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杏今日与江过雁玩了个尽兴,夕阳西下,她才与他一道归家。
    只不过,她是被江过雁背着的。
    小红杏一手握着大雁风筝,一手拿着风车,笑得乐不可支,催促道:“你再跑一点!哇,风车转起来啦!”
    江过雁双手抱紧她双腿,弓着腰,驮着她身躯,一边跑得飞快,一边谨防她摔着。
    到了家门口,他径直背着她跳跨过门槛,往里头奔去,速度极快。
    大雁风筝的尾巴飒飒作响。
    豆蔻听闻动静,忙将绣品放下,奔出来,想要告知小红杏,玉无瑕还在花厅等候她的事情,二人已经跑没影了,她急得跺脚,连忙追赶上去。
    “夫人!大人!你们先等等奴婢!奴婢有急事要禀告!”
    二人充耳不闻,小红杏双腿蹬了蹬,一手环住江过雁脖颈,摆出勒马的架势:“吁!”
    江过雁停下脚步,直起身体,背着小红杏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小红杏兴奋地举高两手,大雁也在半空中绕圈飞起来,彩色风车更是转出了白影。
    等江过雁逐渐慢下来,小红杏喘着气,还玩到有点头晕目眩,“呼,好晕呐。”
    她双眼发花,忽然觉得视野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天蓝色身影,她脑袋趴在江过雁肩膀上,疑惑道:“我出现幻觉了吗?玉无瑕怎么会在我家里?”
    江过雁哈哈笑着,颠了颠她身体,“傻杏儿,那不是幻觉,玉公子确实站在那边廊下。”
    豆蔻跑上来,懊恼道:“夫人,大人,刚才奴婢都追不上你们,其实,玉公子听闻夫人生病,故而前来探访,眼下,已经足足候了一日了。”
    小红杏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什、什么!?”
    她不敢去瞧玉无瑕了,慌张移开视线。
    江过雁将小红杏放下,拉着她一道走到廊下,拱手道:“玉公子,杏儿今日不是有心欺瞒公子,实在是我难得休沐,她想要陪我,但怕夫子觉得她不专心学画,故而才言谎,我替她向你赔罪,望玉公子雅量,莫要同她计较。”
    玉无瑕定定看着小红杏,小红杏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片刻,玉无瑕收回视线,语气冷淡:“她想陪伴夫君,乃是人之常情,我又岂会不允?何必对我言谎?”
    小红杏呐呐道:“夫子,对、对不起,我错了。”
    玉无瑕没有回应。
    气氛有点尴尬。
    江过雁笑着打破沉默:“天色将晚,玉公子不如留在寒舍,与我们一道吃顿晚膳?”
    玉无瑕没有说话,初篁见状,忙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不叨扰……”
    她说一半,玉无瑕打断道:“好,就依江军司所言。”
    江过雁颔首,吩咐道:“豆蔻,去厨房叫膳。”
    豆蔻赶忙去了。
    江过雁看向小红杏,低声问:“你今日在外疯玩了一天,浑身是汗,难不难受?要不要先去沐浴?”
    小红杏不敢直视玉无瑕,只好低头瞧着他身上穿着的那袭天蓝色衣摆,心中犹豫不定。
    玉无瑕扫了小红杏一眼,见她裙摆上都沾了几根杂草稻谷,出声道:“夫人下去整理仪容吧,江军司自会好生招待我。”
    小红杏这才敢抬头觑他神色,见他面色从容平静,好似没有怒色,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那我先去沐浴更衣了,劳烦夫子等候一会。”
    玉无瑕“嗯”了一声。
    小红杏慢吞吞走了。
    江过雁抬手道:“玉公子,随我去轩室喝杯茶如何?”
    玉无瑕颔首,与他同往。
    *
    轩室
    二人隔桌对坐。
    江过雁亲自给玉无瑕沏茶,他舒眉展眼,笑意清朗,悠悠道:“这是上好的武夷大红袍,陛下赏赐给我的贡茶,江某拿来借花献佛,玉公子不妨赏脸尝尝?”
