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接到消息,司马大人要他过去『请客楼』一趟。
    他刚从善夫人那里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只是他还来不及分析消化,又得上马赶去『请客楼』。这是他们徐州最大的一间餐馆了,也是附近比较有规模的店铺,大老爷很喜欢在这里宴客。
    高欢到了请客楼时,正好碰上林老十也来了。
    林老十跟一名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帅气男子一起出现,这男子身骑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相貌十分英俊,星眉朗目,身穿华服气质儒雅,高欢基于职业习惯,观察到这人身上不但有股不寻常的气息,而且气场相当沉稳,是个练家子。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高欢伸出手与对方交握,他才发现此人的十指相当纤细而长,几乎是平常人的手指头长度再多出一个指关节的长度了!但是手掌相当柔软有肉,对方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高总捕头,幸会!」那人握了一下手之后收回:「敝姓詹,从长安来的,詹兆元,高捕头可以叫我小詹就好…」
    「小詹,很高兴认识你。」高欢礼貌性的客套着:「来到徐州,就是我高某人的客人,不要拘束,有什么困难儘管到衙门里找我,当然,最好是别上衙门…」
    高欢对于新来乍到的生人总是这样『提醒』着,也就是挑明了讲:你来可以,但别在我地盘上闹事!
    林老十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两眼肿得像核桃,神情憔悴。
    小詹搀扶林老十的手臂进了请客楼,感觉的出来,林老十有点怕这个人,小詹的手才碰到他的手背,林老十明显吓了一大跳:「小,小詹,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走的动…」
    小詹微笑着:「我看你这几天也相当辛苦。」
    林老十摇头:「这不算什么!只要能儘快找到泰瑞,什么苦都值得…」
    高欢在后头全看在眼里,这小詹看起来年纪轻轻,为什么林老十要这么怕他?高欢不动声色,他打算好好的观察一下这个叫詹兆元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可以让林老十对他这样必恭必敬。
    一行人上了请客楼的二楼,内部深处有个大包厢,隐密性相当够,他好几次跟着大老爷「乔事情」时,都是来这间包厢,高欢并不陌生。
    只是一进入这二楼包厢,里头的情况,多少还是让高欢呆了一下。
    里头坐满了十几个人,这么大的阵仗,让他有点吃惊,司马大人看见林老十跟詹兆元来了,开口道:「就等你们,人就到齐。」
    林老十看着詹兆元:「小詹坚持要看泰瑞住的地方,所以耽搁了一下…」
    一旁有人招呼詹兆元跟林老十入座,高欢知道自己的身分,就自动站到司马大人的身边,这种场合,他这衙门里的补头,自动降格成了县太爷的保鑣,虽然不爽,还是得习惯。
    等店里的小二,送上茶水糕点离开之后,司马大人才道:「老大,你确定这消息属实?」
    这群人当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点点头:「长卿,我得到的内幕是这样告诉我的,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无法决定该怎么做,所以我才会找齐我家里的兄弟,一起为这件事情拿个主意。」
    林老十又开始呜咽起来:「呜…我的泰瑞…」
    「老十,你别一直哭啊!」一名身穿青绿色外套的中年男子说话:「泰瑞又还没死,你让大哥好好安静想想这事情该怎么解决,我们都被你吵到心烦意乱了!」
    林老十?霍!?的站起来,差点把圆桌上的茶杯给打翻掉,他紧握拳头脸都红了:「老六!你还好意思开口说我的不是!要不是你硬要泰瑞去帮你那个忙,他今天哪会惹到这身麻烦…」
    原来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林家的兄弟啊!高欢数了一数,超过十个人了,林家不是只有十个兄弟吗?除了詹兆元,其他打哪来的?
