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踏进葬礼范围,第一时间投来的目光有三,因此婪燄也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尊贵的三位亲王,因为谁也不想落后,便只好一起到来,很显然的,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这名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由左至右是并蒂、阿雷季、沉,「小梓小姐,多拉斯亲王日安。」
    「真是稀客,没想到小小的葬礼竟迎来了如此身分贵重的客人。」婪燄站直身体,位置落在我的左前边,是个保护意味与佔有慾浓烈的角度。
    「亲王大人日安,我的腿脚不方便,不能起身行礼,还望三位大人见谅。」我的态度不卑不亢,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无妨。」阿雷季不在乎,「多日向多拉斯亲王府递拜帖求见小梓小姐未果,想着这样的日子,按小姐重友的性子定会参加,吾等便怀抱着最诚挚的心意前来祭奠。」
    拜帖?我瞄了婪燄一眼,依旧是看不出端倪的微笑,对面三位人精发现我的眼神,心里很是清楚,果真如他们所想,对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婪燄把帖子通通挡了下来,「这阵子我的身体多有不适,无法与诸位大人会面,真是非常抱歉。」
    「我也是这么想的,肯定不会是某个男人私心把你藏了起来。」并蒂媚眼意有所指地飘向婪燄。
    藏算什么,他还关过我呢!我面无波澜,「请问大人们找我有何事?」
    「这次能揪出因可靳这名叛徒,阻止阴谋,小姐可谓是不小的功臣,十日后由我们三位亲王合办的庆祝晚宴上,希望小姐能赏面成为座上宾。」阿雷季收敛起爆脾气,难得勾起合宜的微笑,多了几分斯文的气质。
    全场一声明显的倒抽气,赏面,不管是偷覷还是观察的血族统一惊讶的看了过来,「庆祝晚宴?」我略为讶异的瞥向婪燄,而且说是三位亲王合办的,「你没参与?」听起来就是个拉拢势力的好机会。
    「我没空。」婪燄似乎有些不太自在的把手插进口袋里。
    「可不是吗?自从因可靳事件过后,多拉斯亲王起初几日还有活动,后面却完全断了消息,若非还有里尔家小子在活跃,我们几位都要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亲王去哪儿搞大事业了。」并蒂调侃。
    「谁在说我?」
    稚森伙同自己的父母前来,脸上是熟悉的戏謔笑容,金和克莱茵对他们行礼完后,克莱茵弯下腰与我平视,手友好的搭上我的肩膀,轻声慰问:「身体好点了吗?」
    我正想开口,有人快了我一步,「她很好。」婪燄不着痕跡的拨开克莱茵的手。
    金的眉头微乎其微的挑了挑,我朝他递了一个暗示性的歉疚眼神,「我没事。」微笑亲自回答克莱茵的关心。
    克莱茵显然没把婪燄的举动放在心上,「没事就好了。」高兴扬起笑容。
    「家师非常想要当面向你道谢。」就连寡言的沉都开口邀请。
    我看回三位亲王,「三位大人的邀请我心领了,不过各位也看见了,我目前身体有恙,腿脚也不便行走,怕是参与如此盛大隆重的场合会给各位带来不便。」
    沉麻木的眼神扫了我全身,最后停在双腿上,「站不起来吗?」
    当问句出口,他的眼睛似乎浮现一点温度,我微怔,「诸位亲王不必掛怀,小梓的事有我处理。」婪燄开口说完便弯下腰把我横抱起,「前面没人了,我带你过去。」
    被甩下的眾人愣了几秒,「阿森,小燄这是吃错药了?」克莱茵喃喃询问自己的儿子。
    稚森闻言,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无奈一笑,想说什么又注意到一旁的亲王们,「各位大人请别介意,最近多拉斯亲王情绪上有些紧绷,若有失礼处,我代他向你们致歉。」稚森优雅的行了礼。
    「稚森。」前方传来呼唤声。
    稚森倒像是知道婪燄的意思,「失陪了。」边说边提了手边的一张椅子上前去。
    葬礼上的人们随着婪燄的移动而分成两边,空出了墓碑前的位置,稚森把椅子放到了墓碑之前,婪燄把我放到椅子之上,「梅呢?」他问。
