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整个假期薄翼一直和方佳在增城四处逛。
    她连信息都不怎么回他的,卢斯生气得不得了,他为了她放弃和父母团聚、和朋友郊游的时间留下来陪她,她居然一点也不懂得珍惜,还把他晾到一边。
    假日最后一天下午,他约薄翼出来。
    他想去私密一点的地方,她死活不同意,只愿在学院门口见他。
    他更生气了。
    但是她又穿起了生日那天的连衣裙,像是专门为他而穿的,那么好看,让他心里终于舒服一些。
    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他送的银链子,他很满意,去牵她的这只手。
    “我们在学校里逛逛吧。”
    她顺从地回答:“好的,学长。”
    陆续有学生返校,走在这条路上的基本都是薄翼学院的学生,卢斯看着他们,又想到这些人见到薄翼的时间也许比他还多,他平时根本叫她不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假期,她不能说还要学习,那个烦人的闺蜜又缠着她不放。
    她该学会怎么当好他的女朋友。
    “你说要注重学业,我二话不说不打扰你,可放假了,你一点也不陪我,只顾着跟闺蜜玩,我真的好伤心,我这么爱你,爸妈要我回家我都不回去,只为了留下来给你过生日。”
    “对不起,学长……”
    “没关系,小翼,”他好宽容地说:“你还小,懂得没有那么多,之前我怕你伤心,一直不想告诉你,但是你得知道,朋友也好,闺蜜也罢,她们都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可能随便一次利益冲突,或者仅仅因为一个优秀的男生喜欢你而不喜欢她,她们就会跟你离心。
    但我不一样,我们是恋人,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为你着想。
    你乖乖的,等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才交往不到半个多月,他已经把他们的未来规划到了结婚。
    薄翼感动得眼泪汪汪,但还是有些小纠结:“可……佳佳不会的,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是好朋友……”
    卢斯义正严辞地问她:“我和方佳你选哪一个?”
    啪——
    薄翼的手机飞出去摔在地上,因为她一个巴掌扇在了卢斯脸上。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那边望,看见薄翼和学生会长站在一起,她盛装打扮,肯定是满怀欣喜出来约会的,可她哭得好伤心,绝对被欺负狠了才会不得已打人。
    从卢斯的角度看不是这样的,她流着热泪,眼里却是漠然一切的冰冷。
    看着他,像在看一条恶心的臭虫。
    她语调轻轻:“你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啊?”
    卢斯捂着自己发麻的半张脸,恶狠狠说道:“薄翼,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
    “对呀,”她靠近半步,声音更轻:“你又要去跳楼吗?去吧,咱们学校主楼最高,你去那跳,一下子就能摔死。”
    “你……”
    “我?我想拦住你的,可我力气小,根本拉不动你,我很害怕,只能哭着求警察来救你,到时候警报拉响,所有学生都要来围观学生会长跳楼。”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说你逼我跳楼,我要是真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有证据吗?如果警察来调查我,他们会看到我和你的聊天记录,看到你不停对我精神控制,一旦我挣扎着想分手,你就拿自杀威胁我。还有刚刚,我录了音,里面明明白白记录着你非逼我在佳佳和你之间选择,我实在受不了,才打了你,然后你就要去自杀,他们都会听到。我一个不谙世事,埋头学习的岳班学生,你说警察、老师、同学更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卢斯惊异地发现停驻的人都没有散开,全部直勾勾盯着他看。
