪亮的星子,宗翰许久未见过这样无垠无际的星空,忍不住停下脚步,凝视着广袤无际的星辰,「喂!快点,别浪费时间呀!再晚点,白毛风就要来了。」小刘道。
    眼看横亙过戈壁砾漠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看了一下手錶指向指针九点,这里安静得吓人,只有呼啸的风声不断从耳边传来,还夹杂着远处的野兽叫嚣,或许是离群受惊的马、更可能是狼嚎。
    「来,给你。」小刘递上了一瓶淡琥珀色的液体,直觉是酒,一闻果然没错。
    「不,谢了,我不喝酒。」
    小刘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带了点挑衅、鄙视、更多的是嘲笑与戏謔,叶教授对他道:「宗翰你喝一点,小刘是为你好,因为戈壁夜晚和白日温差很大,尤其现在时序进入初秋,你别看以前住在内地,秋天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金黄,但青海这里古代称塞外或漠北,气候温差极大,尤其入秋之后,一夜西伯利亚那里南下的冷气团,可就瞬间颳起大风白雪了。」
    「是呀!我们这里的人都管夹带着风雪的风,叫白毛风,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依我的经验,不出几日,半夜必定刮白毛风,因此我随身都带着这酒御寒,没办法,我们做这行的比不上你们动笔的,只要上面有命令下来,三更半也也得出勤,管他是枪林弹雨还是水深火热……」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囉!」宗翰拿来小啜了一口,本预期是一股呛鼻的酒精味,但一饮而下却十分滑顺,彷彿液体型态的琥珀还是玉石一般,古人说琼浆玉液,大约便是如此。
    「小刘,你也是蒙胞吗?」宗翰问道。
    「我是蒙、藏、汉混血,刘广是汉名,同胞都叫我赫尔基,你刚才进去看到的每一个警员,都有蒙古的血统,没办法,如果不是有成吉思汗血统的人,是很难在这个草原生存的,还没到冬天,你还没有办法见识到冷气团的威力呢!」
    此时,他闻到一股浓厚的烟味,从驾驶前座飘来,那是菸草吧!后照镜中赫尔基叼着一支菸斗,他道:「我,我有听说过,来之前我也查了一些资料,有时一夜冷气团南下草原瞬间结冰了,连树也是,冰珠凝结在树枝上,那景色真是美的无以復加……」
    赫尔基从后照镜中看了宗翰一眼道:「等你在零下几十度的深夜出勤,你就知道那样的美景实际下又冷又冻,根本没心情欣赏,我们这里到了冬季,起码三四个月风都跟刀子一样,那低温连草会冻死,整个草原一点生机也无,但更可恶的是你们这些汉人,大部分都留不久,破坏了草原,赚了钱、发了财之后就回去了,那些内地来的盗墓者尤其可恶,挖开了一个个墓葬群,把死者的诅咒带到人间……」
    「草原现在不是还维持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吗?」宗翰好奇道。
    叶所长偷偷推了他一下,小声道:「早就没有了,由于早年内地一批盲流来草原开垦,他们过度放牧、或是挖开草地种植农作物,这些都导致了草原沙化,因此现在的牧人都採定点放牧,春天时畜养牛羊,冬天前将牲口卖至内地,不过,虽然这几年对草原放牧的政策已经有改善,但,还是止不住草原沙化的趋势。」
    原来如此,难怪赫尔基对他似乎隐隐约约有点歧见,原来是因为对早期来开发汉人的不满,从后照镜看着赫尔基斜睨着他道:「小哥,这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你要是想保命,还是趁早回去吧!」
    或许是菸草味混着酒精的作用,配合着车轮稳定的节奏感,瞬间他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上披了一件温暖的外套,羊毛毡子的,睁开眼睛原来是一件军用大衣,打开车门,风慄冽劈面而来,他赶紧拉紧外套,咦?他没带这件外套呀?