    「去提安家抓人了。」稚森叹道,「再怎么逃避现实也都半个多月了,也该出现…啊,说人人到。」
    梅拉着一名身形貌似少年的男人踉蹌走进,婪燄和稚森眉毛一抖随即平静,等他们走近我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臭味,「没打理过再来吗?」婪燄瞟了一眼身体微晃不稳的提安,看向梅,语气听不出怪罪或什么的。
    「好歹也洗个澡吧!」稚森皱皱鼻子,「这是公眾场合。」
    「洗过了。」梅的语气中不难听出疲惫与无力感。
    金色的眼睛回到提安身上,着身的西服凌乱,像是被人硬套上的,柔软的头发捲翘,天使般的脸庞泛着酡红,眼神迷离朦胧,感觉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酒呢?」提安呢喃,「我的酒呢?那个谁谁谁你去拿瓶酒给我。」他的手左右摇晃的向前伸出,食指正好指向了他前方位置的我。
    婪燄两眉迅速一皱,稚森赶紧把他的手压下不让他指着我,「这里没有酒,你清醒点。」
    「没酒?那带我来这干嘛?我要喝酒,走了。」提安甩开稚森的手,转身就要走。
    婪燄出手扯住他的后领,丝毫不客气地把人丢到墓碑前,低声喝斥:「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场合!」
    提安撑起身体,抬眼正好对上墓碑上的一张画像,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僵硬住,一动也不动维持半伏的姿势,我们看了半晌,「婪燄,去询问巴德鲁家主葬礼是否能够提前结束,然后去拿些酒过来。」
    没有得到答覆,我转头望向他,婪燄显然不太愿意的抿着下唇,「好吗?拜託你。」我眨了眨眼睛。
    几秒鐘后,婪燄勉为其难的点下头,带着稚森和梅处理去了。
    四张椅子,一座墓碑,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半圆的面对着墓碑,一声不发的逕自喝着酒,而我手中的是一杯温热的开水,「你别喝酒。」那个虽说要事事以我为主的男人仍有些霸道尚未收敛,直接塞了开水杯子给我。
    「还差两个月就三十年了。」提安颓丧地靠着椅背,忽然说道。
    我们朝他看去,「我们一起搬进交谊厅的那天,你看起来超傻的,憨厚老实只差没拿笔写在脸上,哧。」提安嗤笑一声,「你就只有下棋厉害一点而已,别人围剿叛徒,你去凑什么热闹?为什么不好好在家休息,等事情过去就好?」
    「告诉你多少遍,天塌下来还有强人顶着,老大当时虽然倒了,不过不是还有稚森吗?不是还有其他亲王吗?有他们顶着,你去干什么?你说啊!你当时去因可靳那傢伙的亲王府干什么?」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事情结束以后,我们两个要单独去旅行,结果搞成这样,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臭傢伙,没事找事很好玩吗?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脑子不灵光还有我,为什么不来跟我说?我要是知道,肯定会拉着你不让你去的,非去不可的话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帮你顾着背后,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把我一个人丢着是什么意思!」提安气得大吼,连酒瓶都摔在了地上。
    拳头握得死紧,「小梓说……」哽咽,「小梓问我,喜不喜欢你,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间隔许久,我发现提安像是憋着气,整个眼圈都泛了红,最后撑不住的出声:「哧!…呜……」
    眼泪如同听闻噩耗那天,溃堤而出,略为惨白的唇瓣清晰颤抖,些许敞开唇瓣可见里头的白齿仍紧紧地咬着,最后他彷彿承受不住地缓缓抱住了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洗涤他的脸庞,白齿松开,「呜…傻瓜……」就说你是个大傻瓜,为什么还不懂得变聪明些?