    “你身后的路口有两个方向,往左可以去主楼,往右回你的宿舍,你选呀,”她抬手擦自己眼泪,却越抹越多,带着哭腔:“你一旦走左边我马上就给警察叔叔打电话救命,不过你也可以猜一猜,”笑容与泪水同时出现在她脸上:“我会不会真的打,毕竟我挺期待你摔成什么样的,傻逼。”
    薄翼真挺期待的,可卢斯往右边走了。
    有同学帮她把手机捡起,大家都围上来关心安慰。
    薄翼真诚地感谢,一边解释,一边朝路口再望去一眼。
    没有用的垃圾。
    ~~~
    张宛给薄冀发了消息,过半天她拿起手机看,没有回。
    放假之前她就约他,但他说国庆要给妹妹过生日,这事自然没了下文。
    妹妹,她爹没跟她提过薄家还有个老二,不过她也不是特别在意,虽然八月那次初见之后,他们断断续续有再约会,但毕竟没有真谈,她有自己的分寸,犯不着管那么多。
    再说,她自己中间也和其他好几家在相看——投资人爸爸是定了KPI的。
    从事这一行,俊男靓女实在见过不老少,但他身上那种感觉,太令她着迷了。
    节后就要开始为拍摄攒局搭班子,到时候可没闲工夫再陪他玩。
    能抓紧时间多见见就多见见。
    张宛直接给薄冀打电话。
    接通了。
    “喂,张小姐。”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即便如此,张宛仍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她兴奋起来。
    “有空吗?放假最后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好。”
    地点快速敲定在离她家不远的一个餐厅,她放下手机,慢悠悠梳理、化妆,到达时薄冀已经在那了。
    仍旧一身黑衣,但皮肤比之之前更加雪白,几乎苍白到有些病态。
    这让他的眉眼显得愈发漆黑,特别是她最爱的那双眼睛,黑蜮蜮的,里面没有一点光亮。
    吃到半途,薄冀问她:“我可以去抽一支烟吗?”
    张宛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嘴:“当然。”
    他回来得很快,身上却没什么味道残留,一如既往的礼貌有风度。
    见她不再吃了,又等了一会儿,他才问:“不合胃口吗?要不要点一些别的?”
    “不用,不是特别饿。”
    “那要去别的地方吗?”
    “不了,你直接送我回去吧。”
    薄冀点头,起身去结账,张宛跟在他身后,然后一起上了车。
    他之前送过她,知道她家在哪,路程很短,很快便到了。
    按理到此应该道别,张宛叫住薄冀,让他送至楼下。
    于是他将车停到路边,跟着张宛进入小区。
    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薄冀从来没有要求进去坐过,今天她主动邀请,他也并不推拒,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张宛将薄冀引到僻静处的一片花坛。
    设计师别处心裁地在此种植了许多粉黛子,十月花期已到,昏暗光线下,黑夜里升腾起大团粉雾。
    迷醉又梦幻。
    曾经张宛也是这么期待的。
    她坐到花坛的一边,又点了点对面:“坐。”
    薄冀坐下,张宛从包里拿出烟,点燃,这一口她憋了好久,爽得四肢舒展开,全然不顾往日维持的淑女形象。
    她双臂搭着靠栏,望天望了好久,又长长吐出一口烟,才直起身看不远处的薄冀,他坠在雾中,面容平静。
    必须要承认,她还是有点失望的。
    掸掸烟灰,她说:“薄冀,咱以后不用再见了。”
    “怎么了?”薄冀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黑沉的眼眸一动不动,内里一片死寂,说出来的话却异常诚恳:“是我不够好吗?”
    “不不不,你当然很好,脸好、身材好、脑子好、脾气也好,任谁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张宛夹着烟的手在木质栏杆上轻点,笃笃笃笃:“怎么说才好啊?”她略微沉吟:“就像编剧递给我一个悬疑剧本,开头写得十分不错,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程也疑点丛生,起伏跌宕,只等有一个结局就可以拍了,然而——”
    敲击的响声停下,她吸一口烟,从迷蒙的烟雾里凝视薄冀。
    “翻到最后,我发现这个故事没有结局,”她轻笑一声:“这很离谱你知道吗?哪怕烂尾也是一种交代,可没有结局算怎么回事啊?我前面投入的感情就白白打水漂了吗?”