    香气袅袅,茶钓浓浓。
    玉无瑕捧起一杯,先察汤色,闻嗅香气后,再浅浅抿了一口。
    他将瓷杯放下,语气舒缓:“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岩韵持久,陛下对江军司,果真是宠信有加。”
    江过雁哈哈大笑,摆手道:“江某不过是陛下的马前卒罢了,惟愿能替陛下效犬马之劳,以报皇恩浩荡。”
    玉无瑕微笑而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过雁顿了顿,不着痕迹地觑他神色,见他面上一派泰然之色,有些估摸不准他是否还与小红杏计较装病一事,想了想,道:“碧虚公子平日里喜欢饮什么茶?”
    玉无瑕淡声道:“于茶一道,我并不挑剔。”
    江过雁微感挫败与无奈,但面上不显,依旧是眉眼含笑,“开春时,江某得以升迁,因此摆了宴席,有客随礼,送了我两罐茶叶,乃是安溪铁观音,我尝之,清香雅韵、滋味纯浓。”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来,将其推到玉无瑕桌那边,“玉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儿还剩一罐,公子可带回家品茗一番。”
    玉无瑕视线定定看着那罐茶叶,撩起眼皮子,看向江过雁,眸色深深,意味不明道:“我从不夺人所好。”
    他伸出手,将那罐安溪铁观音缓慢地推回到江过雁那边,“此物既是江军司的心头好,纵使你主动给予,我又怎会不识趣地收下?”
    “这,”江过雁迟疑,“不过只是一罐茶叶,玉公子平日里对内子照顾有加,江某自是感念玉公子,想借此聊表心意罢了,望玉公子莫要推辞。”
    玉无瑕收回手,语气淡漠:“不必如此。”
    他刻意强调:“我与她,不过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闻言,江过雁拿扇子摸了摸鼻尖,悻悻问:“我家内子的短视症,玉公子治疗得如何了?”
    “我每日都会嘱咐初篁给她熬制汤药,已换过三张方子。”
    玉无瑕微拧眉,道:“只不过,她不愿扎针,因此功效不佳,疗期漫长。”
    江过雁知晓小红杏不肯扎针的其中缘故,心疼地叹了一口气,面色郁郁,拱手请求道:“此事,劳玉公子费心了,我家内子,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望你多多海涵。”
    玉无瑕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轻轻颔首。
    江过雁重新帮他倒了杯茶水。
    玉无瑕忽而主动起了话题:“近日,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辗转百回,心中始终参不透,江军司可愿替我解惑?”
    江过雁好奇地挑眉道:“哦?这世上竟还有玉公子想不通的奇事?江某愿闻其详。”
    “时有一人,娶了一房妻室,甚为爱宠,却私下养外宅,此为何故?”
    江过雁想了想,摇头失笑:“这也简单,不过就是用情不专、三心二意罢了,只不过,他最为爱惜的乃是家中妻子。”
    玉无瑕见他态度如此坦然,一顿,问:“江军司以为此举如何?此人如何?”
    江过雁慨然道:“江某方才已经评价过了。世间诸君,各有其所好,百花迷人眼,难免都想揽入怀中,合乎人之常情。”
    “是吗?”
    玉无瑕眸色晦暗,声音低沉许多:“我倒认为,感情,最重要的是一心一意,方能携手终老。”
    江过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没说话,此时,小红杏进来了。
    她跑到桌前坐下,带来一身水汽,散着甜甜的澡豆香味,“我好渴。”
    她随手伸过来,想要端茶喝,江过雁的扇面压住她手,眉眼带笑,声音里尽是无可奈何:“那杯茶水是我刚倒的,很烫。”
    小红杏微微吐舌,“我刚洗澡完,很口渴。”
    江过雁笑意更深,将自己喝一半的茶杯凑到小红杏嘴边,哄道:“我这杯温度正好。”
    小红杏张嘴喝了,喝完后,江过雁抬手帮她擦拭嘴边茶液。
    二人互动如此自然,显然平日里也是做惯了的缘故。
    玉无瑕静静看着这一幕,面上无甚情绪变化,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浅浅涟漪。
    小红杏头上梳着猫耳朵发髻,还戴着两朵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杏花。
    江过雁抬手捏了捏她的猫耳朵,触手有点湿润,他不解:“你怎么刚洗完头发就急匆匆地扎起来了?不如叫豆蔻将头发笼在后背,束成一束,岂不是更好?夜间休息的时候,也更方便。”
    小红杏余光偷看玉无瑕,桌下手指绞着,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江过雁的问话。
    半响,她只好凶巴巴地道:“我就喜欢扎猫耳朵,你管我!”
