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泽带兰虹月躲到一座五角亭里,龙啸断断续续传来,亭子也微微震盪,兰虹月狐疑问:「躲在这种亭子里就好?你那位帝君可是能杀人不眨眼的傢伙。」他看常泽好像在亭子里就安心下来,再次说:「我是说他杀人不必眨眼。」
    常泽点头:「我知道帝君很厉害,不过这亭子是配合这儿的风水阵所设,帝君化龙若暂时失了常性,就不容易察觉到这些亭子,躲在里面也比较安全。」
    兰虹月从前也听凤初炎讲课说过这类风水法术,当即理解这说法,他靠着柱子打了个呵欠,拿下背上的箩筐稍微翻了翻里面的药材,一面问常泽说:「那你们帝君会这样疯多久?」
    常泽被兰虹月的措词吓了跳,兰虹月抬头对她微笑改口道:「我是说他要多久能恢復过来?」
    「这不一定,听说在我还没到任前,帝君很少这样,有时隔十年才发作一回,但也有一年发作七、八回的,凤仙尊为了缓解帝君这症状,找遍了各处的仙丹灵药、天材地宝,还设法去了其他的小世界搜宝,不过再好的药或宝物往往也撑不过几年的效用。最有效的还是──」
    「好像没有在叫了。」兰虹月一手拱在耳边听,他问:「他疯、他发作起来是不是只在天镜海楼?」
    常泽觉得兰仙君根本没仔细听她讲话,微微鼓嘴,但还是回答:「是,帝君不常离开天镜海楼。」
    「其他神仙也不常来访?」
    「不,他们都想来,可是帝君嫌他们烦,很少见客,只有凤仙尊能时常出入这里,还有天后、就是帝君的母亲,可天后也不怎么过来。帝君应该恢復了,仙君我们还去採药么?」
    兰虹月拨了拨箩筐里的草说:「今日这样差不多了,先回去。对了,带我去厨房灶台吧?」
    「是,请跟小仙走。」
    常泽带路去这附近最大的厨房,她还以为兰仙君是饿肚子了,刚想问其他神仙们要些现有的点心应付一下,就看到兰虹月走到间置的灶炉前向她招手喊:「你过来帮个忙,把这些洗一洗。」
    常泽一头雾水把兰仙君採的草叶根茎都洗净,兰仙君把削好、挑拣过的蕈子也扔给她洗,兰仙君接着施法术生火热锅,她问:「兰仙君,你採这些不是要炼药用的?」
    「炼药的我都留着了,剩下这些拿来试味道。」
    「喔、是。」常泽乖乖照做,帮兰虹月料理了那些材料,可她越看越疑惑,小声问:「仙君,那是毒草。仙君,那是毒蕈子。仙君,那是全株有毒的花草。仙、仙君,那果子你也说是有毒的,痾……这是给谁吃的啊?」
    兰虹月勾起嘴角望着清汤上一些微黄的浮油,愉悦道:「这是十全毒物粥,浅尝一口从唇舌开始起泡发紫溃烂,一碗下去肠穿肚烂,闻一闻这毒气都让人目眩神迷,当然只有、咳,这气味太毒,先避一下。」
    兰虹月和常泽扔下锅里的毒料理跑出去躲,厨房其他小神仙也纷纷逃出来,这时有个粉衣小仙飞来兰虹月面前行了一礼说:「稟兰仙君,天后来见您了。」
    兰虹月捏鼻挥散有毒烟气,转头问:「是找帝君的吧?」
    粉衣小仙说:「天后说是找您。」
    兰虹月挑眉,心想自己没有顾忌也无牵掛,还怕她什么,于是点头:「好,带路。」
    会客不在重簷廡殿的主殿那儿,但也是座五开间的殿堂,天后,也就是宸煌的母亲就坐在主位上,来的不只她,还有同行的四名子女。
    兰虹月虽然被提醒了来客是谁,但他对神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认为太无知对自己不利,于是乘云飞去见客途中问常泽说:「一会儿我该注意什么?」
    常泽猛然想起兰虹月和结契仪式上是不同模样,消息还没传出天镜海楼呢!她汗顏思索半晌应道:「平常心以待就好,你们互不相识,应该也不会被刻意为难。兰仙君只要记住,帝君,也就是你的伴侣,是神界最厉害的。」
    兰虹月颇意外的看着她,表情充满狐疑:「最厉害?那还得听从凤初炎安排婚事?」
    常泽垂眼,含蓄道:「凤仙尊是帝君的师父,总不能撕破脸呀。」
