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微的唇有些冷,唇脂似乎带着桂花香。
    他袍袖下掩着的手微微收紧,看着她仰着头,唇上还有微亮的唇脂残留。她打量着他的神情,像在斟酌他喜不喜欢,见他不动,她又仰着头,轻轻地靠近他的唇瓣,随后“啵”的一声,她迅速离开,双手抱起了他的手臂。
    “你别生气了,好吗?”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脸,“大人。”
    谢祈明手指有些发热,有些难以克制地想去碰她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掌。他低头移开视线,什么都没说,半晌方抬手去挪她的手臂,声音听着依旧平静,只是攥住端微的那只手有些发烫:“殿下,微臣不敢。”
    端微轻叹了一口气,头枕在他肩上:“那你为什么对我还是冷言冷语的?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谢祈明知道就算推开端微的脑袋,她还会凑上来,索性让她靠着了,但是身子仍与端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看向另一侧,纱帘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凡为人便有喜恶,臣不过是不喜与殿下太过亲近。”谢祈明声音微哑,感觉到靠在他肩上的脑袋好像蓦然抬起来了。他转过头,只见昏黄的烛火下,端微正瞪圆了眼睛看他,目光里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喜欢我?”端微看着他,语气都低了下来,“从来没有人不喜欢我,母亲和长姐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
    她虽这么说着,眉头却没皱起来,好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又拽起了他的袍袖:“不对,我可是储君。大人,你竟直言对储君不满,该当何罪啊?”
    谢祈明闻言挑了挑眉,看着端微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发热的掌心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如同粘在自己袍袖上的手挪了下来:“微臣自然不敢对殿下有不满,只是殿下乃万金之体,微臣不敢轻易触碰。”
    “那你那天还摸我,”端微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都在嗓子眼里,“你还摸我脚了,你流氓。”
    “……”
    端微见他拨开自己的手,回头从自己枕侧抱出了一个盒子。谢祈明瞧着她宝贝地抱在怀里,她借着光打开,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块糖砖一样的东西,有微甜的气味。端微小心地拿出一块,似乎还有些不舍道:“这是之前肃仪在民间发现的花生糖,似乎是加了蜂蜜的,但是太过甜腻,所以我让御膳房改了配方,以花作糖,但那花一年只在春季开,故而这味道一年也只得一次,眼下花季刚过。御膳房前几日做好的,我不舍得多吃。”
    她用帕子包好这一块花生糖,有些小心地捧到他手心里:“这当真是天下独一份的东西,我只赏给你。”
    谢祈明见端微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花生糖,瞧着确实是像心爱之物。她又看了他一眼,催促着他收起来:“你若连这个也不稀罕,那我当真也不知改赏你什么好了。”
    “昨日御医说殿下用膳时不吃几口便要求撤下菜式,以致温补气血的药膳都倒了大半,微臣原先想着许是殿下大病方醒,口味还需御膳房和御医多加摸索,不曾想原来殿下自己有这些点心吃着,自然不肯用膳了。”
    谢祈明将帕子裹着的花生糖收到手中,就势拿起了端微怀中的盒子。端微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将那块花生糖放了进去,并将盒子拿到了自己怀中:“为了殿下调养身子,此物微臣先替殿下收了。”
    “你——”端微怔了一怔,从床上站起来,看着谢祈明转身的动作,手足无措地去穿鞋子,“谢祈明,你把我的花生糖还给我!”
    因黎明时蓦地下起雨来,许观节进明光殿时已迟了一刻。宫城外的路近日因雨泥泞,马车都行不动。他本以为以端微往日里的习惯尚还要多睡几个时辰,谁知到殿外时,已能透过窗子看到书案前的正在出神的端微。
    窗前有一株梨树,现下正是开得好的时候,只是一场雨来,花瓣落了不少。端微望着外面的雨出神,连许观节进殿的声音也未听到,直到锦碧小声提醒,她低着头道了一声免礼平身,白净的脸上唯有眼下有一圈浅浅的青黑。
    许观节依例坐到端微身侧的椅子上,窗外雨声潺潺,他看着端微眼下的青色,声音犹豫了一些:“殿下,可是昨夜用功读书了?读书之事无法急于求成,殿下现在应当保重身体,不宜在……”
    “不是,”端微本用手撑着下巴,这时转过头去看他,声音也低了下来,“谢祈明把我吃的抢走了,我太过伤心,一夜未眠。”
    许观节要说出口的话蓦然停在嘴边,端微说话一向有礼,像是直言“抢”这一类的字眼似乎还未有过。他不由得怔了怔,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就见端微低着头趴了下去,贴着书卷转过了头。
    “……殿下,恕微臣愚钝,谢大人,将……什么抢走了?”
