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怎么做……』暗夜中,木质残骸散落一地,跪处在中央,蕴含浓郁悲伤的喃喃自语。
    似是被恶梦侵扰,柳眉纠结的蹙了蹙,而后徐徐转醒,「你可醒了。」
    我眨了眨惺忪的眼,看向声源,捧着书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稻禾,「我睡很久了?」听他话里的意思,我迷茫地问道。
    「还好,也就一天一夜。」稻禾耸耸肩,「只不过有人眼巴巴的在等你醒来而已。」
    我坐起身,扒了扒凌乱的长发,「谁?」
    「除了尤弥尔那傢伙还会有谁?」稻禾嗤笑一声,「好不容易他宝贝得要死的蛋变成了婴儿,不料却是一个只睡不醒的婴儿,他都快急疯了,要不是他进不来,恐怕他都要自个儿衝进来把你摇醒给他一个交代了。」
    什么蛋和婴儿?想揉揉睡得有些胀疼的额角,但在我看见自己比起之前长大不少的手掌时,突然会意过来,「哦你是说雀儿喜啊!你让尤弥尔别担心,不过是因为她一下吸收了太多能量而已,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从青鸟蛋孵化,还直接幻化出人形婴儿的姿态,等她自行梳理消化完体内的能量就会醒来了。」说起来这回还是因祸得福,竟然意外地解决了青鸟蛋无法孵化的棘手问题,我按了按太阳穴,「而且吸收了那条炎蛇和凤凰重生时的能量,现在雀儿喜的体质可不是一般青鸟族能比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绝对能头好壮壮的长大成年。」
    「那就好,否则我和金可不知道得被他那副神经兮兮的模样骚扰多久。」稻禾松口气,丢开手中的书,不再为尤弥尔找寻解答。
    「话说你刚才说尤弥尔进不来找我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某人怕你被打扰,把整个房间都下了结界,然后命令我蹲守在这里照顾你唄!」
    某人……「你是说婪燄?」
    「不然呢?你都不晓得昨晚你闹出的骚动有多大,还好你家男人不是一般人,为了封锁凤凰出世的消息,直接一口气把所有身在哈波特尔的人都消除了记忆,还跑去把因凤凰之火烧得只剩下灰烬的山头恢復原状,帮你湮灭证据,他为了保护你这隻浑身是宝的凤凰不被覬覦,手笔还真大,也因为在这的所有人都丧失了一天的记忆,以为今晚才是求神祭典,害得我得把校际旅行多增加一天。」稻禾撇撇嘴,「不过他把你带走之后,我原以为要好几天以后才能再看见你们,没想到不出几个小时他就出现了,什么时候他的能力变这么差了?何况他不是恢復成神了吗?怎么比以前还只是血族的时候,时间短上那么多?」
    「什么能力时间?」我困惑地看着摸下巴思考的他。
    「就是在床上办事的能力……」
    话未完,一颗枕头直接正面砸上他的脑袋,「你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我哪有胡思乱想,」稻禾感到委屈地抱着枕头,「你脖子上那圈痕跡那么明显,我又不是瞎了,不信你自己看!」
    我看向被他塞进手中的镜子,纤细的雪白脖颈果真有一圈骇人的青紫色,「敢做还不敢当,羞羞脸。」稻禾皱皱鼻子,「我又不会因为他对你这副未成年的样子下手就歧视你们,不管怎样,总比你之前那副小屁孩模样,他就毫不忌讳的开吃好令人直视多了。」
    「我真谢谢你的宽心大肚啊!」我没好气地翻了白眼,讽刺道,「麻烦你戴好你的老花眼镜看清楚,这不是吻痕,是掐痕好吗?」
    「掐痕!」他惊讶的前倾身子仔细端倪,「哇塞!你们俩现在玩得这么重口味?幼女play也就算了,还搞性窒息!」
    「性窒息你个头!」我简直要被稻禾的异想天开气笑了,再次拿起另一颗枕头直接闷上他的脸,「你想试就直说,我让你窒息个够!」
    「唔…我…我错了……」枕头底下传出闷闷的求饶声,稻禾挣扎着。
    「哼!」我不爽的坐回床上,「他人呢?」
    稻禾扒下脸上的枕头,扶稳歪掉的眼镜,「谁?」
    「还有谁?当然是那个臭傢伙啊!」我双手抱胸,不悦的说,「要我滚又把我关在房内,吵架讲不赢我就直接动手,差点没掐死我就算了,现在还敢把我丢给你,不亲自照顾我赔罪,我这次不找他算帐把他烧成猪头,我就不是张梓!」