    兰虹月进了殿堂就用馀光打量来客,主位坐着的女子容貌极为美丽,黑发金眸,穿的衣裳透出珍珠般的光泽和淡辉,虽然只盘了一个很简单的发髻,还是令人觉得她雍容高雅,应该是宸煌的母亲,至于两侧坐着的八成就是宸煌的手足。手足来了二男二女,长得都不太相像,但也各有特色,兰虹月心想这点倒是和他们兰家很像,不觉嘴角微弯。
    天后从宝座起身,步下台阶走向了他们,她对常泽说:「明澜谷最标志的姑娘,生得倒是意外温顺,小家碧玉的模样,我儿子没有欺负你吧?」
    常泽听出了哪里不对劲,猛然抬头解释:「天后,我不是您儿媳妇,这位才是……」她顶着莫大的压力,艰难用双手比向一旁的男子。
    兰虹月咧嘴微笑,拱手一礼大声打招呼:「儿婿兰虹月见过岳母大人!」
    「你喊我什么?」这说不定是天后有记忆以来自己最失态的一次,不过即使她的表情有些扭曲也依旧美丽。
    「岳母大人。」兰虹月含着笑意重覆一遍。其实他此刻也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荒谬,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做这些事,但同时又矛盾的认为他在此面对这些也挺理所当然的。
    被唤作天后、岳母大人的肃,是龙族公主,她可不是那些修炼几百年的小姑娘,没想到今天会被这个年仅十六的小孩子吓一跳。肃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不表露太多喜怒情绪,淡淡的问他说:「你是谁?我记得宸煌迎娶的是个女子,来自明澜谷的不是?先前结契仪式上分明也是一位女子。」
    「是我没错,不过我不是女子。」兰虹月睁眼说瞎话。
    一旁的红发男子突然出声呛兰虹月说:「你当我们都瞎啊?那时弟弟娶的就是个女子,叫兰熙雯,你是兰熙雯?」
    肃斜睨一眼出声乱呛的儿子,但并不出声阻止。
    兰虹月仰首浅笑说:「兰熙雯是我妹妹,她早已许了姻缘,我和兰熙雯是双生兄妹,差不多啦。」
    红发男打量这少年:「哦?双生子,那你叫什么?」
    「方才打招呼时我就讲过啦。」兰虹月朝那红发男子斜睞一眼,红发男子愣愣望着他,隔壁坐着的白发少女瞟了眼红发男小声说:「他都说他叫兰虹月啦,笨二哥。」
    兰虹月听见他们交谈,知道红发灰眼男是宸煌的二哥,白发金眼少女排行大概更小一些,坐他们兄妹对面的一男一女年纪看起来稍长,甚至比天后的模样还要成熟点,一个是黑发褐眼的女子,一个是发色黑红相间的碧眼男子。
    黑发褐眼的女子冷眼注视兰虹月批评道:「刚嫁过来不久,怎么就对着夫君的二哥送秋波?」
    碧眼男子笑了声,配合她说:「唉呀,他也许生性如此,不是故意的。」
    兰虹月本还想问候他们,顺便弄明白他们的排行,现在觉得这几位都是来找碴的,令他顿失耐心,而且常泽虽然还站着,但也差不多快被吓晕了,他还有一锅料理得处理,没空和他们耗,于是客气问:「岳母特地过来这里见儿婿可是有什么事?」
    肃一听到「儿婿」这种自称就感觉刺耳,眼前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要脸敢讲得出口?她猜想是凤初炎在筹办婚事出了差错,近来她看凤初炎也不太顺眼,也正好看他笑话,想到这里她心情平稳下来,回宝座坐下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你们新婚,我应该过来看看,顺便也带他们过来。」
    肃介绍起自己的孩子,碧眼男果然是宸煌的大哥寰翡,红发男是二哥太燁,褐眼女子是三姐玠灵凌,白发少女是四姐悬炘。神仙繁衍不易,肃这样已经算是生了不少孩子了。
    兰虹月并未逐一行礼,只随意打量他们,肃也算沉得住气,不带慍色跟他说:「他们几个方才只是在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没什么好放心上的,岳母不用多虑。」兰虹月拱手一礼,敷衍道:「既然无要紧事,那么儿婿还有要事须处理,岳母大人和几位哥哥姐姐请自便。」
