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快点……老公,给我,给我……用力啊,给我!”
    他可不是她的老公。
    “啊,好,这次,一定……一定,能行!”
    他也未必能行。
    巨型电子屏的荧光映在江未脸上,顺着蹙起的眉峰、泪沟的浅纹流向紧抿的双唇。
    “啊,受不了了,你好棒,啊……啊!肏死我吧,肏死我!”
    这样向死的求欢,倒确实日夜不休。
    浪花般节奏性拍击的水声中,呻吟和尖叫像鲸鱼不时跃出腥咸的海面。
    保持这个姿势太久,身体有些发麻,江未默默活动一下手臂,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同事。
    “抱歉。”
    “没事没事。”戴着塑料框眼镜的胖男人微微侧头,憨笑一下,顺势举起胳膊,从衬衫口袋里抽出眼镜布擦拭起眼镜。
    二人简短的对话挑起了会议室众人讨论的激情。
    “这次好久啊。”对座蘑菇头的女职员越过桌上人颤抖的阴毛看过来,一边笑着提起话题,一边端起刚刚已经偷瞟了好几眼的保温水杯,轻轻拧开杯盖吸一大口热水。
    “她真不容易啊,”斜侧的中年男学者轻轻摇头,声音填进淫叫的缝隙,“今年第六十七个人了吧,繁殖真是件玄而又玄的事,到底选在什么地点概率会大些呢?是不是得买学区房改改风水?”
    “学区房哪是我们消费得起的。听说家里和街头都试过了,会议室倒是新开发的场所。我们为她祈祷吧。”桌子远端的教授王老先生虔诚地闭上了双眼。
    斜对面的新同事个子很矮,他的下巴在男人乳头和女人乳房间的空隙里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说:“可能是之前的精子没有福气,克孕。“
    “他不是刚升职吗?也许会给她带来好运……话又说回来了,天天这么干身体吃得消吗,这都437了吧!”又一人抻长脖子道。
    437,指每次交配四小时,每天交配三次,每周交配七天。
    王老先生猛然睁眼:“用得着你替人家叫苦?年轻人不要总抱怨!”
    “哈哈哈……以前都没发现,我们这儿竟然有两个一流天才!强强联手,这是好事呀。”早就在悄悄划手机玩的人,一边摸鱼一边和着稀泥加入了讨论。
    “谁说不是呢,希望这次能顺利繁殖,帮咱们部门争取个年底评优机会呢。”坐她身旁的女学者不露痕迹地把笔记本从桌上取走,以防心爱的牛皮封面被将要喷射的精液弄脏。
    不,怎么敢说脏呢?
    不同于寒武纪、侏罗纪或胶合纪,在结种纪的每条律法里,具备生育才能的人都被授予最高特权。
    交配至上,繁殖为王。全球流行的口号。
    这是41世纪的少子现象导致的。
    生育才能是唯一的一等才能,也是人类在幼年时最容易通过孵化获得的才能。
    表现在女性人才,是高于常人的受孕率;表现在男性人才,是持续四小时以上的续航能力。
    两者结合,往往有更高概率繁育具备高等才能的人才。
    高等才能最好还是生育才能。
    生育人才生生育人才,生生不息——今年春晚小品火起来的流行语。
    如果你是来自上个纪元——胶合纪2000年前后的古人,或许会对上述普通而劣质的才能不屑一顾。
    但这对于人口连年锐减、繁殖困难的结种纪来说,事关全人类的前途命运,弥足珍贵。
    因此今天,江未的会议室里,学术研讨刚进行到一半,就要停下来等同事交配——在会议桌上。
    本来在讲解最新考古发现的戚如佐教授,已经在自己的PPT前罚站了好久,趁机挪动步子,试图坐回自己的座位。
    巨型电子屏上的学术报告黯淡下去,自动锁止的黑屏只能映出桌上同事交配时互相蹬踹的赤足。
    戚如佐的黑靴子在地板上发出好听的“蹬蹬蹬”,不经意间配合了办公桌腿摇颤的吱呀。
    “等等。”江未开口停住她的动作。
    “怎么了?”  戚如佐英气的眉挑高了一寸。