    看着提安,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捉住衣襟,低下头忍受胸口的隐隐作疼,一隻白皙的手穿进我的视线,握住我的手,我抬眼,婪燄眉眼心疼,那双金色的眼睛宛若在对我说:有我在,别逞强,罪,有我替你揹。
    顿时,艰难的呼吸顺畅不少,我撑起笑容对他示意没事,他把手揽过我的肩头,纳入怀中,吻了吻我的额角。
    黎明将至,提安颓废的倚着墓碑,席地而坐,我坐在椅子上,熬夜整晚难免昏昏欲睡,「小梓。」哭哑的呼唤。
    我提起精神看去,提安哭肿的双眼落在虚无,他的双臂抱着自己,像个无助的小孩,唯一的支撑便是那座墓碑,「你说,这世上有灵魂吗?」
    我一怔,「孔令曾告诉我,他觉得只有这一辈子和我相处还不够,他想要生生世世都和我一起。」
    『感觉…不够呢!』健壮的男人慵懒地支着头,脸上不是平日里的宽厚,而是少见,或者提安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只有他才见过的,晦暗不明的眼神,那样的孔令每每都令他感到难以捉摸,『总觉得和你相处的时间都过得飞快,感觉不管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哈,我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这世上和我最合拍的,也就只有哥们儿你了。』提安大笑。
    『一辈子,两辈子…不,生生世世好了,提安你觉得呢?』孔令微微勾起一侧嘴角,成熟沉稳的迷人风采,朝对方递出一隻手,『愿生生世世,灵魂相依,彼此不离。』
    提安记忆犹新,当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自己还愣了好几秒,笑出声:『我们谁跟谁啊!好兄弟还搞得这么煽情。』
    伸出手,搭上那片掌心,『我们这么合拍,肯定是得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否则失了你这个好兄弟,我多吃亏,你说是吧?孔令。』提安灿笑,耳根微红。
    「有。」我说,提安迷濛的望向我,「这世上,有灵魂。」
    「所以你别放弃自己,为了下一次相遇,你必须振作起来。」温柔又坚定。
    为了下一次相遇,提安咬了咬唇,「但要是相遇了,他也不记得我了,我也认不出他,会不会我和他…就错过了?」
    「虽然没了记忆,但有些感情是雋刻在灵魂里的,即使容顏不再,当你们相遇时,一定会有所感觉的,哪怕错过一次两次,就算有过争吵仇恨,只要不放弃……」
    『我不会放手的,就算是死也不放!』金色的兽瞳偏执执着。
    「总会走到一起的。」我不禁扬起淡淡的笑容,「所以哪怕你放弃了自己,也请你为了他好好活下去,相信这个世界,相信爱情。」语末笑容加深,苍白的小脸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靨,好似十八岁时候的少女。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提安吸吸鼻子,撑起笑容,回头凝视墓碑上的画像,男人温和的面容上有一抹宽容的笑意,就如过往岁月中,那个男人总是包容自己的胡闹任性,额贴上它,「生生世世,灵魂相依,彼此不离。」这次换我走在你之前,怀抱爱情,等你。
    感觉到灼热的目光,我偏头看去,不远处是清理好环境的婪燄三人,视线与他交会,藉由目光的热度,显然刚才和提安的对话他没有错过,我垂下眼帘,静了一会儿,又抬眸看他,露出微笑,「来,」伸出手,「回家吧!」
    婪燄大步向前,牵住我的手,握紧,「嗯,我们,回家。」弯腰抱起我。
    因为熬夜参加葬礼,翌日我睡到了下午才起床,坐在椅子上的人转头,「怎么是你们?」
    稚森和梅放下手边的工作资料,「老大和小月盖房子去了,不晓得你会睡到什么时候,所以要我和梅来顾着,等你醒来去叫他。」
    稚森解释完便要起身,「等等,我想问你们几件事。」
    我撑坐起,梅俐落地帮我在身后垫好枕头,「谢谢。」我舒服的往后靠好,梅淡然的表情在面对我时变得温和许多,「因可靳事件的后续发展怎么样了?」
    稚森没有太多迟疑,显然不意外我的问题,「因可靳倒下后,底下的附庸经过彻查,合谋的有五家,照律法实际参与人处死,其馀家族成员给予削爵,终生为民不得晋升处置,剩下与事件无关的清白家族解除附庸状态,几乎平均的被三大亲王底下的人手收编。」