    看到兰虹月说走就走,寰翡垮下脸说:「区区一个小妖精还敢让我们看他脸色?母后,这是不是太过份了?」
    太燁望着兰虹月离去的方向轻笑道:「唉呀,正因为是下界的小精怪,不识大体、不懂规矩也是在所难免的。」
    玠灵凌揶揄二哥说:「他不过多瞧你一眼,你魂都要被他勾了是不是?」
    悬炘转头看向太燁一脸春情荡漾,皱眉鄙视:「二哥你平日贪玩好色没少惹事,可不要连小弟的媳妇儿都招惹。」
    肃语调温和的安抚他们说:「好啦,都少说几句吧。你们小弟这么不巧,没空见我们,那位兰仙君想来也是无聊吧,你们有空再多来陪陪他。」
    阶下四名男女齐声应付:「儿臣知道了。」
    常泽跟在兰虹月身后回去厨房善后,兰虹月把毒汤舀到锅里盖好,常泽和其他仙侍去清理灶台和其他器物,回来桌边就夸兰仙君说:「仙君真是好胆色,初见天后和那几位殿下也不怕呢。小仙要是独自遇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位,总是心里有些害怕的。」
    兰虹月笑睇她一眼:「怕什么?你不是有帝君当靠山?」
    「小仙岂敢攀附啊,帝君又怎可能为了小仙和那几位闹开,帝君平日不太管天镜海楼外面的事,就算是这里的事,帝君也不一定会管的。」
    兰虹月拿来几个空碗摆着,听到这儿就说:「我猜猜,帝君不管,都是那个凤初炎在管?」他看常泽抿笑不语,了然道:「怪不得,连帝君跟谁结契都让他操办,管真多啊。帝君疯、发洩完了没有?现在能找他过来么?或是我们去找他?」
    「依往常的情形猜测,帝君还要休息一会儿,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日,不久的。」
    兰虹月烦恼咋舌:「数日就太久啦,那我汤都要乾掉了。」
    常泽瞪大眼问:「仙、仙君您这汤是要给帝君喝的?」谋杀亲夫啊?
    兰虹月一手撑下頷,微翘着唇困扰嘟噥:「唉,就是为了他呀,怎不快点出现啊。」
    常泽努力维持脸色淡定,心中却惊慌想着:「这兰仙君生得那么无害,盼着帝君的样子也惹人怜爱,怎么讲的话和做的事这么骇异古怪呢?」
    果然一天过去了,宸煌没有现身,兰虹月继续在天镜海楼乱逛,常泽一直跟着他,他跟常泽说:「你要是有事要忙就先去忙吧。」
    常泽摇头说:「小仙最要紧的就是伺候好兰仙君,并没有其他要紧事要先忙。」
    「你也是在这儿当几百年的仙女,无聊得很是不?」
    常泽赧顏微笑,确实也是觉得无聊,陪着兰仙君四处晃反而有趣多了,虽然天镜海楼她还算熟悉,可是透过兰仙君看她习惯的环境,感觉还是很新鲜的。比如他们到了一口井边,兰仙君凑近看井深问:「这个通到哪里的?」
    常泽从没想过这个:「小仙也不清楚,或许是个造景而已。」
    「天镜海楼位在混沌里,可能这口井也通往外面?假设天镜海楼是一隻牲畜,天镜是门面,那总会有个屁股吧?」
    常泽听到这比喻实在是想笑,却又拼命矜持忍耐笑意,后来兰仙君又一直说些奇怪的想法,很多都是天马行空的,逗得她忍不住笑出来。
    兰虹月看着常泽掩嘴轻笑的模样,一脸怀念的说:「你笑起来更亲切好看,要多笑,反正这里除了帝君跟凤仙尊就你最大不是?谁管你爱笑不笑了?」
    常泽收歛笑声说:「可小仙失态有损威严,就难以驭下……」
    「我瞧你平常也不是靠什么威严管束其他神仙的,不必多虑啦。」
    这话又让常泽笑了出来,点头应和:「仙君说得是。」
    兰虹月说:「从前在老家,有个像母亲也像姐姐的仙灵,她话很少,常常没有表情的做事,可是一直细心照顾我长大,我在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逗她开心,看到她笑了,我觉得整间屋里也都温暖了。」
    常泽说:「那是仙君的姨母?亲戚?」
