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大婶,请问你们知道一个叫承陆的人吗?”
    “不知道,小乞丐快走。”
    岐空被推攘出门,刚出去,院门就啪嗒一声关上了。
    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岐空抱怨道:“这些人不知道就不知道,怎么把我当成小乞丐了呢?”
    小游忍住笑:“也许过了饭点就会好些吧。”
    岐空又是一叹气,她是真不适合交际啊!记得上辈子老师让他们组队去各个地方找人填调查问卷,情况就挺囧的,问卷主题是关于官员腐败,也该她倒霉,去的都是些村子,几乎没人敢填,跟个封建社会似得,她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哀其不行怒其不争,自己都不愿意为自己的不公发出一点声音,不欺负这种人欺负谁呢!好吧,她现在想的有点跑题了,赶紧又把思路重新捋了捋,对方这样做估计也有她年纪小的原因吧。
    小游听见她这样连续不断的唉声叹气,心下也有些发燥:“要不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一晚上吧,明天再想想办法?”
    岐空点点头:“明天我变成男子吧,否则估计结果和今天没差。”
    小游点头,语气有点歉疚:“真是对不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岐空一听,心里一惊,语气诚恳:“没没没,你在我身边给我出了好多主意了,要不是你,我都找不来这里。”
    小游沉默。
    走了很久,岐空才看见客栈,赶紧跑进去,开了间上房,点了些饭菜,又让小二准备了大浴桶和热水,吃了饭赶紧跳进热水里好好泡了个澡。
    小游趴在一边,先睡了。
    等到水快凉了,岐空才从神游中清醒,赶紧穿上衣服钻进被窝,一夜噩梦。
    第二日清晨。
    一个穿着青衫的姑娘经过一条空无一人的巷子后,消失不见,过了一会,出来的是一位年纪约三十岁面容清秀的男子。
    岐空理了理发髻,低声问:“看着怎么样?”
    小游仔细看了一会,点头:“不错!准备去哪里问?”
    岐空从袖口取出一把折扇,手指轻轻一推,折扇立即被推开,她本想扇上几扇,看见大街上众多震惊的目光才想起现在是秋天……赶紧把扇子重新塞回袖子:“我们先去知县那里,他应该知晓这里的许多人事。”
    留着八字胡的县太爷左手捧着茶碗,右手拿着茶盖轻轻划过茶水:“听这位公子的意思,是想为家里长辈找人?”
    岐空点头,拿出刚在街上买的礼品,送上去:“大人,小人匆忙前来,只备了这些薄礼,请您笑纳。”
    县太爷咳嗽了一声,瞥了眼礼品,眼里露出些满意之色,喝了口茶:“你倒是个知事的人。和玉村么,四十年前遭了大灾,现在活下来的……”他说到一半,看了眼旁边的师爷,师爷赶紧上前:“大人,还有我们镇上的那个跛脚教书先生,他是十几岁逃灾出来的,叫吴润,在外面流浪了几年,后来在我们县住下了。”县太爷眯着眼笑,赞许的点点头。
    岐空赶紧站起身,冲着师爷一作揖:“烦请先生带我去,小人在此先多谢了。”
    师爷领着岐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家私塾边:“这里便是那个跛脚先生的地方,你在这等着吧。”岐空道了谢,又给了些银子,那人又客套几句,笑着离开了。
    “办事还真是麻烦,什么人都要送礼。”小游嘟着嘴抱怨。
    岐空拿出折扇,遮着嘴小声道:“办事便是麻烦别人,不给好处,别人凭什么给你帮忙呢。”她碰到的还是些有节操的人,许多人拿了钱还不帮忙呢。
    小游叹口气:“那我以后没钱可怎么办呢?”
    岐空没在意这话,只盯着私塾,从窗子里看进去,里面确实有个腿脚不便的先生在踱步。她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看见小游,突然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问:“啊?你刚才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小游也后知后觉:“啊,没什么,我说我们就快找到认识承履的人啦!”
    岐空一笑:“是的!受的这些罪也值了!”