    患慢性鼻炎的记录员小封,在体液的腥味中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怯怯地对着长条桌上忘我交配的同事合掌作揖,嘴里一连串嘟囔着“打扰了打扰了”。
    “继续讲吧。”江未冲戚如佐点点头。
    “可以吗?”  她的表情看上去又惊又喜。
    不能再拖延研究进度了,为这样不值得的事。
    为交配让行的法则,已经侵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不该在这里,这个还在研究21世纪朴素道德观的学术空间。
    “嗯,工作繁殖两不误。”江未面不改色地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好一个工作繁殖两不误!”老教授高兴地伸长胳膊,轻叩桌面。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们要是能多向你们的小江前辈学习学习,离评上研究员也就不远了。”
    在一片江老师真厉害、江教授真有办法的喝彩声中,大家把笔记本和散落的文件恢复原状,细声细气地小心动作着,生怕破坏了具备最高优先权的活动。
    疯狂交配的同事已经叫不出人的语言,在动物般的咆哮声中,戚如佐重新站上演讲席,调试PPT的同时打趣道:
    “我们没有生育才能的人啊,没法给地球做贡献,不指望评奖评优,能找个江老师这样的交配一次就知足了。”
    她成功地夺取了听众们的注意力。
    女同事们都掩嘴笑起来,掩嘴只是怕笑得太张狂面部变形,并不是害羞,她们的目光都大胆地朝江未远远扔过来。
    “前辈考虑考虑吗?”
    “江教授喜欢什么样的,有经验吗?我经验多,什么都会。”
    “江老师不要不说话嘛,本来就长得俏,越沉默越有魅力,你是在故意吊大家胃口吧?”
    “呀!平时看着不近女色,难道是喜欢集体交配?我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江未不说话,好笑地摇摇头,就把大家的揶揄全挡回去了。
    “老江最会这套,”戚如佐在讲桌上顿一顿手里的演讲稿,“年轻时就有一双欺诈性的情场美人目,老一点有韵味了,更不得了。性子和善,看着谁都能玩玩,其实是个性冷淡,起哄没用,别逗他啦。”
    大家收了声,笑着收敛起视线,越过面前耸动的丘陵去读屏幕上的胶合纪专有名词。
    等戚如佐开讲,桌上两人的战况已经白热化,整个会议室都弥散着体液的腥臭。
    江未已经无心听汇报,嘴唇抿成一线,唇上残留的幻觉潮湿而温暖,是唯一能止住头痛的良药。
    一定是最近睡太少,才会发梦。
    梦见她吻自己。
    作为研究胶合纪21世纪风俗律法的历史学者,分析才能的拥有者,江未只能垂眸避开眼前红白相间的人肉,对着会议纪要出神。
    手腕上象征成功人士的白金手表推高一寸,露出一条蓝白交错的幼稚编织手链,是用花边纸盘、钩针、镊子和双色线编成的。
    此时被手表压久了,歪歪扭扭的,已经微微嵌入皮肤,在腕上留下一圈麦穗形状的红痕。
    江未把它更深地压进皮肤,摩挲着粗糙的线纹,终于展平了眉头。
    手链上方的指针指向上午十一点,还有两小时,她就要出发去结婚了。
    近亲相亲,在结种纪违宪,因为要么无法繁殖,要么就会浪费资源繁殖出没有才能或才能低劣的后代。
    在胶合纪21世纪也广受非议,因为被那时的社会统一认知为乱伦,是不道德的行为。
    江未的目光暗下去。
    天差地别的两个纪元,变化无常的规则中,苦求不得永恒的真理,却嘲笑般地,让他发现了唯一固定的常识——
    亲人只能是亲人。
    她值得一个年轻、道德、合法的爱人。
    眼前的办公桌剧烈摇晃起来,在火山爆发般的巨震后沉寂,众人的贺喜声中,江未只是轻轻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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