    「多拉斯家族呢?」
    「本来老大是最快出手的,预计能收復三分之二以上,但后来……。」稚森没说下去,他知道我已明瞭。
    还记得婪燄当时的势在必得,在其他亲王还忙着清查还有无叛徒并理解完整事件时,他已窥得先机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头,在现今血族贵族势力发展成形稳定的状态,这次的动盪非同小可,一名亲王的垮台,简单来说就相当于血族五分之一的势力群龙无首,尤其因可靳还是位当了超过百年的亲王,底下势力庞大且繁复,不说完全收纳,三分之二也是一笔可观的数量,至少也是几十个家族,更别提其中涵盖的人口数还有领地、產业了。
    正如婪燄对我说的,他若成功,无疑能把多拉斯家族推向另一个高峰,更胜尤弥尔在位时的神话。
    可惜,他停手了,不为需要静养的自己,而是为我这个半身都躺进棺材里的人类。
    「这阵子老大只让我维持基本的运作,没有其他计画。」但多拉斯家族的產业在尤弥尔时期,本身就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金多司的经济命脉,后来婪燄接手,有他们几人配合,短短九年也只够他们五个小辈完全熟悉后锦上添花而已,而现在婪燄为了全心全意照顾女人,把所有的工作都丢了下来,提安丧志,梅又忙着和帕金格处理医疗问题,一下是婪燄,一下是伊莲妠,还有眼前这个女人,只剩他一个人负责,忙得够呛,简直跟个陀螺似的,稚森觉得婪燄可把他压搾得够彻底的,不过看提安昨晚的情况,也许再过个两三天他就能去把提安抓来一起陪他受折磨了,稚森在心里敲着小算盘。
    「当初前亲王大人遗留的家族优势,与现在收拢因可靳势力的三位亲王算是持平,老大也因这次事件在所有血族面前站稳了脚步,整体来看,老大不算损失。」梅担心我会在意自责,主动解析局势。
    不算损失,「他要的,不只是这样。」我扯扯嘴角,对婪燄而言,他的野心从不止于〝不算损失〞上,『无关权力,我只是…不想输给他。』他要赢,不只是赢其他亲王,更要赢那个缔造神话的男人──他的亲生父亲,尤弥尔。
    「没错,」稚森认同,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婪燄对尤弥尔的情感,「可他依然选择了你。」即使对自己父亲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以及誓死超越的雄心,但在面对女人垂死绝望之时,婪燄还是选择了爱情,甚至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考虑、挣扎。
    「小梓,老大他真的很爱你。」梅望着我,轻声说道。
    我沉默了几秒鐘,「三王合办的庆祝晚宴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一怔,我看向他们,发现他们眼中的犹豫,「不是庆祝晚宴吧?」我说。
    他们互看一眼,「是,的确是要公开因可靳完全的罪刑并有庆祝的意思。」稚森说,停隔一下,补充道:「檯面上。」
    「藉由这个名目,晚宴上会聚集所有贵族,并在公爵位阶其中挑选下一任亲王的候选者,而为了公平起见,通常会由剩馀的四位亲王联合操办,给予亲王与候选者彼此拉拢的机会。」梅说。
    「不过这阵子老大是谢绝会客,挡掉了大批自愿的追随者和拉拢者的机会。」稚森扒了扒淡金偏亚麻色的头发。
    「可这样的场合,亲王他们为何要邀请我参加?」分明是上百位血族贵族的盛大晚宴,还独独邀请我这一名微不足道的人类。
    「不管是哪位亲王,多拉拢或与另一名亲王亲近都是必须的,不说沉、并蒂、阿雷季三者之间的关係好坏,老大于他们本来就是新来的角色,上任以来,拉拢试探的小动作不断,可老大几乎算是油盐不进,与他们保持着差不多友好又差不多疏远的态度,加上这次因可靳的事件,他表现出不一般的能力,打破三位亲王略为小看的心思,没了试探的必要,想拉拢尚且找不到突破点,何况目前局面是,并蒂是我们这次的合作者,沉与他恩师被我们解救,欠了两个救命之恩,在剩馀的四位亲王中,老大隐隐成了中心者。」
    「不论阿雷季和并蒂,就算是沉也不会喜于这样的情势,太受人制肘了。」
    我点点头,能理解稚森和梅的意思,亲王共治讲究的就是平衡,可现在明显这种平衡的天秤正往婪燄倾斜,这对同为亲王的另外三人来说,怎么会甘心?
    「可又关我什么事?」我不解,照理来说,因可靳事件结束后,即使他们欣赏我这个人,但到底我是个人类,心高气傲的血族亲王怎么会看得上我?