    「是依附我们家的一个散修,以前也是出身不错的,妖魔入侵明澜谷那时才没落,来到我们家当侍女。」兰虹月走在陌生的庭园小径里,回忆道:「她总是陪伴我,替母亲教养我,也会嘮叨我,可能那时已经是她讲最多话的时候了吧。人家都说竹子无心,弯而不折,我不在乎啊,就算她不在乎我、只是装装样子也没关係,我就希望她长长久久的活着,陪伴我。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她会那么突然就走了……」
    兰虹月走到园中长满竹丛的地方停下来,陷入悲哀的深潭中,一时浑身发冷,不想言语。
    常泽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以为他说的那位仙子是离开兰家到远方,柔声接话道:「天地虽大,若是有缘总能再相会的。」
    兰虹月神情恍惚望着竹丛,随口应了句:「希望是吧。我累了,回去睡觉。」
    常泽这两天紧跟着新主,也很快习惯这位兰仙君的随兴作风。又过了一天,兰虹月看那锅毒汤又乾了不少,忍不住添了些水、加了点料进去,这时宸煌的大哥来访,常泽以为兰虹月会找理由谢绝见客,没想到兰虹月一脸欣喜催促常泽说:「快快去请大哥。」
    兰虹月见到寰翡就热情喊道:「大哥来得正好,小弟煮了些好吃的,请您先尝尝滋味如何?」
    常泽暗自心惊,兰仙君不会是要端出那锅毒汤吧?但她还是谨记帝君吩咐,她全听兰仙君的命令,所以她照吩咐把寰翡带去宴客的厅堂。
    除了毒汤,兰虹月还拿其他植物做了几样菜,摆盘也不马虎,很快桌面就上齐了菜色。寰翡误以为这兰家的小子是想请客赔礼的,加上兰虹月态度热情和善,而且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小精怪也不会蠢到去招惹他,因此不疑有他坐下来吃喝。
    小菜、点心各尝了一口,兰虹月站在桌边替寰翡佈菜,亲切询问:「大哥觉得我手艺如何?」
    寰翡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正常,吃起来却越嚼越古怪,当他看兰虹月盛了一碗深色的汤递来时,忍不住有点反胃,绷着脸说:「我没有喝汤的习惯,这碗就免了。」
    兰虹月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捧着汤碗嘟噥:「可我好不容易煮的汤,从取材就忙了一整日,煮到烂熟又耗去半天,然后等它入味也费了一整日的工夫呢。这汤都是精华,大哥帮忙试个味道嘛,好不好?」
    兰虹月本来就生得灵秀而温顺,一露出这模样,寰翡看了也不禁有些心软,想着难怪太燁那小子发花痴,这少年不愧是明澜谷出身的,骨子里就带着花草精怪的媚态,害他多瞧一眼也有些心神荡漾,被哄得妥协道:「好吧,就尝一口。」
    这一口毒汤把寰翡毒得脸都青绿了,滋味连龙子都作呕,他想破口大骂,又怕真吐出什么秽物来,只好狠狠瞪着兰虹月,指着那该死的精怪以眼神警告,最后狼狈逃离了天镜海楼。兰虹月遣了两名侍卫追去「关心」一下寰翡的情形,侍卫们很快就回来稟报说寰翡昏死在半路,散发出可怕的瘴气,还吐了不少秽物,把路过的神仙吓一大跳。
    吓着的神仙说:「这可不好,我一介小仙不敢妄动上仙的仙体,这就去通知其他上仙来。」
    被找来的上仙嫌弃污秽,于是又说:「凭小仙还不够格处理,小仙再去找能帮忙的神仙来。」
    就这样一个传一个,一拨神仙又招来一拨神仙,大伙都看到了寰翡的丑态。
    常泽听得忧心忡忡,小声提醒说:「兰仙君,您如此得罪寰翡上仙可不妙啊。他好歹是帝君的大哥……」
    兰虹月没仔细听她说什么,只关心自己那锅汤,叹气思忖道:「看来是搁置太久,那锅汤的效力毒不死一条龙,后来加的料也仅仅是维持第二日的药性而已。真麻烦,你们帝君怎么还不现身?」
    常泽建议:「要不把这锅汤炼成药吧?」说完她自觉不妥,怎么能帮着兰仙君製毒呢?
