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改朝换代
    飞鸟在窗外辛勤鸣叫,啾啾啾地清脆音调,彷彿规律的哨音一般,带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当他睁开眼,首先入目的便是脑袋上方陈旧破落的房顶,简陋的木板条不知自哪儿找来,虽然铺出一片尚且平缓的屋盖,但是左一条缝、右一颗洞,还能勉强看出补过的痕跡,然而破口太多,此时又偷渡几道刺眼的阳光坠落地面。
    一切的种种,让曾贵为帝王的男人不敢置信,随着日光渐移,扎眼的光束直接打在脸上,又让他不得已回过神来。虚弱沉重的四肢亦不肯乖乖听话,想要稍微移动些许都觉得异常吃力,良久无法只好闭紧被刺疼的双眼,以单薄的眼皮阻绝张牙舞爪的自然威力,如果不是肢体的感觉尚在,他会以为自己彻底陷于瘫痪。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浑浑噩噩的神智也在游移,时而轻得像要飘远,时而重得好似要将人拉下深渊。表面上却仍是动也不动地维持原姿,彷彿短暂甦醒后又陷入平静沉睡。
    屋中再无旁人,但谨慎的前任王者亦未露出丝毫惊恐失措,还以为睁眼时也许地狱使者已经来到面前,躬身含笑要将人迎入地狱门扉,自恃尊贵又不肯示弱的傲慢主君早暗地里做好各项心理准备。
    自从在那场黄昏沙场为自己的生命圈上句号之后,作为败走的帝王的他也坦然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受到叛军袭击破城败逃,最终惨死在荒郊野外,歷史将会潦草地写下他的一生,他的名字则被后人刻在石碑上,成为后代人民眼中的笑话。
    本该就此结束,然而未想他竟然还能够睁开双眼,还能够感慨叹息,甚至……心脏还跳动着。明明长矛将自己的胸口刺穿、头颅被人硬生生砍下,死无全尸的惨境之后,居然还得以苟活?
    那么那个人呢?踩过自己的尸体、受到人民簇拥爱戴的红发青年也许正大步走向宫廷中央的那顶王座前,享受前一任帝王权倾一世的优渥生活,从此坐于高处慵懒支颊且不忘面带嘲弄,含笑奚落自己这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落拓输家。
    或者对于报復的执着,使得意气风发的他更加得意?毕竟身在宫廷数年来奢华的待遇确实迷人,为此又曾有多少人不顾一切前扑后继,不等比例的输赢例子中,青年则是侥倖得胜的珍稀一方。
    若只为了得到权位不惜牺牲爱情,所谓的纯粹情感最终销毁在迈入成人后的残酷现实中,想必此时坐于王位的至高权者肯定不愿再回忆愚蠢的过往。那段未掺入权势利诱,仅为了得到注目与他人全部心神、不择手段也要执行独占的年少往事。
    与他相反,有个人总是反覆想起几年前曾有位少年,倾注全部爱意,认真又不甘地注视自己,盛满情慾和佔有慾的碧绿双瞳专注又死心塌地,也许就因为那双眼睛,最终才会让自己灭顶沉迷。可惜又觉悟得太晚,如今存馀自个儿阴暗反芻,倒像极了真正被人捨弃的懦夫。
    对比现今孤独的处境,曾经的少年为了验证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曾含笑撒娇试探,让他纳入新的宠姬进到宫廷里来,美人儿娇软脆弱亦能供人取乐,少年也想嚐试放荡在温柔乡的甜蜜滋味。
    可当对方如愿以偿时,少年被当时的帝王宠上了天,几名含羞带怯的绝色男女被带到眼前,却又赌气地全数遣退,似在气恼失宠的可能,好几日都不肯同人说话。
    虚荣心作祟的少年太过幼稚,自以为不着痕跡的小心机早被揭露开来,青涩无知却又莽撞可爱。然而身为王者,就算被他成功佔据心头份量,也不该冒犯帝王的威严,便就硬起心肠不去柔声哄回少年,反而转头招来新人上榻寻欢,直到受到冷落的人儿生出忧惧才主动前来撒娇耍赖。
    少年细嫩柔软的身体是他最大的武器,也是让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的原因。
    然而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些微不甘,不懂纯粹的爱意为何不能使男人动心,进而往后只独宠自己一人;他亦不懂为何自己必须软弱屈服,就这么隐含叛逆的心理与表面服从又度过数年光阴。
    身为自小就被灌输帝王学业的王者,对那点小心思实在很好理解,偏偏又默不作声,含笑注视少年的挣扎丑态,扭曲着胸口妥切的愉悦感。一生堪算平顺的年轻帝王,与城外人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处遇,血液中属于祖先好战的因子在隐隐叫嚣,太无聊了,有个不驯的少年使弄总是让日子有趣许多。
    与他初见那年,宫廷正在为新王举办二十三岁的生日宴会,前一年父皇驾崩的「恶耗」彷彿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旧事,小自己十岁的少年被其父带上前来,后者隐含得意地介绍幼子的卓越天资。
    与那天花乱坠的资质相较,少年甜美可人的外貌,笑起来时唇边陷入两朵诱人深窝,斜坐王位的他那时支着颊慵懒打量,兴味的注目终于让一位父亲愕然闭嘴。
    然而事情就是发生了,不同于其父防备畏惧地想要逃开,少年却是毫不胆怯地直勾勾盯着人看,直到他的父亲暗中恼火地压低他的后脑,臣服的姿态看来便与他人无异。
    但那双眼白分明的清澈双眸依然深深地刻入脑海,身为一个王族、甚至前时做为王子,他的人生中还没遇过这样初生之犊的孩子,更不用说胆敢直视自己的人。人人的眼底不是畏惧惊恐,就是爱慕羞涩,那双如小鹿般好奇无畏的瞳眸吸引住他。
    之后还不顾那位大臣的苦求劝阻再次招来少年,表面上当作贴身童僕,在旁人的眼中大约把他看成地位卑贱的侍童,两者的差异在于使用方面,有趣的是宫廷里外竟有许多欣羡的目光投向少年后背。
    也只其父暗含震怒,不情愿天资聪颖的幼子受到糟蹋,表面不敢多加责难,又难掩铁青的脸色。
    看在新王眼中,本该稍微反省或生心虚,偏偏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般而言,作为父亲的确是该生气的吧?
