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带笑囊到他朋友的屯门一块农地下田。
    下田这个活动,对都市人来说不是为生计,而是一种要消费的玩意。
    一个架着粗框眼镜,四十多岁的男人,把种子撒在泥土上:「小狼,学我这样,撒种子上去。」
    笑囊很专心,照着做。
    正在收割的安东尼奥看着笑囊,这一刻是安慰的,笑囊终于可以摆脱昔日的阴霾。
    男人随便一屁股坐在泥土上,对安东尼奥说:「放心吧!我看到小狼今天很愉快。」
    「李克!谢谢你请我和小狼来下田,块田地要多少租金?我付一半钱!」
    「唉!安东尼奥,你们由市区走入屯门,车钱、时间也付够了!我们一家四口人丁单薄,有你们陪伴,就好像变一个大家庭,热閙得多!我谢谢你们才对。」
    「乾杯吧!好朋友!」李克把手上的一支矿泉水碰向安东尼奥的。
    虽然,安东尼奥清楚李克的为人,不是斤斤计较的;但,他的本性就是这样,欠了人家的,总觉得有点不轻松。
    当然,李克亦了解安东尼奥,他拍拍安东尼奥的肩膊:「朋友,做人有责任感是一件好事,但要量力而为,不要把所有责任也揽上身。世界上有很多人犯了大错,也不愿站出来承担,你的失误,又算得上甚么呢?」
    李克说的话似是意在言外,虽然说得隐晦,但安东尼奥明白。
    「别人怎样做人是他人的事。但我有我的原则。」
    李克听了安东尼奥这句话,蹙蹙眉,松松膊,只是一笑。李克这一笑,不是嘲笑;他的笑,是内心的心旷神怡,欣赏世界上还有安东尼奥这类人。
    谈话间,有一个李克不认识的男人,在田地的铁闸窥看着,神情茫然,好像寻找着甚么;安东尼奥也看到「他」,更认得「他」是谁。但奇怪的是,「他」为甚么能找到来呢?
    「江松老师,为甚么你会到来呢?」安东尼奥好奇地问。
    「哦!原来你就是我朋友常常提起的江松老师。」李克突然插口道:「您好!我叫李克。」
    「您好!」江松和李克握握手。
    笑囊看见江松,兴地走过来,叫道:「老师!」
    这一天,真是热閙,对笑囊来说,就像家庭同乐日一样,全都是疼爱他的人,相信他日后的人生,会幸福安稳,不是吗?
    骯脏的泥土上,安东尼奥和江松坐在闲谈。
    「为甚么你会带小狼来下田?」
    「不是你告诉过我吗?你想我教小狼作些和平的活动嘛!」
    江松即时脸红,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确,是他曾经对安东尼奥说过,不要教笑囊拳击运动的。当时,江松还以为安东尼奥没有听过入耳,但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
    江松避免尷尬而换个话题:「最近学校有一个很奇怪的女子出现,她一时说自己是教师,一时又说自己是家长,更一时说自己是社工,目的为了甚么,却没有人知道。」
    「有没有报警!」安东尼奥直接地问。
    「那又……没有!」江松搔着头,被安东尼奥提醒了,但学校的确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报警。
    「她是甚么样子的?」
    「一个……少女。」
    「你被她色诱了?」
    江松突然很大反应,大叫:「当然不会吧!」
    「我说笑罢。」
    「哦!」
    说笑?安东尼奥说笑的时候,样子也是看似认真的。
    笑囊捧着一箩蔬菜走了过来:「老师,我已把生菜收割了!」
    江松拍拍笑囊的头,讚道:「小狼很捧。」
    笑囊一笑,认真地道:「老师!我已经十岁了,收割又不是甚么复杂的事,别把我当小孩吧!」
    江松听了笑囊说的话,一针见血,没错的!十岁的人已懂得很多事了。
    安东尼奥更说:「没错!大人要干大事了!」
    他递了身旁的一把镰刀给笑囊:「拿去!是哥哥送给你的,好好保管它。」
    「谢谢安东哥哥!」笑囊小心翼翼用双手接了。
    江松打了一个冷颤,那一把大镰刀啊!给了一个小学生保管?安东尼奥的思维,老是使江松费解。
    五时半,黄昏将至。
    「江老师,今晚有没有约朋友?」
    安东尼奥突然一问,江松一时未有反应。
    李克搭訕:「安东尼奥的意思是想你留下和我们吃晚饭。」
    「那……」江松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和李克一家只是初相识,而且相识得很「偶然」!但,也没关係了!都已是朋友了!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东尼奥面露欢顏:「好了!那我放心走了。小狼就交给你了。」
    江松愕然地叫了起来:「你要走?」
    身边的李克却表现得平静宽容,一手拍在安东尼奥的肩膊:「明白的!也是时候了!」
    也是时候?江松不明白。
    李克瞥了江松一眼,知道应该要代为解答:「他要早点回家照顾年老的父亲。」
    江松顿开茅塞。
    笑囊走过来,有点失望:「安东哥哥,你要走吗?」
    安东尼奥蹲下,对笑囊说:「小狼,这里有江老师陪你,我很放心,你一定要听江老师的话,安东哥哥没有甚么可以教你,但江老师可以。」
    「安东尼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小狼的。」
    「江老师!就拜托你了。」
    安东尼奥头也没回,就走了。
    ***」
    天阴,随时会下雨,安东尼奥带着一把长柄伞,他离开菜田后,下微雨。
    他,从来总是来去匆匆,但此刻,他越走越慢,而且还有点不耐烦。因为发觉有人跟踪他。
    炽男,没有架起伞子,任由雨洒下。她尾随安东尼奥,观察着他的举动,不竟他和毕笑囊的关係密切。
    安东尼奥窜了入一个转角处。当炽男跟随转入窄巷的一霎,错愕惊讶,只见安东尼奥背向她站着;瞬间收起雨伞,转身就把长柄伞刺向炽男!