    兰虹月否决她的意见说:「都已经煮成这样,再炼成药也未必成功。再放下去毒性锐减,也是大大的浪费,不然我再添些材料做成驱虫养肤的药水,给你们养的那些灵兽洗澡好啦。」
    「我们这儿的灵兽都很乾净啊。」
    「那就单纯洗澡养生啦。」
    常泽问:「毒药还能养生啊?」
    兰虹月微笑回答:「调配得好,当然能啊。不过要是你们养的是虫蛇一类就得避开,对牠们而言还是毒,就给那些四脚的灵兽洗洗澡就好。」
    常泽照兰虹月的指示把重新调製的汤药配成洗澡水,让专门养灵兽的仙侍们照顾牠们洗澡,灵兽们站在沐浴的小瀑布下舒展身子,由着仙侍们施法帮牠们刷洗。
    被带来洗澡的灵兽多是白鹿、狐狸和马儿,也有些生得和下界任何兽类都不一样的傢伙,兰虹月有些得意的对常泽说:「看吧,牠们很享受的样子。」
    「真不错呀,好像毛发、鳞片那些都变得更有光泽了。」
    兰虹月变出一柄长刷去帮忙,等灵兽们洗完澡再替牠们梳理毛发,梳毛发是最耗费工夫的,不过常泽也一块儿帮忙,主僕俩聊了半天都在胡说八道,有说有笑,并不觉得疲累。
    午后又有小仙飞来通报,说是宸煌的三姐玠灵凌找来,说要给大哥讨公道,兰虹月听了就问常泽说:「我可以闭门不见客么?」
    常泽巴不得他这么做,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这里的侍卫拦得住她?」
    「可以吧?」
    「我怎么觉得你也不是很肯定……」兰虹月刚说完就有一群侍卫被火柱追着跑,常泽飞过去用水属的法术罩住他们并向玠灵凌求情道:「请三殿下饶他们一命,这里毕竟是天镜海楼,三殿下有事请等帝君──啊啊!」
    玠灵凌隔空打飞常泽,兰虹月及时接住常泽,玠灵凌裙下拖着长长的龙蛇身躯飞到他们上方,居高临下俯视他们,黑发几乎都飘在半空中,浅褐色的眼眸充满怒火,她说:「一个低贱小仙也敢拦我。兰虹月,你竟敢把我大哥害成那样,我要你比他惨!」
    兰虹月指着玠灵凌身后大叫:「帝君来啦!」
    「小弟?」玠灵凌悚然回望,根本没见到宸煌,那兰虹月已拉着常泽骑上刚洗澡好的灵兽逃跑了。
    「抓紧了。」兰虹月驾着一隻大白牛在幽美的园林里狂奔,撞毁了不少造景,碰裂了几根楹柱,他把常泽护在身前,常泽趴在牛背上不住的尖叫,但他没空管这么多,只顾着跟灵兽喊话:「白牛兄、劳烦你看个路,不然我们没被烤熟也要被撞死的!」
    白牛也顾不得他们,因为火柱还会捲起炽热的风,牠感觉自己的尾巴都快要熟了。其实兰虹月也觉得后背越来越烫,白牛好像跑不赢龙女,果然不到片刻后白牛摔进一座莲池潭里,牛背上的兰虹月拉着常泽被甩到空中。
    「牛兄!」兰虹月顾不上白牛,拉着常泽施法落地,玠灵凌也恢復下半身的两足朝他们走来。
    「哼,看你们往哪里走。」玠灵凌轻轻抬起一臂,臂上捲着多道火蛇,蓄积仙术准备出招。
    兰虹月往玠灵凌斜后方看,一脸惊喜喊:「帝君,救命啊!」
    玠灵凌冷笑:「同一招再用就没用啦,蠢蛋。」她话还没说完,臂上火术消退,而且手臂连同袖子开始凝出厚厚的冰霜,寒气霸道渗入体内,令她不得不相信是宸煌真的来了。
    宸煌一副间庭信步的样子,越过玠灵凌走到兰虹月面前,他只朝莲池潭看了眼,白牛就飘上岸,常泽也被他挪到白牛背上。宸煌执起兰虹月的手,以仙气探之,微微蹙眉说:「受伤了,一会儿帮你看。」
    宸煌说完转向玠灵凌说:「三姐想杀我结契的伴侣,为什么?」
    玠灵凌被他一看就警觉往后退,说话气势弱了许多,勉强不抖着嗓音回说:「他、他让大哥吃毒物,害大哥丑态百出,我气不过才……」
    宸煌漠不关心道:「大哥吃坏东西,也没死啊。你这样就要杀我伴侣和其他神仙?」