    「哦你说婪燄啊……」奇怪,不是这趟旅行出来前才说不要再见对方的吗?怎么现在又质问人去哪了?到底是因为他没谈过恋爱才会无法理解其思维,还是因为爱情就是无法让人照常理推断,他才始终无法谈上恋爱?稻禾想不明白的搔搔脸颊,「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金和尤弥尔他们呢?」
    「在隔壁房休息,不过婪燄没跟他们在一起。」稻禾的话阻止了我要出房的步伐,「对了,婪燄要我把这个拿给你。」
    看见稻禾交上来的袋子颇为眼熟,我的眉头一扯,打开,琉璃珠手鍊、月牙石项鍊、古代战棋游戏、琥珀石项鍊、求神祭典的服饰等物品,这是自己不慎遗落在那座温泉旁的袋子,婪燄会交代稻禾转交给自己,那就表示他一定是看过里头的东西,如此才会确定这是我的……手抚上那条对自己现在的体型而言已经太小件的白裙,「他……有说什么吗?」只要看到这条裙子……不,或许在自己跑来哈波特尔时,那个聪明绝顶的男人想必就猜到了吧!自己之所以答应稻禾参加这趟校际旅行的原因。
    稻禾摇头,「他只让我照顾好你。」
    残阳西落,即使黑夜来临,街道上仍旧灯火通明,人潮不断,只因今日是哈波特尔一年当中最为盛大的祭典之夜──求神祭。
    膝上白裙绣着妖异美艷的红色花朵,微风吹拂,裙襬摇动间,依稀可见一片红花绿叶如海生波,与之相互映衬的是那被嫩绿草冠盘头固定的殷红秀发,身上的行头并无异于他人,然而那张盛世娇顏依然为她吸引了周遭的瞩目。
    明明就可以只消除有关天空异相的记忆,可他仍大费周章的抹去那整整一日,会不会……他就是想让昏睡的自己不错过这个求神祭?不让自己的重温之旅……出现遗憾?
    绕踝绑腿的草鞋踏上最后一阶石阶,神社前广场的人群已呈现包围圈势,见这情况,看来自己是没法进到最里面亲眼目睹求神祈舞了,我叹了口气,这时,一对少年踏上台阶从我身边经过,「唉,你就别再这么一副老大不爽的样子了嘛!」小鱼伤脑筋的看着自家兄弟那张脸上写着被人欠了几百万的臭脸,「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这个求神祭可是哈波特尔也是这次校际旅行的最大卖点之一,你人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不来参加求神祭不会觉得很可惜吗?小月。」
    「不会。」小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小鱼一噎,正苦恼要怎么继续劝说对方之际,眼角馀光瞄过我,「小月你看,那个女孩子好漂亮啊!」小鱼低声惊呼,「欸欸,她好像在看我们……是不是你又迷倒人家了?」小鱼调侃的用手肘推推他。
    素面的亚麻衫配上修身的暗色长裤,手插在口袋里,俊俏的面容尽显不耐神色,黑发少年顺着友人的视线看过来,与我对上了目光,『我还在想说你怎么还没回来,跑哪贪玩去了。』那名同样穿着最朴素单调的亚麻布衫的黑发青年对我露出不带真心的微笑。
    这一瞬,我突然觉得有些时光错乱。
    小月见对方定定地注视着他,彷彿挪不开眼,儘管眼中没有多数人会有的惊艷倾慕,但仍令他备受厌烦的皱了皱眉,率先移开了目光,「还不走?再囉嗦我就回去了。」他朝前方走去。
    似乎感觉到自家兄弟更盛的火气,不知是不是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小鱼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过不对呀!这样的玩笑他又不是第一次开,之前也没见小月反应这么大过啊!何况以往的女孩可都没眼前这个漂亮呢!「欸小月你等等我啦!」小鱼赶紧跟上。
    『走了。』与敌手用眼神廝杀完的他瞥向我,示意我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那时的自己同现在,依旧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只因为当时的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我不禁撇头转向自己空落落的身侧,略略茫然。
    「欸那个……」