    只有一寸,便触到炽男的喉咙!
    炽男动也不感动,吓得身子发软。
    「为何你要跟着我?」安东尼奥的声音很冷。
    炽男是一个摄影记者,死人兼崩屋的事情她接触不少;但眼前的安东尼奥,行为诡异,加上此刻他的声音深沉,目光锐利,有如死神逼近,使得炽男心窝里如雪刃相侵。
    「是因为小狼?」安东尼奥看见没话可说的炽男自答:「你就是江松说过,在小学里出现的怪女人?」
    炽男瞪目气结,怪女人?我有多怪?一时,怒火盖过了恐惧,衝口而出:「我不是怪女人!我只是来找出真相。」
    安东尼奥收回如剑刃般的长柄伞,大开伞子挡雨。他对于炽男的激动表现得纵容,好像早已料到她的来意:「真相?视乎你用甚么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吧!有时候要为了公义而去隐瞒真相。」
    「我不明白你说甚么?」
    「毕允明你认识他吗?」
    「我们是朋友。」
    「哦!」安东尼奥冷淡的回应。
    「小姐,你的确有权去找真相的。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多了解小狼,你会看得清楚。」安东尼奥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炽男獃獃的站着,天依然下着雨。
    ***
    安东尼奥回到家里,走到祖先的神台柜,一瞥眼,看到母亲的遗照,霎时又刺激了他的回忆和思念。安东尼奥是幼子,听姊姊说,从前家贫,怀孕的母亲要工作帮补家计,车衣,织布,穿胶花,然后送货到工厂。从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得到甚么,幸福就是安守本分,相夫教子,看着子女健康快乐地成长,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了。妈妈,永远是安东尼奥的鲁冰花。
    安东尼奥在拈香的一刻,突然他父亲站在一旁露出阴森的笑容,安东尼奥心中一怯,但没有表现出特别反应。
    父亲即说:「我已拈了!一家人没有沟通!」
    「我已拈了」父亲说得轻佻;「一家人没有沟通」他说得晦气。
    安东尼奥只好把已点着的香,拈在香炉上,表情尷尬。
    闻到饭香,相信老父已经做好饭了!一家人要沟通嘛!安东尼奥随便一问:「爸!做了饭吗?」
    「自己走入厨房看看吧!你没有脚吗?还要问!」老父十分怒气。
    爸端着碗筷到厅,怨气冲天:「世界变了,要老人家做饭给儿子,不知所谓!」
    安东尼奥连忙帮忙:「我帮你。」
    「你应该说,『阿爸我帮你』!」
    老父粗野地端放碗筷:「三十多岁人,规矩不懂!礼貌不懂!去死算吧!」
    安东尼奥只好垂头不语。
    老父更说:「你和你死了的老母一样,一样傻乎乎,对家庭一点贡献也没有。」
    「你妈死后,叫你帮我找个女人,你又做不到,最后要我靠外人介绍,读那么多书,小小事也做不成!」
    「你老父我,一生悲哀,老婆持家无道,子女不教,弄致外人也看不起我,连再娶一个老婆,不出五个月就离开了我,很明显就是人家看不起我的子女无情无义,不孝缺德吧!」
    父亲越说越激动:「傻乎乎的废物,老是学不到老父一半,有善心,有孝心,顾家,爱妻,疼子女。唸那么多书,一点仁义道德也没有!」
    安东尼奥一厢听着父亲的「教导」,一厢同桌吃饭。把一筷子夹起的一块肉片,一口咬下……,是未煮熟的?但安东尼奥没有说半句话,就吞下去了。因为他熟识父亲的脾性,说真话,只会破坏关係。要履行孝道,便要哑忍,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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