    玠灵凌转移话题喊说:「小弟,你快把我手上这法术撤了!」
    「三姐回去吧,你的话,那冰霜半日就会消退了。」
    「小弟,你当心那隻妖精,他炼毒害我们!」
    宸煌不耐烦的瞇起眼说:「我是神界的帝君。」
    玠灵凌知道宸煌的脾气不好,绝对不可再多喊一声小弟或攀关係,趁着宸煌还有耐心,她急忙溜走了。
    宸煌转身很自然搂住兰虹月的腰说:「走了,回房疗伤。」
    兰虹月轻推他,指着白牛那儿提醒道:「慢着,常泽她晕倒了。」
    宸煌朝白牛说:「带她去找其他仙侍治伤。」
    那白牛叫一声回应,带常泽缓缓飞远,宸煌再次环住兰虹月的腰说:「这下安心了?跟我走。」
    兰虹月一放松下来就感觉后背热辣刺疼,难受得很,宸煌个子高大,又一臂环着他,他乐得偷懒倚在对方身上休息,很快就返回新房,宸煌让他去把衣服脱了,他走没几步就疼得不想动,咬牙憋着不吭声。
    忽然间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是宸煌用仙法把他挪到床边,他道了句多谢,逕自脱下衣服准备上药,脱到剩条里裤时,拿着背后烧穿一个大洞的里衣可惜道:「这是竹秋做给我的,烧坏了。」
    宸煌说:「坐去床里吧。」
    兰虹月边爬上床边抱怨:「你刚刚怎么不乾脆把她那手冻坏算了,讨厌死了。」
    「乾脆把她冻成雕像?」
    「好啊。」
    宸煌轻哼一声,解释:「放她走也是为你好,好歹她也是龙族,又是火属,你一个花草精怪得罪她没好处。」
    兰虹月当宸煌的面翻了一个大白眼,反驳说:「难道她还会因为感谢你饶命而在下次不为难我?你太天真了吧。」
    宸煌变出一綑纱布和一盒药,闻言抬头看他赞同道:「说得也是。斩草要除根,那杀了她以后也把我其他哥哥姐姐都解决了。」
    「……也不用闹这么大。」兰虹月扯了扯嘴角,有点分不应这傢伙是不是在说笑。
    「转身。」
    兰虹月拒绝:「我不想动,好痛。你自己坐去我身后啦。」说完他就被宸煌用法术转向,他失笑道:「仙术高强,真了不起啊。不过你怎么帮我治伤?龙属火不是?」
    「我属冰。」宸煌以为会听到对方一声讚叹,没想到兰虹月说:「怪不得……」
    宸煌打开药盒问:「怪不得如何?」
    「怪不得你性情也冷淡。」
    「嗯。」
    兰虹月没等到对方反驳,浅笑道:「不过冷淡也不是不好,你这样或许恰到好处吧。你是天生冷淡还是后天?我猜猜,是天生冷淡的话,那对我应该也一样,方才也可能就见死不救,先前在佶良城外也就不救我了吧,那应该是后天冷淡?或是先天偏冷淡,加上后天影响就更冷淡了?」
    「聒噪。」宸煌带着笑意嫌他,却又问:「后天又是怎样的说法?」
    「后天影响就是身边太多烦心的人与事啦,不想管啦,渐渐就冷淡了。我觉得你母亲和手足对你并无什么温情,还有可能不太喜欢你,导致你后天越来越冷淡。」
    宸煌揩了些药油轻轻涂到兰虹月灼伤的后背,兰虹月意外的很能忍耐,一声呻吟都没哼出来,他忍不住稍微加重力道推抹药膏,才听到兰虹月的呼吸重了些,还有压抑过头才稍微哼出的细微声音。
    那带着鼻音的低弱呻吟,莫名教人心痒,宸煌盯着眼前泛红的背脊,指腹徐缓推上对方的蝴蝶骨,他根本不必费劲就能把一双微突的骨头捏碎,但正因为眼前的少年脆弱无比,他在想摧毁一切的衝动下又变得心软,动作再次变得小心翼翼。
    兰虹月额头、鼻下都是细汗,他只当宸煌很少做这些事,所以手法生疏粗笨,但这药也涂得太久了,他忍不住催促:「你涂好药了?怎么……那么久啊?我的背又不是整片都伤了。」