    我回过神的望了过去,「对,就是你。」小鱼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你是不是找不到观赏的位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伙血族学子以小月为中心的环绕,看来又是有人为了要拍马屁先跑来佔位了。
    「会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我不确定的问,毕竟自己可没忽略方才小月看我时的一丝厌恶。
    「不会不会!」小鱼对于自己能邀请到这么一位超级美女,惊喜的快速摇头。
    簫笙鼓铃,神社前的广场空地,一名戴着假面仅露出红唇,头绑发髻的白裙女人在中央翩翩起舞,『求神祭,其实是一段求爱的舞蹈。』当时把我抱起,让我坐在他手臂上,托着我越过前方阻碍,方能看清画面的男人低沉诉说。
    「你们知道吗……求神祭,其实是一段求爱的舞蹈。」这次自己靠着自己的双脚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没有那个男人,却对身边两位少年叙念出当年那名男人说过的话语。
    『因为祭祀神明的神女在有一日巧遇一名受伤的男子,因照料的朝夕相处而產生意外的情愫,本该为神奉献一生的神女却动了真情……』
    「神女一生守候在此,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看着那在舞蹈中展现的哀伤思念,无怨无悔,我莫名心之动摇的戚戚焉,「自从这个传说流传下来后,这里每年都会请歷代祭祀的神女跳这段舞蹈,祈求那个男人能再出现一次,以告慰那名神女的灵魂。」
    小月和小鱼从眼前的舞蹈中分神,注意着那个凝望雪纱飞舞的少女,黯然神伤的宛若她就是那名倾之所有却被爱情辜负的神女,「所以传说,只要对着这段舞蹈真心祈祷,就能再见一次想见的人。」
    少年们微愣,半晌,「哧!」一声极其不屑的嗤笑,「要是祈祷有用的话,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绝望呢?」
    我稍稍偏头,注视小月脸上的嘲讽,小鱼则像是想到什么,难掩心疼地垂眸,『月孃……你曾说过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还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侧躺在床铺上一动也不动,好似灵魂枯竭即将死去的男孩,那双不曾消退红肿的眼空洞的仰望着窗外的月亮,苍白消瘦的小脸满是泪痕,『假使你真的爱我,你怎么忍心放我一个人在这里?假使你真的回到了你自己的家,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曾经,你还说过,你捨不得让我们之间存在欺骗,为何却在最后,那么狠心地留下一个这么大又看不见绝望尽头的谎言给我?
    「在这世上才没有什么神和奇蹟,唯一能信任仰赖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尚未成熟的容顏却有着不再憧憬未来的麻木冷漠,「何况就算这世界真存在着什么所谓的神好了,但无论你再怎么祈祷也不会有用的,因为──」
    身后人海自动退至两旁,让他前行无阻,我微蹙眉的盯着那抹冷冽凛然的背影,就像记忆底层中,那一次次从未透露出留恋温情的转身,渐行渐远的黑色背影。
    「神就是这世界最残忍无情的存在。」所以与其倚赖虚偽的神蹟,不如靠自己的力量,毕竟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小月插在口袋里的双手紧紧握拳,不愿松开,因为在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的松手,不仅没令他如愿的让他所在乎的人得到幸福,反而使他失去了他最爱的人──永远的失去──在那之后,即便他在每个绝望痛哭的夜晚,求神拜佛无数次,也从未出现一点神蹟把那个人送回他的身边。
    祭典结束,人潮散去,独剩我一人站在空荡寂寥的神社前,『因为神就是这世界最残忍无情的存在。』小月的话在我耳边馀音不散。
    「唉!」我大叹一气的抬手按了按眉心,对于该怎么把对未来人生明显不抱任何期望,思想已经偏激长歪的儿子导回正途,我实在毫无头绪啊!