    “你是说,我就是这个故事。”
    “对,薄冀,你就是这个没有结尾的故事。
    我本来想,无论你温润表皮之下是真的柔情还是潜伏着怪物,我都可以坦然接受。起码这两样是有东西的,有东西就可以应对,亦有所得。
    可你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谁愿意不计回报地投进一个无底洞啊?也许这世上真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爱你,但抱歉我做不到,与其不可预计地付出,我宁愿转身拥抱阳光大男孩,轻松愉快又开心,腻了不过再换一款。”
    她说得直白,薄冀却一点也不动气,似乎早已知晓答案,再问也只是为了印证。
    他甚至勾起嘴角,礼貌告别。
    回到家,拉开大门,风从未关的阳台灌入,穿过空荡的客厅,然后与他擦身而过。
    他低眼关门,换上鞋去盥洗间洗漱,安静的房子里只有拖鞋擦过地板的声音。
    洗完澡的薄冀坐进沙发,环顾四周,这个家里的陈设一点未变。
    他曾经让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添置,但她只是住了几天,什么东西也没留下。
    这里没有任何她的东西,所以至今依然如此空空。
    如果遗弃不要的也算的话。
    他望向餐桌上的玻璃瓶,那瓶子不大,可干枯凋谢的碎片聚集到一起也不过这么一点,即便当初它们是那么蓬勃的一束花,被她满满抱在怀里。
    他忽而想到,也许自己也可以算作在内。
    他也是被她遗弃不再要的一样东西。
    这想法居然让他有些高兴起来,笑着拉开茶几抽屉。
    近来医生给他增加了药量,但严令叮嘱他克制服用,免得过早产生抗药。他们聊得并不好,因为薄冀久久不肯打开心扉,但他的状况实在严重,医生只得通过药物减缓。
    药吞下去没多久就开始起效,思绪变得木木的,什么也想不到,人也终于有了困意。
    关掉所有灯,他在沙发沉沉睡去。
    却并没有睡多久,浑身一颤后他猛然惊醒,他似乎做了噩梦,坐起身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往窗外看,天空仍是一片黑暗,他也在黑暗里,恍惚不已。
    昏昏沉沉之中,一个疑问横亘到心头,直直地梗在那,无法忽视。
    空的,他怎么会是空的呢?
    明明知道答案的,可现在全部忘记了。
    薄冀拿起刀,刺进自己的手臂内侧。
    血流出来了,他想,看吧我是有血的,伤口撕开了,他想,看吧我是有肉的。
    感受不到疼痛,他只觉得高兴。
    看哪,我和别人一样是有血有肉的。
    他想挖得更深,让世界再看看他的骨头。
    “薄冀。”
    薄冀抬头,在满目漆黑里看见薄翼。
    她有橘红色的头发,穿着嫩绿的衣裙,她在发光,像不会刺人的太阳,把手递给他,对着他笑,叫他的名字:“薄冀。”
    “小羽……”
    他伸手过去,然而上面湿淋淋全是血,皮肉也翻覆。
    不敢让她看见,不能用这样的手去牵她。
    “等我一下,”他朝着一直微笑的她说:“小羽你等我一下。”
    扶着墙壁,薄冀冲进盥洗室。
    水龙头放出水,血被冲走又再流出来,他怕她等太久走掉,慌忙地在柜子里翻找绷带,却无意之间带落一只陶瓷水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碎片四散飞溅,连同他的幻想。
    他直愣愣看着地面,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薄翼用过的杯子,她走那天把它收进柜子里,就像不曾来过。
    现在它也没有了。
    他缓缓弯下腰想去拾取,然后突然像被万箭穿心那般,眼睛死死盯住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根黑色的纤细发圈,正静静躺在陶瓷碎片的后面。
    他迟疑着用没沾血的那只手将它捡起,包裹在掌心。
    是真的。
    他轻轻吻它,笑起来又哭出来。
    “宝贝……”
    怎么你的一根小皮筋,就可以拯救我,又轻易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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