    「你还不明白?」稚森笑。
    明白什么?我眨眨眼睛,梅看见这副娇憨的模样,勾起温柔的微笑,「你是老大的弱点。」
    我一顿,「不仅如此,你还是老大手中最令他们忌讳的资產。」
    稚森的这句话我就不懂了,「我就是个人类,有什么忌不忌讳的资產,他们谁来一根指头都能随便杀死我。」我失笑。
    「小梓,我这么说好了,回顾这次的事件,我们能成功,你觉得其中有哪一个环节是多馀的吗?」
    我微愣,想了想,摇摇头,「没错,稻禾负责侦察并提供后勤支援,老大策划整个计画,皇甫靖凌潜进沉亲王府搜救人质,雷湛强势由后突破因可靳亲王府吸引走大部分武力,整个环节缺一不可,可以说是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说稚森不自豪是骗人的,在事情未爆发之前,他和婪燄曾预估过伤亡损失,他们当时本以为牺牲大部份资源后能险胜,并在事后从其馀亲王手中勉强保住自身,没想到最后的损失结果却是可以少到当作忽略不计,还让沉欠下了救命之恩的人情债,至少在沉还完人情之前,这名亲王可以算是友方的势力,「然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组合?」
    「是你,」看着我怔忪的样子,稚森和梅都眼露暖意的笑着,「他们这些人会来到金多司,并参与到其中,都是因为你,甚至多亏有你,老大才能重新甦醒。」
    「我可以肯定这样的组合,世上无人能敌,但前提是,你才是这个团队的中心,他们都是为你而来。」稚森点出,「拥有你与你背后这些人脉的老大,才是现在真正使其他三位亲王忌惮的多拉斯亲王。」
    「也就是说,拉拢你就等于拉拢老大,就算拉拢不到老大,你的离去也足以拔掉猛兽的尖牙,恢復成令人揉捏的软柿子。」
    「呵,」听到梅的形容词,我忍俊不住,「婪燄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是颗令人揉捏的软柿子。」否则他怎么有办法在尤弥尔手下苟延残喘,甚至成长茁壮?
    「不过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简单来说,三位亲王现在就是想给予我尊贵的荣宠,拉拢我就对了。」
    稚森他们点头,「可惜,就算拉拢我也没多大用处,我都快死了。」我失笑摇摇头,梅和稚森听见我的话,低了先前几分愉悦的心思,「这样的场合,婪燄恐怕不能不参加吧?」
    「嗯。」身为亲王必定得到场,就算不拉拢,也必须审视候选人的资格,与其他亲王们投票,「只是我看老大的兴致不高就是了。」稚森想到他和婪燄汇报晚宴的事情时,婪燄淡淡的表情,比起以往的不动声色,那是明显的漠不关心。
    最近几天,稚森心里总有感觉,婪燄似乎已经没有心思在工作上,或者说是没有馀力,因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感情上,和以前不近人情倒像是没有心的男人相比,相距甚远。
    原来一个看起来再无情的人,倾心去爱后,竟可以到达放弃自我的地步,彷彿生活了上百年,之所以无情,都是为了能把所有感情付诸在一个对的人身上,不浪费一丝一毫在其他不相关的人等身上。
    话说,这不相关的人等貌似也包含着自己,稚森摸摸鼻子想。
    「我会让他去的。」
    稚森听见床上的女人说道,停下了内心的感想,「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亲王,怠忽职守也该有个限度。」我垂下眼帘,云淡风轻的笑着。
    晚餐时刻,距离餐厅门口最远的餐桌一角,一盘圆圆的白色餐盘上有一撮小山般的白肉,丝丝缕缕柔软的层叠在一起,宛若上好的丝绸,「小梓来,我帮你剔好了刺,这条龙芠鯖鱼是上午刚捕上来的,很新鲜,你多吃点。」婪燄掛着讨好的笑意把餐盘往我面前一推。
    一双筷子夹取了些许鱼肉,放进嘴里,「嗯,挺鲜的。」小月满意的点点头。
    婪燄温暖的眼神从我移到小月咀嚼的脸上,降温几度,口气仍旧温和,「小月,盘里的鱼还有,别抢你妈妈的份。」言下之意,别抢老子的爱心。
    小月瞥了半身剩骨的鱼,又瞥向我面前整理好的鱼肉,「这儿有人殷勤献得勤快,我干嘛不吃?」坏坏一笑,继续要夹我盘里的鱼肉。
    这殷勤可不是献给你这小子的!筷子尚未落下,餐盘被往旁边移了一点,「小梓你听,连小月都知道我在献殷勤,你就吃点吧?」婪燄笑道。