    铃──
    细微的铃噹声乍现,我顿时一怔,铃──铃──铃──似乎随着前进的脚步,铃声越发的接近,在这静謐的空间中煞是突兀,确认真不是自己的错觉,我放下摁眉心的手,却迟迟没有转身,直到铃声消失,空间再次恢復安静。
    『话说回来,如果再算上这件裙子,刚刚那位小妹妹买的东西和那位客人所买的东西,竟然完全一模一样,妈,你不觉得超巧的吗?』
    尚未完全远离的脚步倏地一滞,传统服饰店内的母女交谈未止,『是还挺巧的。』中年妇女附和的说,『不过雾透纱的用途也挺多的,装饰、面料、做衣等等都可以,保不齐那个小妹妹是有其他用处。』
    『她说是用来当裙襬用的。』少女却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我记得她还叫你把裙子的长度修短,改成膝上裙对吧?结果她竟然还额外多买了一条雾透纱说要拿来遮腿,你说这奇不奇怪?』
    忽然,店门被用力推开打断了母女的家常谈笑,一个男人急匆匆的从外面探身入内,就连人都还没完全走进就急忙开口:『你们……』他嚥了嚥口沫,稍稍湿润有些紧缩乾涩的喉咙,『你们能不能再说一次那个什么女孩的事?还有,她长什么样子?又往哪里去了?』关于她的一切,可不可以都告诉我……
    店内的母女目瞪口呆地望着来人,白色的蓬帽被着急前进的速度往后吹落,露出底下那头璀璨的银色短发。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只是在她离开时,看见她好像是往天狗神社的方向走……。』不晓得是被对方完整显露的面目迷得分不着南北,还是因为头一次看见冷酷的对方表现出情绪而被震傻住,少女喃喃回答。
    所以,他会来到天狗神社,进而救下碰上危险的小月,并非凑巧,而是为了寻找某个人,某个……他朝思暮想上百年的…女人。
    终是避不了,早就前晚撞见凭空出现的他时,我就已料想到这局面,深吸轻吐一回,平復略为忐忑紧张的情绪,慢慢转过身,将全身直至足部都包裹在内的白色斗篷上绣着低调华美的水银流纹,本该高高拉起遮掩面容的蓬帽此时却落在身后,完整的露出那张英俊却令人望之生畏的冷酷容顏,无情的薄唇毫无笑纹的抿平着,为他本就威严的气质增添肃杀,银辉色的发丝更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高贵不可攀。
    红发少女与银发男人面对面的站着,彼此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放任时间无声淌过。
    此时此刻,他率先想起的,不是层层叠叠,绵延如水的过往,而是在小月办理入学的那日,丝尔摩特的学园长办公室内,稻禾带着女孩走入他们的视线,口里如此介绍着,『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孙女。』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从来都是孤身寡人的稻禾怎么会无缘无故认领一个毫无关联的女孩作孙女?甚至是那日某个人隐晦的注意,要走不走的态度……「呵!」他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一声,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从不敢抱持任何奢望,因为他亲眼见证了对方身死魂消的那一剎那,所以他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凤凰……原来你成了凤凰啊!」是啊!就连当年那个身为创世神的女人在寻求自我毁灭以后,她曾为他们流过的血泪不也化成了凤凰吗?所以对方现在会以凤凰的姿态重生回来,不也很理所当然吗?毕竟身为人类的她所流过的血泪完全不比当年身为创世神的她来得少。
    「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稻禾表示,他大概是在一百多年前从望城带回变成凤凰蛋的我,从孵化至今大约五十快六十年。」我不再抱有一点隐瞒地回答。
    一百多年前……将近六十年具有意识……「为什么不来找我?」
    听到他提出的问题,我不禁想笑的扯动嘴角,「找你,做什么?」
    我看出他被我反问的一噎,「难不成你的生活会因为我的存在与否而受影响?」我的笑容有点自嘲,有些落寞,「我可不敢有这种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他的呼吸一窒,是啊!当初的那些,说到底不过就是场比赛,是他们游戏人间的恶劣乐趣,但谁又会料到,在他们都没了记忆以后,过程间那些为爱的歇斯底里,求而不得的痛苦挣扎会滞留延续到现在?在他明明恢復了全部记忆力量的现在。
    察觉到对方好似受到伤害般,一闪而过的疼痛表情,我有点于心不忍,「我不说,不是不想认你们,不是因为怨懟还是恨,我只是……想重新开始。」想放下那一段段不堪回首的经歷,想以新的心,新的灵魂面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崭新未来。
    「重新开始……」他衝动的上前一步,「这和与我相认会有衝突吗?而且就算要重新开始,难道就代表要把过往的一切全都捨弃吗?难不成在你眼中,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就没有一点令你留念的地方吗?」
    ……怎么会没有?我垂下眼帘,不敢去看眼前这名原有的沉稳冷酷已摇摇欲坠,神情开始萌生出激昂的男人,如果真的没有,我现在怎么可能又会站在这里?