    没多久,钟声传来。私塾里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子,朝气蓬勃,鱼跃而出,叽叽喳喳的像群小灵鹊,有父亲也有母亲在私塾门口接孩子回家。她忍不住盯着那些孩子看了一会。
    “岐空,你很喜欢孩子呐!”小游侧着头。
    岐空回过神:“看他们蹦蹦跳跳,真有朝气。对了,我赶紧去找那个私塾先生,一会有什么问题你来提醒我。”
    小游笑:“好。”
    岐空清了清嗓子,将折扇收好重新放回袖子里,刚走到私塾门前,便看见一位拄着拐杖年约五十的夫子拿着一本《论语》出来,看见岐空,他停下步子,目光里有些疑惑:“这位先生看着有些面生。”
    岐空恭敬的做了个揖:“敢问是吴润吴夫子吗?”她顿了顿,看见对方点头又接着说:“我叫承许,家父承履,奉家父之命来此寻故人。”
    吴润嘴角动了动,目光由疑惑变为惊讶欣喜,但很快他克制住自己,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还有些怀疑。
    岐空笑了笑:“家父平日长读一本写满注释的《论语》,想必是先生所赠吧?”
    吴润眼中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他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了许久,还是红了眼眶:“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承履这个名字。你和你父亲长的很像。”
    能不像么,我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变得。岐空默默在心里想,面上一片欣喜:“夫子,晚辈已在酒楼备好酒菜,请夫子前去一叙。”
    两杯酒下肚,气氛才开始活络起来。岐空一口一个伯父,吴润听的甚是唏嘘:“当年承履那么小就离开村子,我原本还想着他不久便会回来,没想到,那次告别……”
    岐空跟着也叹口气:“是啊,父亲这些年在长宁过的甚是辛苦,三十多年前他曾托人回来寻找祖父,没想到……从此他也断了心思,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心事,身为子女,不能使父亲心安,我也……”她深深的看了眼屋顶,叹了口气,一口饮尽杯中酒。
    吴润眼里闪过悲痛:“那时……”
    岐空一直在用余光打量他,见此,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面上疑惑且痛苦的样子:“伯父?难道你知道关于祖父的事情?”
    吴润张了张嘴,似有千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深呼一口气,将杯中酒喝尽——
    “那时候遭灾啊,人心呐!也遭灾!”
    连续三年大旱。最后一年大旱,承履只身一人走了。第四年,迎来了蝗灾。人心惶惶。开始有传言——有人惹了龙王,有人惹了蝗妖。把那人祭天才能消除灾难。
    岐空和小游对视一眼。
    吴润抹了把眼睛,继续讲——
    他们说,那个人是承陆叔。
    岐空皱起眉头。他们?他们是谁?难道是算命的?所以承履这么厌恶算命先生?
    吴润嘴唇开始发颤——
    祭天是把人绑在柱子上,烧死。
    岐空心里猛的打个冷战。烧死?活活烧死?一个咒术师被活活烧死?
    吴润闭上眼睛。更多的细节他不愿意多说。那些天,流言甚嚣尘上。他偷偷告诉过承陆叔,让他走,承陆叔只是笑笑,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想想,或许当时承陆叔已经猜到结局了。他双手紧紧趴住桌子——
    承陆叔走了没多久,下雨了。全村的人都很开心。直到雨越下越大,下了三天三夜。水深齐腰,他们开始害怕,想走,可是大坝被冲毁,整个村子都被淹了。除了我们几家已经逃灾走了的人,其他人都死了。
    全村人都死了……虽说有些残忍,但岐空听着并不太难受,还带了莫名的快意。一个村的人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烧死,是多么残忍的禽兽才能干出来?这样的结果能说一句活该吗?
    吴润手指稍稍放松了些——
    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承陆叔背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刚到我们村,一直在四处游荡着算命。
    岐空愣了。
    吴润又喝了一大口酒——
    没多久,我们村遭了旱灾。是承陆叔画符咒,下了雨。村子里的人想着答谢他,承陆叔没要钱,只希望能在村里搭个草棚,大家能照顾点他的生意,让他把孩子养大。磕磕盼盼的,承履也长大了。村里人也没以前客气了,当着面喊承陆叔一声先生,背地里叫他算命的、神棍,承履心里难受,也没地说,谁骂他爹,他就去揍谁。孩子好揍,大人没办法,他就去偷东西,搞破坏。末了,还是承陆叔上门赔礼道谢,渐渐地,承履也就不那样了。后来啊,就是旱灾了,他一个人,十一岁的孩子就走了。
    语气越到后面越弱。最后一句差点没听清。岐空拿出手帕递给吴润:“伯父,没事了,我爹他、他现在也想通了。”
    吴润擦了擦脸:“见笑了。”
    送吴润回了家,岐空不自觉走到了和玉村村口。那条小路两侧,满是荒野的气息。在四十年前的某天,一个十一岁的倔强少年,背着包裹,一步一步顺着这条路往外走。她想,他一定没有回头,因为他心里明白,回了头,心肠就再也硬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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