    看着那抹帅到足以闪瞎人类眼睛的笑容,我在心中无奈的笑着,表情维持漠然,「嗯。」筷子夹了一些鱼肉放进嘴里,发现小月和婪燄都十分关注的盯着我,期待我的答案,待我咀嚼完吞下,慢吞吞地说:「很鲜。」
    「看吧!我就说比起红肉,月孃更爱吃鱼。」小月昂起下巴邀功,似乎稍早时段婪燄和他曾经讨论过相关话题,「她以前老说,吃鱼会变聪明。」
    闻言,我不禁笑起,睨了自家儿子一眼,「那你说,你是不是被我养得很聪明?」
    「怎么不说是我的基因好?」婪燄不甘示弱。
    「你?」我瞟向他,「你不知道吗?先天的条件不是绝对,后天的培养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我之所以这么优秀,都是月孃教得好。」小月附和。
    婪燄挑眉看着我们,我和小月对看一眼,默契的一同笑起,他见状,放任我们继续不羞不臊的自吹自擂下去,表情柔和的扬起浅笑,有妻,有子,他真心满足。
    他想,他终于明白当年那首歌的意义,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好在,他还没失去她。
    吃饱饭后,我让婪燄抱着我去了庭院,他本是不同意的,觉得天黑了,风冷,气温又凉,「可我今天还没去看我们的家。」一句平淡的话,瞬间击败了他。
    小月看我情绪好上许多,便寻着帕金格等人学医补足旷课几天的进度去了,因此只有我和婪燄两个人,他陪着我坐在草地的绒布上,望着不远处仍赶工赶得如火如荼的区域,安静不语。
    「门廊上放张摇椅吧!」
    婪燄看向我,「这样以后我们就能坐在那里看日出日落。」
    他不禁随着我的话想像出那个画面,一男一女并肩或者相拥而坐,橘黄的日光洒在彼此的面容,底下的椅子轻轻摇摆,氛围安逸亲暱,「嗯,那把花也种在这里,这样以后能一起欣赏。」婪燄指向木屋的左前方。
    我想像了一下,「什么样的花?」转头问他。
    「这你怎么会问我呢?我不是把选花的工作交给你了吗?」婪燄失笑。
    听他一提,想到那本厚厚的花卉图集,嘴唇扁了扁,「太多了,我还没看完,选不出来。」清淡的眉宇因为苦恼和扁嘴的动作,多了些许生气和调皮,「不如你去帮我把书拿来,然后你帮我挑出几个让我选。」不客气的指使道。
    他坐着不动盯着我笑,「笑什么?快去啊!」我挑眉催促。
    「好──遵命,我的女王大人。」他调侃道,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你坐在这,别乱跑。」
    我失笑几声,现在的我连走都没办法了,还能跑得了?「瞎操心。」嘟囔道。
    忽然,眼角馀光发现一人从阴影处走出,我转头看去,对视了一会儿,「雷湛。」
    婪燄边走边想起刚才的对话,脸上的笑抑制不住,对方刚刚说我们呢!还主动和他谈起了以后的日子,加上最近这几天不分你我的颐指气使,啊!感觉真是太舒爽了,通体舒畅!
    如果以后的日子都这么幸福,那他真的准备考虑退休了,嗯……不晓得小月行不行继承王位了?而且要是小月继承亲王之后,未来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对方过两人世界了,啊…真是个不能再好的主意,婪燄忍不住笑弯了金眼,步伐又快了几分,心里打着算盘,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来制定一个亲王继承人的速成培训计画。
    魁武的男人与我并肩而坐,望着相同的方向──那群忙得脚不着地的建筑工人,「气消了?」
    他隔了好几分鐘,才低低的发出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的,「嗯,……你呢?」雷湛停顿一下,「气消了吗?」
    我也没有立即回答,拖了一下,「嗯。」轻声回应。
    两人从此陷入无止尽的尷尬静默,好像从前的我们也是如此冷战,谁也不理谁,等着对方先低头认错,这样的置气其实只是在比,比谁比较爱对方,因为爱人恆多者,总是比较卑微也容易妥协。
    「张梓……」他唤了一声,心中有千言万语,比如他想告诉对方,现在的生活他也能给她,比如他可以保证他对她的爱绝对不比婪燄少,或者,他想问,他到底输在哪里?为什么对方能接受婪燄,却不能再接受他?