    对方的沉默扯疼了他胸口的位置,这些年来,他独自一人面对那座他们曾共同生活过多年的空荡王殿,凝视着那高高掛起却不曾有人真实穿过的艳红嫁衣,回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设想假使后面的伤害从未发生过,他们之间又该会如何执手相伴,百年岁月,就连滴水也会穿石,何况是由他身心都无法抑制萌发的朝思暮念,全都在在向他说明一件事……。
    「那他呢……」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好似在隐忍着什么,「如果因为你想重新开始,所以不愿来找我,那么婪燄呢?」就前夜那个男人不顾一切保护对方的姿态,还有那脱口吶喊的名字,足够证实他早已清楚对方的身分,凭什么……凭什么婪燄能知道她的身分,他却不行?
    彷彿听见他不甘的心声,挣扎数秒,我还是抬眼望向他,「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雷湛。」
    相隔百年以后,她终于再次亲口──并非仅存在他回忆幻想中的──唤了他的名,却是在告诉他,要他接受往事皆已随风……「过去的都让它过去?」他扯出嘲讽的笑意,又踏出了一步,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只剩隻手,「既然都过去了,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求神祭的这个时间点?」
    被他堵得语塞,「张梓……」相隔百年以后,他终于再次在人前──并非仅在睡梦囈语中或者他一人独处时不经意脱口的──唤出了这个名,还是在这个名字的主人面前,「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明明最放不下过去的,就是你。」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言放下过去,那么你就不会再特意追求,执着于所谓的〝新的开始〞,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言放下过去,那么你就不会再害怕受伤的回避我们,害怕与我们相认后的未来,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言放下过去,你现在……」雷湛难受的嚥了嚥微疼的喉咙,「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我第一次以雷湛的身分站到你面前,我们第一次共度一日一夜的地方。」即使不是最初相遇,却是我们之间爱情最初开始的地方。
    内心强震,我不自觉的微微睁圆双眼,盯着在我面前苦口婆心的男人,「我只是……放心不下小月,偷偷跟着他来的而已。」
    「呵,你知道吗?」雷湛一声苦笑,对于对方的不愿承认,他的嘴里忍不住泛起苦涩,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在眼眶下轻轻摩擦,「每当你在逞强,言不由衷时,你的眼睛都会故意睁大的瞪着那个你想要让他相信你的人。」他是了解她的,了解她的每一个小动作,了解她性格上的每一处彆扭,因为他们曾朝夕相伴了那么多年,因为他曾独自在他仅剩的记忆中缅怀她了那么多年。
    「张梓,你还是爱我的,对吗?」
    我愣住,呆望着这个引颈期盼的男人,「……就算……」我咬了咬唇,似是不甘愿地承认,「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好了,这也不构成我要自曝身分,然后继续和你们纠缠的理由啊!曾经的你们把爱情当作游戏,把我的归属看作胜负,难不成你现在要告诉我,如今物是人非以后,你才惊觉你其实是爱我的?」我不服气,不想示弱的瞪着他,一双大眼红灿灿的。
    「如果我说是呢?」他极其自然的回覆我。
    我震傻住,不可置信的瞠目结舌。
    「张梓,我爱你。」
    『张梓,对不起,我爱你。』在记忆深处,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个雨夜,曾经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窗边用来赏雨的贵妃躺椅边缘,那个男人同眼前这名男人,拥有一头耀眼的银发。
    「可我不相信……」我下意识的倒退一步,被对方的惊人之语吓得脱口而出。
    不只是雷湛,就连我自己,两个人皆怔住,这刻不经意的言语似在佐证方才雷湛吐出的那些个〝如果〞言论正确无误,那被深埋在我内心底层的惶惶不安──始终无法相信自己能获得真实存在的幸福──我重生以来,一直逃避面对的真正恐惧。
    不自觉的,脚步开始后退,当我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转身想要跑开,逃离雷湛面前,「张梓站住!」好不容易再次和对方重逢,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对方走!
