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山中的破庙并不灵验。离新皇出巡路过南杭还不过半年就传来了临安水患的消息,民间流言甚嚣尘上,相传当年的恶龙又重新回来了。
    有人亲眼看见它从海上而来,卷积着风浪,势如破竹般冲进临安。
    它像是复仇一般去了王家旧宅,去了凉家,最后去了那座已经破败下来的猎龙祠。黑龙所到之处断壁残垣,它怒不可遏的打碎了里面的神像。
    那两个被它挟持而来的孩子被扔在祠堂里,嚎啕大哭。他们害怕,却又无处躲藏。只能依偎在一起,胆怯地看着那条黑龙。
    它有些陌生,但或者他们也是认得它的。只是他们都吓坏了,不敢去唤眼前的黑龙。
    黑龙发泄够了,将整个祠堂拆得一干二净,凉意的神像也在它的脚下化成瓦砾。它看着那张落在尘埃里熟悉的脸,狂怒嘶鸣。
    “你们没有娘亲,她死了!”
    “她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了!”
    阿落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得那么肖似凉意。明明就是人族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落龙子。
    他将心中难以抑制的怨和恨都发泄了出来,毁了她的家,拆了她的庙,甚至想要杀了她的孩子。
    可他们也是他的孩子啊!
    其实那两个小家伙其实根本就听不见它的话了,捂着耳朵眼睛大声的哭。哭到抽噎无法思考,像从水里捞起的两只小猫一样。
    转眼间又被黑龙裹挟着向天空飞去,重新潜入了海底。
    潘寻带着侍卫在半道上就截住了它,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来,“阿落,放下孩子!”
    它果然听话的将孩子轻轻放在了地上。
    两个孩子立刻害怕地跑向来潘寻,抱着他的双腿,“阿……阿叔……”
    潘寻一手摸着一个小脑袋安慰道:“别怕,那是爹爹,你们忘记了?”
    他们只更加害怕的躲了起来,藏在潘寻身后,不敢去看前面那条黑龙。
    潘寻只得看向阿落,解释道:
    “阿落,他们是阿欢和喜宝,你忘记了?他们一直在等你回来,在给你捡珍珠。龙识灯下的珍珠全是他们自己捡来放在上面的,只因为大哥说灯越亮爹爹就会越早回来。可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黑龙犹犹豫豫地看着那两个被吓破胆的小家伙,化出人身来。有些晃神,对于适才的事竟也是糊涂起来,只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唤道:
    “喜宝,是爹爹,过来……”
    潘寻左腿边的小家伙揪着他的衣摆,红着眼睛怯生生摇头,表示自己害怕,不要过去。
    阿落只得难过地又唤另外一个,“阿欢,过来。是爹爹,不要害怕。”
    那唤阿欢的小家伙比喜宝大一些,又是男孩子,胆子也大。抽噎着声音,看向潘寻。
    “阿……阿叔,我不要过去。他不是爹爹,爹爹还没有回来。”
    潘寻只得招了两个兵士将孩子带下去,走近阿落。细细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被黑气吞噬,一点光都没有了。
    他难过道:“阿落,你心中有怨有恨是不是?”
    阿落一愣没有说话,他还记得凉意那把刀插进自己胸口时。他明明什么怨什么恨都没有,害怕那些落龙族的亡灵伤害她,所以用龙鳍护住她。
    可现在呢?只是提起她的名字,他的心中就有无限抑制不住的怒气和怨恨。
    所以,他杀了她,把她摔死在那座庙门之前了。
    “是,大哥。我恨她,恨人族屠戮落龙族。所以我杀了她,她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
    潘寻难以置信道:“你……阿落,你杀了凉意?”
    阿落冷冷的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周围水族兵士,大笑道:
    “从今日起,你们就跟着本太子踏平人族,一起为那些死去的亡灵报仇吧。”
    潘寻:“阿落,踏平人族,你要干什么?”
    他才知道为何喜宝和阿欢会害怕阿落了,他不是他们的爹爹。
    是一条被亡灵怨气束住了的恶龙,可也是它们守住了阿落的最后一缕亡魂,才得以让他重生。
    所以他才会那么的怨恨凉意,因为她杀了它们的龙主。
    潘寻一下子竟然就不忍心苛责眼前已经有些疯狂失智了的人,劝解道:
    “阿落,冷静些。挑起落龙族和人族大战必将让三界生灵涂炭,你才刚回来身子还未痊愈,先养好身子再说。”
    阿落拂袖而去,并不理会潘寻。
    只是那个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他的恨却好像越来越重了。
    就那样让她死掉吗?
    她欠他的那一刀还没有还,要把她的心剜出来才是……
    阿落站在落龙台上,脑中涌出无数的思绪。感觉自己似乎比以前强了很多,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从何而来,甚至也无法控制它。
    南杭深山之中,凉意在大雨中躺了三天才有人发现她。山中的破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坍塌了,她满身伤痕的躺在雨水中,身子也泡得发白了。
    路过的商客以为是不幸被砸死的,遂报了官,粗略的尸检后就裹着草席埋到了乱葬岗。
    可第六夜,乱葬岗濡湿的泥土里就松动了。凉意自己用手从里面将土刨开,钻了出来。满身是泥血的走下山,走到集市里。
    百姓如见鬼般躲开,用木棍驱赶,朝她扔石头臭鸡蛋。最后仍旧是官府的差役来把人抓进了大牢里关起来,这一关就是整整一年。
    她有些痴傻,在那样潮湿的地牢里身上的伤口也愈合了,脸上的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顶着那样乱糟糟的头发,倒真的让人心生了怜悯。
    后来真的来了一个心善的老妇人,跟着衙差走进牢房里。
    差役将手中的灯笼照进角落里的人,“看吧,就是这个。脑子摔了有些痴傻,不过脾气还好不吵也不闹,正好用来办事。”
    老妇人扒拉了一下凉意脸上的头发颇为满意,但又有些担心。
    “这姑娘确定是没什么人家的吧?别我家老爷买了去,人家家里人找上门来告我们,再耽误了大事!”
    差役:“放心,她原来就是深山里的孤魂野鬼。后来山上的庙塌了,差点被砸死。兄弟们都将她埋到乱葬岗去了,谁知道这家伙自己又爬了出来。满身是血的走在街上吓人,所以把她关进大牢里来。您就尽管放心,保管没事!”
    “行,那有劳差爷了。”
    老妇人塞了一锭银子进差役的袖子里,和蔼拉起凉意,“姑娘别怕,跟着老婆子出去吧。以后就不用吃这些苦了,咱们住阁楼吃白米,穿新衣坐花轿咯。”
    凉意害怕的挣扎,想要呼救。却发现太久没说话,她已经哑掉了,只是呜呜咽咽地发出了些声音。
    她不肯走,那差役一个手刀劈在她的后颈便晕了过去。
    “哎哟,我的官爷,您可下手轻点,打坏了我家老爷还得费劲再找一个。”
    老妇人抱怨道。
    那差役打横将凉意抗起来,毫不在意笑了起来,“您放心,这姑娘皮实。庙塌了都没能将她砸死,这算什么。”
    他倒是十分好心帮忙把人送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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