    只可惜,话到嘴边,仅剩一句,「你还爱我吗?」即使语气平淡,甚至因为逞强而听起来有些冷酷,可他自己知道,他问得有多心酸,有多卑微。
    如果雷湛看我就会注意到,我的视线虽然在前,焦点却不知落在何处,也许是落在过往,想着回不去的,他曾带给我的美好与幸福,「我想……」
    『张梓,跟我走吧!』年少轻狂的青年总是义无反顾的对自己伸出手,即便后来成王之后,他甩开我的手不止一次,我仍对那名年轻的狼族太子无法忘怀。
    永不忘怀。
    「我想,我无法不爱你。」坦承。
    眼眶发热,雷湛抿下唇,双拳握紧,「婪燄说的没错。」我垂下眼帘,「在我内心深处,我认定的丈夫,一直都只有你,谁也无法取代。」儘管我生了小月,婪燄的孩子。
    「从在丝尔摩特意外救了你的那晚,校际旅行我们不慎跌落山坡的那晚,甚至是往后的每个日子,比起婪燄的高不可攀,你于我而言,距离更近,不知不觉走到一起,就如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就连在阿克劳蒂亚城,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你我仍然相遇。」想到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强风吹动发丝纷飞,也吹落那顶篷帽,展现出璀璨的银发,男人女人四目相接,面容相对,一股无形的牵引力系着彼此,那剎那,我真的清晰感觉到,「我和你,真的像是命中注定。」
    「爱上你,就像命运,没想过抗拒,和你在一起,很幸福也很自然,嫁给你,我觉得很理所当然,也心甘情愿,所以后来你说你擅自办了婚礼娶了我,即使我根本不在场,只是被你事后告知,我也没有多大反弹。」反倒是自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只是,雷湛你知道吗?有时候光是只有命中注定是不够的。」淡淡扯起嘴角。
    雷湛震住,他不太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内心却极其震盪,彷彿他虽然不懂,可是他的灵魂明白着什么,久久无法言语,直到无名的激昂稍稍平静,他才脱口而出:「我不会放弃,我还没有输。」
    我无声笑起,想起那天稻禾对自己说的话。
    『既然你选择了婪燄,又对婪燄这么有信心,不再考虑我的提议?』稻禾望着我的不发一语,推推眼镜继续说道:『小梓,不管你现在再怎么逃避,也改变不了一项事实。』
    『这场比赛只会有三种结果,婪燄死,雷湛死,或者你死,当初是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所以不惜拖伊莲妠下水,联合尤弥尔设计婪燄,逃离他的身边,避世生活拖延比赛时间,现在不管雷湛和婪燄他们怎么伤害你,你再怎么颓丧,依旧不会改变什么,何况就算现在改变初心,决定要杀了婪燄或者雷湛,也拯救不了你无药可医的身体,所以婪燄死或雷湛死的结局已毫无意义,只剩下你死,既然目前已经是最差的状况,为什么不试着赌一把?』
    『说句难听一点的,就算你提前激活他们的记忆,导致比赛结束,世界毁灭又如何?你现在这样拖着也拖不了多久,最多不到三个月,你一死大家都得死,以我的角度,我寧可你去赌一把,用我人生既定的最后三个月去赌一个机率不高却有可能性的未来。』
    我眉头扯动的看着稻禾,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你脑子很清楚我说的没错,你只是不想面对而已。』
    我咬下唇,没有否认,『我们先不说雷湛,你现在默认了婪燄,无非是因为他爱你爱到失去理智,成为一个没你就活不下去的疯子,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他恢復最初记忆以后,我们不抱太大期望他会像现在这样疯狂爱你,但是否还有机会念及一点旧情?』
    我松开贝齿,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还真乐观。』
    『那得是,是你说的,人还活着,求的就是一个希望。』稻禾笑。
    「雷湛,」我转头看他,「如果可能,你还会想我活着吗?」
    雷湛一怔,「想!」二话不说,立刻握住我放在膝头上的手。
    凝视深邃眼眸中的熊熊火光,隔着皮手套都能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我微微垂下头,避开他灼烧的目光,半晌,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他僵住,「我知道了,谢谢。」看回前方半成型的房子,「你先回去休息吧!带着凌。」
    雷湛愣住,不只是他,连同一旁躲在树干后的男人也震惊不已,「让我想一想。」
    雷湛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我不再理会他,只好听从我的话,与凌两人偕同离去。
    再坐了几分鐘,婪燄回来了,态度依旧热络,面带微笑,盘腿坐在我身边,边翻开花卉图集边说:「小梓你想要哪种类型的花?」彷彿什么也没听见。
    彷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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