    江过雁举起双手投降:“为夫可不敢管杏儿,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不过,”江过雁盯着她脑袋上的杏花,“为夫之前不是给你买了一对白玉兰绒花吗?你怎么只戴过一次就没再戴过了?”
    小红杏心中腹诽,江过雁今晚干嘛这么多话,气哼哼怼道:“我叫小红杏,又不叫小玉兰,当然只喜欢戴杏花啊!”
    江过雁提议:“那为夫明日去荆钗阁给你买对红杏绒花?”
    他故意吓唬她:“这些真花就不要戴了,有露水,还有虫子。”
    小红杏紧张起来:“什么?有虫子?那我头上那两朵杏花有虫子吗?”
    她低头凑近江过雁,“你帮我看看。”
    江过雁于是认真地瞧起来,须臾,变了脸色,“遭了!里头的花蕊藏着一只虫子呢!好大一条!”
    玉无瑕盯着那两朵粉白杏花,干净粉润,并无虫子的痕迹。
    小红杏快要吓哭了,催促:“那你快帮我把杏花摘下来。”
    江过雁将杏花摘下,顺道将猫耳朵弄散了,他用手指帮小红杏梳理头发,“你头发还没彻底干透,不能扎发髻。”
    他手掌宽厚,五指修长有力,力道适中地帮小红杏按摩头皮,小红杏舒服地蹭了蹭他手心,满足地眯起眼睛,小声哼哼,像一只撒娇粘人的猫儿。
    玉无瑕深深地瞧着她,桌下,手悄悄伸过去,握住了小红杏的手指。
    小红杏蓦然一惊,杏眸吓得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玉无瑕。
    玉无瑕神色安然,桌下,指腹来回摸着小红杏的手指。
    小红杏咽了咽口水,猛然收回手指。
    她起身,语调急乱:“天黑了,我们快去吃饭。”
    江过雁随之起身,揽住她腰肢,对端坐在桌边的玉无瑕道:“玉公子,请。”
    玉无瑕从容起身。
    二人走在前头,玉无瑕跟在后面。
    到了膳堂,三人落座。
    小红杏隐晦带着一丝讨好,道:“夫子可是第一次来我家里做客,我刚才特意嘱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杏花拌苦瓜,夫子待会可要多吃点。”
    玉无瑕眼神平静无波,淡淡看了小红杏一眼,语气亦是漠然的:“江夫人有心了。”
    小红杏呵呵一笑,有点无措。
    三人动筷吃饭。
    期间,江过雁不停帮小红杏夹菜剥虾,忙到顾不上自己。
    玉无瑕冷眼旁观着,须臾,江过雁夹了一筷子荞麦到小红杏碗里,小红杏刚要吃。
    玉无瑕悠悠出声劝阻:“荞麦寒凉、易损伤脾胃阳气,夫人本就体质阴寒,还是少吃为妙。”
    小红杏停住筷子,江过雁笑道:“多谢玉公子提醒,杏儿,把荞麦给我吃吧。”
    小红杏本能抬高筷子,江过雁低头,将荞麦吃了。
    玉无瑕抿了一下唇,垂下了眸子,默默夹了一筷子杏花拌苦瓜进嘴里,咀嚼过后,神情一顿,江府的苦瓜似乎太苦了些,苦到他心里发涩。
    他面无表情,随即,又夹了一筷子杏花拌苦瓜。
    小红杏借着夹菜的空隙偷瞧玉无瑕神色,心中惴惴不安。
    一顿饭吃完,玉无瑕告辞离去,江过雁也不挽留,小红杏道:“我送夫子一程?”
    玉无瑕冷漠道:“不必。”
    说完,径直走了。
    小红杏愕然。
    初篁抱歉地对小红杏报以一笑,转身,追上玉无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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