    鏗!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相互碰撞,我不敢相信的回过头,一道金色的虚影护在自己身前,挡下雷湛使出的神力攻击,从我的角度看不清来人,雷湛的表情却告诉了我答案,「婪、燄!」即使虚影的朦胧不足以让人看清面貌,但从开天闢地之时就作为的敌手,再加上这世界里唯一能与他匹敌的力量,除了那个男人,不二他想!雷湛咬牙切齿的微微瞇起灰眸。
    发现雷湛没有再朝前的逼近,似乎是被那道金色虚影阻挡了下来,我见机不可失的扭头快速跑离,「张梓等等!」雷湛不肯放弃的追着,「不然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愿意相信我!张梓──」手中不断甩出神力,却通通被那道金色虚影挡下,丝毫无法绊住对方逃离他的脚步,最后只能眼睁睁的放任那抹娇小背影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无计可施的雷湛恶狠狠地瞪着那随少女离去,逐渐淡化消散的金色虚影,「可恶!」
    不敢在哈波特尔再多逗留的我混在一群学生中回到丝尔摩特,正想找某人算帐顺便询问那道金色虚影是怎么回事时,面对空无一人的招待所,注意到我傻傻站在房门口的尤弥尔停下脚步,「咦?你不知道吗?」他目光扫视我脸上的错愕,「婪燄他回金多司囉!」
    我呆呆的环视旁人,见稻禾、金、尤弥尔都没有一点讶异此时此地的空荡无人,唯有我一人反应不及,「他没告诉你?」金问完,看我呆滞地摇头,又转看向在婪燄离开时,被交付照顾少女任务的稻禾。
    「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啊!」稻禾赶紧摇手撇清责任,「照往常的经验,婪燄那傢伙要是有什么想法或决定的话,小梓怎么说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啊!」
    这话倒是说的有理,就连我想要责怪稻禾没传话都没办法,「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被人这么无缘无故放鸽子,令我有点莫名的不爽。
    三个男人互看对方,结果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到探询的意思,「你们这样看对方是什么意思?」我挑眉,「怎么,他没说?」
    他们三人的无语证实了我的猜测,些许的不爽直接晋升为不悦,「没说就算了,少了他,我一个人倒清静。」与口中无谓话语不符的是啪一声震耳的甩门声。
    三个男人面面相覷,这两个人…是又吵架了?
    几天之后,明面上依旧淡定如常,背地里回到房间却是一人忿忿地在枕头上挠爪,「还不回来?……好,很好,有本事就别给我回来了!」一进到房间,把自己丢到床铺上的我,望着天花板上的灯,鼻腔嗅到的是某个男人惯用的古龙冷香,那是身下被褥散发出来的味道,「该死的,主人都走了,你个香味还这么阴魂不散,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东西,死不让人省心,嘖!」我低声咒骂着,身体却更诚实的翻身,把脸埋进那已经丧失体温好几日的枕被当中。
    这日,协助学园内老师处理完几项杂事,准备过去和稻禾说明的我隐约从尚未完全关紧的门外听见一个人名,猛然煞住本要推门进入的动作,屏息隐身在外。
    「那个婪燄…请问你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吗?」稻禾的口气不像平时那般轻松随意,带着一点对上位者的尊敬和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事吗?」一道好听美妙的温醇嗓音从通讯器里传出。
    「呃…呃…也没什么事啦!」即使对方的口气听起来温和客气,稻禾仍不敢放开手脚的自然谈话,毕竟他太过了解这名男人美好表面下的恐怖无情,「我就只是单纯的想问问而已,毕竟你这次回金多司好像都没跟我们哪一个人说什么时候会回来,我怕到时候小梓问的话,我们总要有个底才能回答她吧?」
    一阵无声沉默,稻禾不明所以的敲了敲通讯器,「哈囉?有人在吗?是断讯了吗?怎么突然没声了?」
    「她……不会问的。」
    那人的回话令稻禾敲击的动作停顿住,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他,又是好一会儿的无言,久到稻禾忍不住出声,因为他知道恐怕不是通讯器出现故障,而是通话的人有问题,「婪燄?」
