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诏原本不姓沉。
    他被秘密地养在别院,平日若有邻里在,他便要唤两位管事为阿娘阿耶。
    管事对待他介于漠不关心和厌恶之间,从不像隔壁孩童的阿娘阿耶一般明着打骂他,却也不含温情,像是两樽石像。
    若是他们心情不好,他被饿上几顿也是常事,因而自幼长得瘦小。日常照顾他起居的只有一个哑仆,完全听从管事命令,如同鬼魂般静默飘荡在院中。
    每隔几旬会有服饰低调布料却上乘的年长女子来看他,偶尔押着个华美俊秀的年轻男人一同过来。
    男人神色阴阴郁郁,带着不情愿和微妙抗拒,几乎待不了一刻就要离去。
    他们从不告知身份关系,管事只让他喊“贵人”。而沉诏曾窥见管事跪在贵人面前不停磕头,乞求将他们调回主宅,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何阿娘阿耶也能随意更换。
    年龄稍长些,家中便请了位屡试不第的童生来开蒙。有回女子正好见到沉诏跟着老童生诵书对答,站在旁边默默看了许久,给他换了个举人作老师。
    从此两位管事便不敢再怠慢他,虽然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恭敬。
    虽然有所掩饰隐瞒,从小擅长察言观色的沉诏却能敏锐觉察这些人与他之间的异常关系。
    为什么他无名无姓,没有阿姊阿兄,只被唤作十四?为什么一旦和同龄孩童结交,或是邻居和管事交谈熟络,他们就会搬到新的街坊院落?
    他困惑过,也哭闹过,但管事只会如同哑仆般缄默。
    沉诏于是放下期待。
    他并不被允许经常出门,为数不多的乐趣只有跟随延请到家中的塾师读书,直到数个老师连连摆手表示奇才难得不敢误人子弟,直到那位女子的目光再一次流露出欣赏,像是打量一件可供待价而沽的物品。
    他因此搬到了新的别院,老师也换成了因党争纷乱而被迫赋闲的旧臣,正式拜了师。虽然临近东市,比起之前嘈杂混乱的城南里坊,环境却更清幽和秩序井然。
    谢妙息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沉诏借市坊买书的理由,得以被准许出门。
    他推开了院门,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春意渐盈,道旁柳枝拂过微寒薄雾,阶上青苔也生了点点白花。
    一身艳丽衣裙娇蛮活泼的小女孩骑着马驹哒哒地从他面前跑过,又勒住马转过身,爬下来站在他面前,倒是只比沉诏矮一点点,扬起尖尖的小下巴:
    “你是新搬进这个院子里的人?这半个月,我只听到过读书的声音,都没怎么见过你呢。”
    小女孩直接把怀里刚摘来一捧团团簇簇的红杏枝塞到了他手中。没等沉诏反应过来,她就迅速跑向了隔壁院落的后门,“哎呀,偷偷骑马出来被发现了。”
    小女孩扭过头远远同他挥手,笑容烂漫,发丝在风中飞扬。“我是谢妙息,下次再来找你玩!”
    沉诏低头看着手中开得正热闹的花枝,按住胸膛中莫名剧烈跳动的心脏。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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