    只见赫尔基和叶所长正在搬箱子,他赶紧过去帮忙,接着对叶所长道:「老师,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马上来帮忙。」
    「不妨事的,宗翰,你一整天奔波下来也累了吗?等一下回去好好休息吧!」叶所长道。
    就在此时,他听到赫尔基道:「好啦!所长、宗翰,东西都搬下来了,那我先走了,再见。」
    当车尾灯逐渐变成远方的黄橙色一点之际,宗翰才想起什么似的道:「老师,谢谢你借我外套,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马上还给你。」
    「不客气,那是赫尔基的,他说你这人憨憨的弄不清沙漠温差大,竟然才穿一件夹克,一出车子一定会被冻着,所以就把外套借给你,他说反正自己还有一件不常穿的在车上,你有空在还他不急,还有宗翰,我看你是穿运动鞋呀!这可不行,这里晚上会结霜,地面很滑的,我有一双旧的军用靴先借你好了……」
    原来这外套是赫尔基的,方才竟然忘了向他道谢,宗翰当下有点感动,想想真是不好意思,看来这人也算是面恶心善。不知道是不是在车上睡了一觉,此时真的觉得手脚轻盈,整天的疲乏都瞬间一扫而空。
    「好啦!宗翰,我们一起来吧!」叶所长道。
    望着右后方一整排建筑物,每一栋都崭新气派,前方连了一排巴洛克式的五层洋房、接下来则是纽约式的现代建筑楼房,是哪一栋呢?还在等着叶所长的指示,但叶所长却逕自转向左前方,拐了个巷弄直接推开一扇红色铁皮门。
    这是宗翰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室,虽说是中央研究院拨经费下来兴建的古物研究所,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一栋两层水泥楼房,从外型看来至少已经几十年的危楼,门口铁门锈蚀,宗翰一开,门把应声而断。
    「抱歉抱歉,叶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宗翰紧张道,才刚来就破坏公物,连研究津贴都还没有着落,要他赔偿可怎么得了,正在窘迫之际,只见叶教授以丹田之力宏亮笑道:「放心啦!那个早就坏了,我们这里又没有经费,没钱修理,所以我叫戴安娜把他用三秒接贴回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你别介意呀!」
    才方说完,叶教授便以更宏亮的嗓音道:「戴安娜快来帮忙呀!我们带了好多古物回来了,还有经过这么多年的争取我们终于有研究生进来了,赶快来迎接学弟呀!」
    「真的吗?我马上下来。」只见二楼楼梯间传来一阵尖细的嗓音,宗翰赶紧道:「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学姊呢?」此时,只见一名身型壮硕、但留着一头马尾及腰马尾的一八零伟丈夫,以轻挪莲步之姿下来,一见到宗翰,眼眉间止不住的喜悦道:「学弟你终于来啦!打从听到你要来的消息,学姊我日也盼夜也盼,想说终于有人可以来跟我作伴,你来,我可想你想的可苦,你不来,我日夜相思难耐……」
    宗翰张口结舌了一下,才道:「学……学姊啊!不是学长,你的名字好……特别呀!是自己取的吗?」
    戴安娜闻言喜上眉梢道:「学弟真是聪慧,我本来就姓戴,单名一个安字,但是后来我嫌这名字不够好听,正好那时我要取英文名字,想说乾脆中文英文都统一好了,你说,这不是很方便吗?又好听、又好记。」
    「是是是……」是这样的吗?宗翰觉得奇怪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对了,古物在哪呢?啊!」只见戴安娜单手变扛起一个木箱子,宗翰忍不住紧张道:「学姊……啊!不,学长,我来帮你,这箱子很重……」
    「不要紧的,宗翰,戴安娜他是天生神力,你先来帮忙我吧!」叶教授道。
    先将箱子都卸至门口,宗翰却杵着不动,「怎么了,来帮忙呀?」叶教授道: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只见宗翰盯着上方两扇白铁门中央,垂掛的一串竹製风铃。
    「老师,上头的风铃是你自己掛的吗?」宗翰问道,只见这寻常不过的风铃,上方却是鎏金凤鸟的图案,且这凤鸟细看却十分特别,一共有九个头,分别对应底下九片风铃。
    「不是耶!这是我老婆来研究室时帮我掛的,她是维吾尔族人,很擅长编织和金属工艺,这就是她送给我的,要我一定要掛在研究室门口。」
    「老师,师母想必一定是名美人吧!皮肤雪白、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深邃却一眼蓝、一眼绿,右嘴角还有一颗痣。」
    「哈哈!是不是美女这个我可不敢自己讲啦!不过,怎么说的你好像见过她一样,难道……」正在疑惑之际,只间戴安娜肩提一个左腋夹一个箱子大步而来,叶所长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我懂了,是戴安娜告诉你的吧!这小子嘴巴最大啦!」
    当所有箱子都卸在客厅,此时感觉也有些疲累,戴安娜坐在沙发上喘气,宗翰感觉身子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此时叶所长问道:「宗翰,你晚上住哪儿,要不要送你去?」
    「老师,我还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所以我想……如果不会不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借我住这里呢?」宗翰犹疑道,其实是没钱,他一个穷研究生,要是住研究室一天省三百元,一个月起码省个快一万,研究所又不晓得念多久,想到一把年纪还得和父母开口,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这是不要紧,其实在找到便宜的住宿之前,学姊我也是住这里的喔!二楼还有我之前的棉被和床垫,学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先将就着用吧!反正你也不确定在这里住多久,床垫寝具都拿去用没关係喔!」戴安娜道。
    「好呀!宗翰,那你就先将就将就吧!记得门窗要锁紧喔!这附近最近治安不大好,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千万别出门,有人喊你也别多管间事,我和戴安娜都是有钥匙的,知道吗?」
    「没错,学弟,我说这话不是吓你,尤其这一阵子这里很不平静,据说在漠地发现了尸体,细节我就不说了,免得越说你越害怕。」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待送走了老师与学长后,宗翰将门锁紧,不知道他们是什样的交通工具呢?好像都是脚踏车吧!看来古物研究所真的很穷,要晋身有车阶级还真是困难呀!