    但是初时少年的眼中并没有所谓王者威严可惧,他注视着皇宫,注视着里头的各种人事物,常常闯进各处探险,宫里的侍卫见上头没有做出惩罚,也就默默的任由他四处晃荡。
    又在他逛出腻味之前,心细的资深侍女们先一步前来徵求后续处遇,得到答案后就请来宫廷导师给人加以栽培,隐蔽的王室深处倒也不像外人想像的那般骯脏污秽。
    少年对帝王学有着极高的天赋,如果他是王家子弟,也许未来也会成为一争这块方寸之地的敌手。前时新帝登基时太子妃也跟着晋升地位,那位比起自己还要倨傲内敛的女子嫌弃她的夫婿,认为玩弄纯洁男孩的男人最终要下地狱,于是不肯与他太过亲密,虽然嫌恶的姿态并未对外表露,但两人至今从无子嗣也是事实。
    等同孤身的新王一开始却未多想,捨不得污损那对纯粹的眼睛。他没有兄弟,年长的姊姊早已远嫁他国,唯一一个妹妹养在母后身边,两人长住于城郊外的女子修道院中,一年才能短暂见一次面。
    就当成没有血缘的小弟,或者苦心栽种国家未来的助益,那也没什么不妥。
    比他娇美柔软的人儿太多,床第间的情趣也用不着生涩的少年熟悉。于是很快的少年渐渐地收拢注目,被繁重的课业压得跳脚,终于才把目光落到唯一会对自己温和纵容的男人身上。
    本该如同兄弟间互相的爱护与拥簇,少年过早离开父母兄姊的羽翼,被动习于王室惯有的冷清计算,唯有在帝王身边时才能回到幼子时代,在他身旁撒娇成长,儼然真正的兄长对待亲弟弟一般。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代王者不同于世俗喜好、比起娇软的女孩儿更加宠幸男孩──神圣宗教被打压数个世代一直未能重新崛起,教典禁忌总是不被歷代帝主放在眼里,因此即便从未召告声张,国内大眾对此亦是态度曖昧消极──少年亦亲眼见证过无数次,俊逸的帝王怀中半遮半掩的秀美人儿,平坦的前胸与未开的喉节表露性别,巧笑扑张在宽大的胸膛间仰头祈求怜惜,目中闪烁着快乐与迷恋,敬畏轻吻王者保养得宜的指节手背。
    少年不能看得太多,那是属于情慾的私密方面,王室的淫乱掩在曖昧纱帐底下,之中偶尔投来含笑眼光,性感又睿智的注目使他只能狼狈地转身逃开。
    成熟男性的气态,勾引着少年颤乱不定的思绪,他未发觉自己眼底的妒忌翻腾,直到暗夜遗精醒来后才顿悟觉醒。
    在某个晚宴结束的夜晚,少年鼓起勇气解下衣杉,他走入王者的怀中,分明的眼瞳充斥期待与点点惧然。对于他的献身,曾自认为兄长的男人欣然接受,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在那一夜后,藏在记忆中有如小鹿的弟弟不在了,他的身份转而变成了真正的待童。
    等到时光飞逝,迈向青年之姿的男子彻底脱离稚嫩青涩,抽高的身形无法再行仰望,经过青春期洗涤后的声嗓沉沉,过往甜美的笑容还在,然而仅仅转为令女子们沉迷的阳刚俊美。
    王者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再要沉迷也该甦醒过来。倒不是希望他永远不再成长,只是疼宠如自己一般的成熟男性,的确令人有些为难。
    被拋弃的命运突然降临,青年绝望愤怒中似乎生出恨意,临走前他这么说道:「你会后悔曾经这么对我,凯拉。」
    他的语气绝决,不再掩饰多年来积压心头的憋屈和愤懣,神情也如同露爪猫儿般地倨傲叛逆,那股姿态仍使王者有些心痒,又可惜两人正式撕破脸已再无延续的可能。可怜的青年更毫无被豢养的自觉,脱离王室的牢笼后,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独自站起。
    正因为对他的轻视,自己两年后才会迎来惨死的处境,也许是因果报应使然,青年终是应验离别时的那句宣言,可惜激动的掌声鼓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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