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那个女人一个多月了。
    或者应该说,他注意那个女扮男装的傢伙一个多月了。
    这么说也有些不确切,在这混乱地带生活的人种什么没有?外表是最直接的标籤,但也是最好的欺骗。
    对了,应该说这女人的气息。
    没错,真正随着自己心意乔扮的人,不会有如此刻意的气息:而且她每一次光顾时,打扮都不一样。
    第一次她出现时,店里正忙,他没花时间看清她刻意遮掩住的脸,倒是记住了那奇妙的一瞬间。
    『叮铃』一声,在他不需要更多客人的时候,他的工作伙伴提醒他有客人上门了,奇妙又诡异的,他感觉全身紧绷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他直觉掩饰住自己的反应,继续抹着手中的杯子,那被盯住的感觉停留在他身上两三秒,就突然消失了。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应付客人,耐着性子准备他们千奇百怪的喜好,一边留意刚才那莫名的视线,这才看到她。
    帽兜斗篷、金发白肤,过度宽大的脏衣脏裤让她看起来像个吃不饱的流浪汉。
    但那粗陋的乔装骗不了他,她的气息太陌生了,并不是混这一带的。也许是在外头待不下去了,来这里窝着,也许她是来找人的,或者她正在避免被人找到?
    不管答案是什么,其实都不关他的事,别妨碍到他就好了。
    所以他继续抹他的杯子,继续为为眾人准备好他们想要的饮料。
    那个假扮成流浪汉的女人在角落站了几乎一整晚,直到深夜,人潮逐渐散去,她才缓缓蹭上来,无声对他比了个手势。
    他瞥了眼那欲盖弥彰的帽兜,还有假流浪汉那乾净圆短的手指,然后面无表情的帮她装了杯苦啤酒,他怀疑她知道自己点了什么──这是今晚一群吵嚷的客人点的东西,嚷嚷着要喝就得喝得像个男人什么的。
    那苦啤酒里面加了『安泰』,一种混着抗体人血的东西,骗钱的玩意儿。
    他猜对了,那女人付钱后回到角落的空桌坐下来,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明显一僵,她困难的嚥了一口,然后往他这瞄了过来──他垂眸继续磨亮他的杯子──她赌气似的一口气把整杯乾完,然后一脸没事样的把空杯子拿了回来,转身离去。
    第二天,她提早推门而入,扮相与昨天截然不同,一样坐上了大半夜,然后点了那晚最多人点的东西。
    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好一阵子,她几乎每天来,有时候会消失个几天,然后下次光临时,她的乔装都会更高明一些。
    每一次,她的发型、发色和肤色都不太一样,甚至有鬍子,有时候身高也不同,少数几个共通点是,她乔扮的对象都是男性、她从不开口说话、她从不点甜酒。
    她的各种装扮都有明显的进步,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她想干嘛。
    但这其实也不关他的事,达尔克区什么奇怪的人没有?别妨碍到他就好了。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这个有些特别的女人依旧没有在店里说过话。
    他抹着杯子,已经渐渐习惯那个时不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
    最近客人们非常兴奋。
    每一年这个季节,客人们都会兴奋得聚在一起,讨论那个庆典。
    『生还祭』,夏末的大热门,达尔克区人们翻身的机会。
    每年为期一个礼拜,日夜不停的狂欢,城墙边瀰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以及挥之不去的火药味。
    载歌载舞,酒池肉林……伴随着各种博奕,在每年的这个礼拜内,各种疯狂的行为都会被神奇的原谅,各种违反常伦的事情,都会在眾人无声的默许下,悄悄浮上檯面。
    而奢华的物质享受,都是有代价的。
    赌博过后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赢得人可以挺起胸膛离开这个鬼地方,输家也大有人在。不少人因此赔去了大半辈子的财產,心有不甘,而动起了极端的念头……
    不过这其实也不关他的事。
    他没参与任何『生还祭』的活动,又无事地过了一个礼拜。
    「喂!卡尔呢?最近怎么没看到他?」
    「还用说吗?肯定是赌输了。」
    「操!他还要赌?」
    「不是还要赌,是已经赌光了,惨到脱裤!嘖嘖嘖……」
    一群客人正兴致高昂的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听着。
    「那卡尔怎么办?他不是去年才又多了个女儿?」
    「哈!开玩笑?他是卡尔耶!」
    「她们可是抗体人吶!那傢伙很快就不会有老婆和女儿了,他比较爱赌博啦!」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
    「他大女儿几岁去了?16?」
    「差不多吧?但年龄很重要吗?」
    一群男人心神领会的邪笑了起来,伴随着酒嗝,还有抖动的下巴肉。
    他继续研磨着手中的杯子,那群人再也没有提到卡尔,喝了两轮,在近午夜的时候拍拍屁股离去。
    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女人一个多月来的新动作。
    她微微侧头,朝刚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通常女人对这种话题不会太舒服,但他的店鲜少有女客上门,她要待,就得习惯听到那些。他继续抹着他的杯子。
    过几天,卡尔果然光顾了达尔克区最大的地下拍卖会场,把他老婆和大女儿都卖了。赌徒有钱了,家中也少了嘴吃饭,他的朋友们各个羡慕他卖了个好价钱,惋惜没能尝鲜。
    再一次的,那女人端坐在位子上动了一下,他抬眼,却不期然的与她对上视线。
    她没有化妆乔扮,脸上没有太多痕跡,又或者她已经不知不觉进步到他分辨不出破绽了?