    环顾空空荡荡的研究室,这研究室还真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不过八坪左右的大小,触目所及只有一台旧电脑、桌上摆着不少垃圾饮料杯、洗手槽摆了好几副油腻的碗筷、满满的资料夹和书几乎堆了等身高,不过靠近指间一摸,却是一层灰,桌椅间也铺着一层薄薄的尘土,这里邻近沙漠,沙土自然不少,只是,看这个厚度起码也一个月没擦了吧!
    不过他向来生性乐观,想当初只有自己一个人先升上研究所时,全班仅有他一个研究生,自己也是做全部的工作,打扫擦地整理研究室文献,记得硕士班的李教授将他推荐到博士班时就是一句令人害羞脸红的评价:「这个男的,用过都说讚呀!」
    先找了条黑黑的抹布将桌面擦拭一下,接着在角落找了几个纸箱将桌面垃圾一扫而空后,手上先抽来几张a4影印纸,接着先开啟10510-1号箱,箱子的编码是以年月来分,一号箱放的是货币日常生活器皿,拿起笔在一旁书写纪录,先从金属货币开始吧!这金币应该是属于哪一个世纪、又是什么国家使用的呢?走到铁柜旁找相关的资料,拿了厚厚一叠资料出来,呼一声,好重的一层灰,好呛。先翻开厚重的硬皮书,翻到十四世纪吐谷浑王国,检索商业贸易这一条。
    虚空中先是搅扭出漩涡般的气流,接着几缕烟雾勾画出人形,拨云见雾般小飞天轻飘飘酱来,他先深吸一口气后对着书面便是一阵吐纳,风捲残云似的书本迅速翻到一千三百九十七页,上头写着波斯金币的介绍。
    从插图来看,这不就是方才出土的金币吗?小飞天要不给点提示,他还真忘了,吐谷浑此处乃中亚交通要道,是丝路的枢纽,也正是因此其文化才杂揉了大唐与中亚各国、印度的风格特色。
    没想到小飞天如此厉害,宗翰感激地抬头,而此时他也一脸得意,以跏趺之姿漂浮在半空中如一朵莲花,宗翰立即对他比了个讚的手势。
    「这么厉害,叫你哀凤好了,如何?」
    没想到小飞天却是插手一脸慍怒,是因为命字不吉利吗?他赶紧改口道:「不然小米或三松也可……」只见小飞天摩拳霍霍作势就是一挥,他马上道:「不然叫谷哥大神可好,你真的很『神』喔!」
    撂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很好,看来对这个名字还算喜欢,是因为有「神」的关係吗?管他的,他高兴就好。
    「那以后就暱称你「小谷」囉!」见他没反对,宗翰赶紧道。
    接下来靠小谷帮忙,效率便事半功倍的多,不到两个小时,一整个箱子古物相关的资料都已整理、归纳完毕。
    到底过了多久呢?抬头看像指针已走到十二点,这么晚了,难怪真有累的感觉,感觉瞌睡虫开始咬嚙他的神经,他走向洗手台想找个水龙头冲水醒醒神,然而从窗户望出去,眼前便是那一座令他魂牵梦縈的血渭一号大墓,月光下是如此的清冷与寂寥,与他遥遥相望。
    出来走走也好吧!反正工作也差不多整理到一定的程度,眼下他真的脖子酸手麻,总觉得走动一下也好,不过外头的气候感觉十分寒冷,顺手披上赫尔基借他的外套,这外套还真保暖呀!摸起厚实温暖不说,一穿上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要多少钱呢?肯定不是他这个穷研究生买得起的,等买了新的要赶快洗乾净还给人家才行。
    门口停了几架生锈的脚踏车,测试第一台,轮胎消风;第二台,掉鍊;第三台,试骑了一圈还挺顺的,就决定是你了,小铁马,宗翰骑上道。
    隐隐约约,小谷的身影虚虚实实,一下明、一下灭,在前方漂浮着,是要带自己去妖楼的方向吗?他也不大确定,不过反正此刻月白风清,出来走走也不错吧!
    隐隐然,他听见一阵细微的歌声,一开始几乎杳不可闻,但这声音却高高低低、针尖似的窜进他的心底,这腔调听来古老而神秘,难道这就是毛三所说妖楼女鬼,鬼,他可不怕,从小他妖异的事情见的还少吗?什么蟠柱青龙、土神雨师的……
    然而,眼前却是他未见过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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