    “我的花生糖,一年只得一次,我都舍不得多吃,”端微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昨夜被抢的画面,声音蓦然塞在喉咙里,已隐隐带了哭腔,“并非是因我小气,只是区区点心而已,我想他并不稀罕,只是这一点东西,他都不让我吃。”
    许观节声音一滞,看着端微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她紧紧抿着唇,眼眶已经红了,话说不得半句,眼看豆大的泪珠要打到书卷上。许观节轻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见端微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红。
    “殿下……我想谢大人也并非有意为之,只是担心殿下多吃伤身,”许观节怕她的眼泪掉下来,再一侧身看到了窗外的晏峥。他正抱剑站在窗前,似乎只是如昨日一般值守,然而他回头见到端微的神情,立刻飞身一跃,从窗外翻了进来。
    晏峥手中的长剑并未出鞘,几步跨到了端微身侧,他屈身拱手,看着端微的神情,语气瞬间焦急起来:“殿下,可是身有不适?”
    “不是,”端微紧紧抿着唇,似乎这样能止住泪水一眼,可是泪珠在眼圈里晃,虽因忍着不至于掉下去,可这样看着人,越发让人心生不忍。晏峥眉头紧皱,看向坐在一侧的许观节,声音随之一变:“敢问许大人,殿下为何如此?”
    “不关许大人的事,”端微忍得眼睛发痛,低着头拿着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去提笔,“晏峥,你退下吧。”
    许观节伸手揉了揉眉心,看着她虽这样说,纸张上的墨汁却因她滴下的泪珠糊成了一团。他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地合上了自己面前的书卷,低着头靠近了端微一分,语气里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殿下莫再伤心,恐怕这样伤了身子。至于殿下的东西,微臣这就去要回来,这样可行?”
    端微抬起头,对上许观节有些无奈的眼睛:“真的?”
    “自然如此,只要殿下别再掉下泪来,”许观节将迭好的手帕放到端微面前,将她身前的纸张用纸镇铺好了,“心者,君主之官。殿下伤心,便是伤了身子。”
    “好,晏峥,你随许大人去,”端微拿起他递来的帕子,自己擦了擦眼睛,但眼眶还是红的,“那端微就多谢许大人了。”
    前朝内阁正议着事,沉含章自门内看到许观节的小厮,见他正为他撑着伞,二人有些急促地朝着这里走来。因为内阁议事之特殊,前后三道门都有侍卫把守。许观节匆匆地进了门,将身上雨水抖了去,越过沉含章看向正坐在椅上翻着折子的人身上。
    “许大人,此刻你不是应该在明光殿为殿下侍读吗?”沉含章语气一顿,“还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谢祈明闻言翻着折子的手一停,只见许观节官袍上还带着些许雨珠,像是急匆匆赶来的。他上前拱手对谢祈明行了一个礼,随后坐至他身侧的椅子上,抬眼看向身前的沉含章,先是叹了一口气,声音随之低了一些:“大人,殿下方才垂泪,言……大人抢夺了她的……她的吃食,未免殿下久泣伤身,微臣无奈,只得应着殿下将东西要回来。
    ”……哭了?”谢祈明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确有此事?”
    “只怕是殿下到底还是个孩子,若非殿下突然落泪,微臣也不至于冒雨前来,”许观节有些头疼,“殿下哭得伤心,引得计抚司的晏峥都留意起来,现下他正于外面候着。”
    “我去看看,有劳许大人了。”谢祈明声音微冷,随即起身向外走去。
    屋内一时只剩了他与沉含章两个人,见谢祈明带着钟由出了门,他放松了一口气。沉含章坐到他的身侧,声音不由得也焦急了几分:“殿下怎么了?大人怎么会抢殿下的……吃食?”
    “不怪你疑惑,就连我也是如此。谢大人如今身居高位,竟和殿下抢几块花生糖,”许观节揉着额角,“只怕说出去也没人肯信,只是殿下瞧着确实是伤心不已。如此孩子心性……不知往后该如何……”
    他话说到这里便止住,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明光殿里,端微用手帕把泪水擦了个干净,不见了一点伤心之色。锦碧将蜜饯端上来放到一旁,端微一口含一个,扫了一眼许观节留下的书卷,懒懒地抬眼:“许观节明明惯用左手写字,教我写字时却以右手教之,他怕是打量着我看不出来——”
    “殿下聪慧,长公主时常说殿下领悟快,怕是这些人都轻看了殿下,不肯好好教。好在殿下是都学过的,倒也不怕他们不好好教,”锦碧笑了笑,“只是要辛苦殿下忍耐了。”
    “这算不得忍耐,一时之计罢了,不过谢祈明这人,他怎么如此小肚鸡肠,”端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样哄也不行,那样哄也不行。昨夜里还把我的花生糖抢去了,瞧不出他这样一个人,竟贪我这点吃食。”
    她还要说什么,被锦碧悄悄拉了拉衣袖:“殿下,谢大人快进殿了。”
    她抬起头,从窗外向外看,只见门外缓缓走进了人来。谢祈明的官袍上落了些雨水,站在原地向这里望了一眼,随后便走了进来。端微低下头,拿着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抬头望向走到自己书案前的人,眼圈仍是微红的。
    “殿下的出息,便是在这里流泪不止吗?”他看着端微仰起的头,她眼睛微红,正瞪着眼看他,手里的手帕满是湿痕。
    “我才不是为了那一点东西,只是我在想,你全拿去了,是不是因为还在生气,”端微抬手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又低了一些,“你也不喜我碰你,我不知赏你些什么你才欢喜。这样想想,就觉得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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