    「如果……她真的…问的话,你就转告她……」说话的人时不时中断,像是犹豫挣扎,又像是在做什么自我的心理建设般,「请她放心。」语毕,立即掛断,好似再慢一秒就会反悔,说出什么改口的言论。
    嗄?放心?这是代表什么时候?稻禾困惑的盯着掌中的通讯器。
    因为难得一整日都没看见少女的踪影,稻禾主动来到招待所,一进门便在公共区域看见抱着婴儿不撒手,一下摇晃轻拍,一下轻声细语自说自话的尤弥尔,以及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神鄙视尤弥尔的金,「你们都在啊!」稻禾向他们打招呼。
    「嘘!」尤弥尔忽然大动作地竖起食指,向稻禾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吓得稻禾僵在原地,「你小声一点,不然会降低小雀儿的睡眠品质的!」
    稻禾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别理他,当他在发神经就好。」金搧搧手示意稻禾放松。
    「阿金你怎么这样说我!」尤弥尔委屈地瞪着金。
    「不然呢?叫我们安静别吵小雀儿,你自个儿在那不断无病呻吟又算什么?」金没好气的撇撇嘴,「要是你真想安静,首先你就先闭上你的嘴。」
    「你懂什么?我哼的可是世界有名的交响曲呢!我看育儿书上说气质得从小开始培养,让孩子听古典乐长大准没错。」尤弥尔反驳。
    「嘖,什么古典乐,我只有听到魔兽幼崽死前的哀号而已,难听死了。」金嫌弃的皱眉,这傢伙从以前就什么能力都强,唯独五音不全,而且还不自知!「为了小雀儿好,也为了放过我的耳朵,你就行行好闭上嘴,还世界一个清静好吗?」他掏了掏被荼毒已久的耳朵。
    「什么魔兽幼崽的死前哀号,阿金你真是太过分了,我才不会相信你,我自己问问小雀儿。」尤弥尔说完就低头朝怀中沉睡的婴儿嘀嘀咕咕几句后抬头,带着一脸自傲的笑:「小雀儿说我唱得好听极了,阿金你实在太不识货了。」
    亲眼目睹一齣尤弥尔的自导自演,金十分不赏脸的大翻了一对白眼,低声碎念:「果真病得不轻,嘖!」
    即使听力优秀如尤弥尔,他还是很好脾气的笑着当作没听到,基本上在他看来,金的出言不逊不过是因为对自己可以和老婆恩恩爱爱心怀忌妒而已,就是标准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故意嫌我唱得难听,我就偏要继续唱,羡慕死你,哼!
    熟知自家兄弟恶劣脾性的金在尤弥尔准备继续开下一场演唱会时,及时出声打断把话题导向另一人,「稻禾你怎么过来了?」因为稻禾身为学园长,本身在丝尔摩特学园内有既定的住处,之前他和女孩都是住在那里,后是因为婪燄的缘故,女孩才跟着住进招待所内,往常除非有事,否则他倒是极有眼色的少来打搅婪燄与女孩的二人生活。
    「喔,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小梓而已。」稻禾坐上沙发,「对了,你们最近有听说过金多司有发生什么事吗?」
    身为血族最大家,又是前亲王的尤弥尔却默默转头看向金,好似他才是掌握一切权力的人,从两人成为好友并开始合作以来,的确专门负责尤弥尔一切不想理会的──几乎是所有事宜──的金接收到好友的探询眼神,无奈的轻叹一口气,不管在不在亲王之位上,这傢伙随心所欲,只管只顾自己生活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没听说有什么消息,难道你有收到什么风声?」经过这么多年的相识,金也清楚稻禾背后的庞大情报网有多惊人。
    「这倒没有。」自知自己的问法引得对面两人的警惕,稻禾赶紧解释起自己这般提问的理由,「稍早的时候我有联络婪燄……」他把他和婪燄的对话全盘托出,说实在的,他既搞不懂婪燄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又莫名的觉得诡异,因此他决定找这两个在金多司号称最具有智慧的血族来讨论讨论。
    叩叩,「请进。」躺在床上的我闻声坐起。
    「嗨!」一颗金灿灿的头颅从门缝探入,带着如孩童般的可爱笑脸,「方便打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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