    「不是整个背都伤了,但是患部也不小,得仔细处理。上好药再晾一会儿,晚点就趴着歇息吧。」
    「喔。」
    宸煌看着少年渐渐浮起水泡的患部,听少年问:「你是老么,只有哥哥姐姐?」
    「嗯。」
    「那看来天后是为了弄个神界支柱才生你的。」
    「是。」
    「我讲出来这事实,你不气恼?也对,你先天跟后天都冷淡。要是你先天不冷淡,多少还会顾及手足,可能就会像你三姐一样想教训我了。」
    「兰虹月,你是家中长子,天生反骨,却又想被重视、认同,一直以来压抑本性,在父母亲面前扮成一个好大哥,可惜父母亲却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曾对你特别关怀,因此你转而向竹秋、凤初炎寻求认同,对么?」
    兰虹月冷着脸听完这些,闭眼吁了口气说:「你是报復我刚才说的那些吧?不过不公平,你随意都能看到我的过往,我可是一猜就猜中你的。」
    「你是怎么猜中的?」
    「看天后的态度就知道啦。」兰虹月背对着宸煌,不自觉露出同情的目光说:「如果天后是真的关爱你,又怎么会放任你那些手足对我失礼。可见你们就处得不怎么样。你我都差不多,不管是长子还是老么,生来就不被爱,也不是为了谁的期待才临世的……」
    宸煌没有回应,兰虹月自嘲一笑接着讲:「或许是我太失败了,从小到大,没有谁会为我豁出去,我也不敢这么以为,因为觉得自己不重要。衝动来到神界想报仇也是想试看看,看自己能为竹秋做到什么地步,若自己做不到,当然也不会有谁为了我这么做,那我即使什么都失败了,最后大概也能释怀吧。说到底我还是为了自己,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把她当作我的母亲、我的寄託,我擅自依赖她,我也知道是一厢情愿……」
    这番话莫名触动了宸煌,他伸出双臂轻轻将兰虹月揽到怀中,兰虹月没有抗拒,像是非常疲惫的闔眼枕在他身前说:「我们一样空虚,因为没有除了自己以外最在乎的东西,就连自己也可以不当一回事。所以你想自寻灭亡,而我也在做差不多的事。」
    宸煌轻抚兰虹月的额发,将其额面薄汗凝成霜拂去,他看兰虹月驀地睁眼,转头望着他说:「既然我们都没有重视的东西,不如你现在把我当作是自己重要的宝物,我也把你当成绝无仅有的宝贝看待,就这么试试?」
    宸煌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可能的。若能改变,一千多年来我早已这么做。我很难受,不想再继续了。」
    兰虹月无趣的再次闔眼:「好吧,我又没说要当真,试试也不愿意啊。」
    「到时你顺利杀了我,你会伤心,我也不好受,别试了。」
    「也对。帝君真知灼见。」兰虹月挪开宸煌的手臂往前趴,随口问:「上回我被毒龙血弄伤,你不是凭一滴血救了我?这次怎么还得上药啊?」
    宸煌说:「毒龙与我属性相抗,我的血能发挥全效,三姐是火属,但她与我却生于同源,而且她的火毒深入你体内,还是得用药慢慢袪除。」
    「嗯,你的血还真是不错,下回给我几滴血……对啦,我本来为了你费心熬製了毒汤的,你……」
    「不吃。难吃。」
    兰虹月咋舌:「你没试怎知?」
    宸煌替他把被子盖到患部以下的地方,轻哼回嘴:「想也知道,而且连大哥都毒不死的东西,我不屑一顾。」
    兰虹月冷哼两声,撂话道:「好,等着吧,我早晚剋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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