    她有一双美丽的乌黑大眼,眼尾高高上翘,瞳仁闪着坚毅的光芒,笔直地注视着他。
    他面无表情的跟她对视了一会儿,那女的才缓缓将视线移开。
    隔天,她选了个离吧檯稍近的位子坐。
    再隔天,她又做得更近了,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有时候甚至盯着他几乎整晚。
    也因此,他也渐渐察觉这女人从初次光临以来的转变。刚开始,她都穿一些宽松邋遢的衣服,骨瘦如柴、指节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像可以被风吹跑似的;而现在则有肉多了,两颊不再凹陷,手指圆润,气色也好了许多。
    女扮男装的程度也低了,他渐渐可以辨识她原本的样子,她那双藏也藏不住的漂亮凤眼,总是盯着他直瞧,不发一语。
    直到有天,又一个在店里喝个烂醉,想拿椅子砸人的混蛋被他制止,他抓住被高举的椅脚,醉汉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住而重心不稳,他从那酒鬼身后踹他的膝盖窝,让他跪倒在地,然后指着门──一个老顾客反应灵敏的帮他把门拉开──他再用力一踹,将那个白痴直接踢出门外。
    那混蛋的同桌则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乖巧得很。
    「帅喔!韦恩。」帮他开门的老顾客朝他举杯。
    他对那人点头致意,随即回到自己的吧檯后,拿起刚刚磨到一半的杯子,继续重复一样的动作。
    他不介意一直这样重复,甚至可以说,他喜欢做重复的动作,那可以帮助他平静下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连几位平常待最久的客人都已离去,那女人却反常的还待在原位,而且一杯饮料也没点。
    也该关店了,他正考虑是否上前赶人,突然,那女的站了起来,大步往吧檯靠近,他瞇眼,手暗自捏紧,等着接下来所有状况──
    「那个婴儿哪里去了?」她低声问。
    什么?他愣住。
    「克尔,李察˙克尔,那个赌徒。」女人的声音有些急,「他的小女儿,还是个小婴儿的那个,她在哪里?」
    他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她似乎万分篤定是他干的。
    是他干的没错,但他不喜欢被追问,这不关她的事才对。
    女人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却突然舒展开来,她深吸了口气,对他微笑──他感觉莫名其妙──
    「抱歉,是我有失礼仪了。」她说道,一边伸手将头顶上的假发拿掉,露出底下深黑色的长发,「几个月来一直在观察你,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你看错人了。」他说,但一开口就后悔,他说得太快了。
    果然,她又一笑,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猛瞧,又开口问了一次。
    「你觉得,克尔家的小贝比现在在哪儿?」
    这女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他眼角微抽,但却没有不耐烦的焦躁感……挺神奇的,所以他决定开口回答:
    「在别人家的婴儿床里了。」
    「没被卖?」
    「你觉得呢?」
    她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放了一小袋金币在桌上。
    「来一杯甜的吧。」她说。
    这女人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他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但那也不关他的事,他现在只想赶快打发她,他收下钱,思考了几秒后,调了一杯奶酒给她。
    她却噗哧一声笑了。
    「韦恩先生,」她说,腔调里有着异国口音,「有没有兴趣合伙呀?」
    他皱眉,看向她。
    「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稳赚不赔唷。」她那勾人的凤眼朝他眨了眨,中性的打扮让人有些恍神,「我相信我们可以相处愉快,如何?」
    他擦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不,这应该不关他的事,他不想要更多麻烦,他只想顾着这间该死的店。
    但这女的似乎知道些什么……
    擦你的杯子,该死的擦你的杯子。
    或许……
    她连名字都没报,你脑子泡太多酒精了吗?
    良久、良久,他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像着魔似的,有些低哑。
    「什么工作?」
    她微笑了。
    「卖情报,兼作拍卖会场。」
    <<殭尸满满番外篇──合伙>>
    <<完>>
    +++碎碎念时间+++
    啊啊啊,韦恩好难写otz
    这个无口属性的傢伙实在好难写啊啊啊!尤其还是曼丽跟他初相识,还不熟的状况
    这是曼丽刚离开卡珀西亚,初次潜进达尔克区,相中了韦恩当她的合伙人的故事唷!
    希望大家还满意哈哈哈
    那么,我们礼拜五见!
    lilyquali
    2016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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