    「林老六…」詹兆元也开口了,他修长的食指碰触自己鼻端:「能否说一下泰瑞是怎么在你眼皮底下,冒犯到了『那些人』?」
    林老六看着大家,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詹兆元回话,也是急的有些额头冒汗:「詹!呃,小詹…」
    林老六抓耳挠腮了一阵子,才唯唯诺诺的道出林泰瑞被人绑走的事情经过,高欢听了只觉得有点夸张,这世道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原来这林泰瑞跟着他爹林老十,前一阵子一同回长安祭祖,顺便参加兄弟聚会。他们家族每两年祭祖一次,十个兄弟轮流作东道主宴客吃饭,这已经是多年来的习惯,今年正巧轮到老六做庄,老六也就理所当然在他自己开设的酒楼里办起家宴来了。
    林老六除了有一家酒楼,他还开了间『蝶馆』,是一间专门提供给上流社会秘密聚会的场所,这些人专干哪些勾当大家心知肚明;总之,林老六靠着经营许久的人脉,跟长袖善舞的手腕,他这个『蝶馆』经营的有声有色,才几年就成了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伎院』,贵客络绎不绝。
    他今天特别的忙碌,不但要跟久违两年的兄弟叔姪们吃饭聊天,还得招呼他『蝶馆』里的生意;过些天是国舅爷的生日,朝廷的许大人早已经预定了要来他『蝶馆』替杨大人祝寿,许大人还特地指名要「芙蓉」坐檯,他一早就忙进忙出,两个地方来回跑,累都累死了。
    好在兄弟们也知道他今天忙,让他喝几杯水酒,过个场就放他回『蝶馆』去,通常他们林家的家宴都得吃喝上一整天的,加上家族人多,就算老六不在也不致于扫兴,眾人还是照样吃喝玩乐,赌骰子抓牌。
    「六爷,不好了!」手下急急忙忙跑来。
    林老六正在跟掌柜的商讨晚上宴请杨大人的菜色该怎么安排,忽然听到手下慌张来报,他放下手上的纸笔:「怎么了?瞧你这样子?」
    手下脸色发白:「六爷,馆子里面出人命了!『芍药』跟『芙蓉』为了点小事大打出手,『芙蓉』被杀,『芍药』刚才也跳楼!」
    林老六差点没昏过去,他这『蝶馆』里面陪侍的小倌都用花朵名称呼,『芍药』在『芙蓉』没来之前一直都是他馆里的头号红牌,只是这两年『芙蓉』一来,仗着年纪小又体贴温柔,精通音律,很快在客人间传开名声,目前已经超越了『芍药』成了他店里的招牌,两人素有嫌隙,但是平日里这两个王不见王,是怎么会打成一块,还双双丧命?
    林老六赶紧回到『蝶馆』,他只做傍晚到凌晨这段时间,现在还是歇息的时候,除了自家出道的小倌跟见习生之外,就几个打杂的下人和一群围事的手下,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看见林老六一来,一些胆子比较小的小倌都哭了,他还得安抚这些人:「没你们的事,快回自己房间,不许哭,免得眼睛浮肿,晚上不好见客…」
    把间杂人等赶走后,林老六在芙蓉的房内看着他的尸首不发一语。芙蓉正好胸口插着一把刀,他一看就知道人没气了,芍药也够狠的,一刀不偏不倚正中芙蓉的心脏,想救也救不回来,老六转头问:「芍药救回了吗?」
    手下摇头:「脑门着地,抽搐了几下,也走了…」
    老六坐在椅子上叹气,他现在心乱如麻,还得静下心来,想想这事情该怎么收拾才好。如今他蝶馆里面两大红牌都死了,虽说可以再物色新的人选进来,或者从见习生当中挑选有潜力的上来顶替,但是都缓不济急;尤其今天晚上是重大客户的生日,他蝶馆里面还闹出这种事情,算是给寿星触霉头,老六吩咐所有蝶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走漏风声,谁把这事情说出去,我林老六要他的命!
    草草把这两大红牌的尸首用草蓆给綑了出去,先放置在一旁的柴房,又叫人清洗了两个命案现场,布置成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林老六急忙把他馆里的小倌见习生集合起来,想从这些人当中挑出可以替代芙蓉的人选。只是他看来看去没一个中意的,这下可把他给急死了,晚上就得要出场的倌人是要去哪生一个出来?林老六急得也想跳楼。
    要是有个临时能来顶替的人选就好了!林老六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去哪找可以代替的人?林家的祖先怎么都不保佑我,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了这事儿,这不是逼我去死?他咬着指甲想不出一个办法,只好先回酒楼去,跟眾家兄弟商量商量,也不求他们能替他想办法了,只求到时候能帮他收烂尾。
    他一回酒楼,直接奔上三楼,想跟他兄弟们说这事,不料在楼梯转角处一把撞上林老十,两人各倒向一边,林老十嚷嚷着:「老六!你见鬼了,走路不带眼睛…」
    在旁边的人都被这场面给吓了一跳,林老十自己站了起来,林老六由于心思不在这上头,撞的比较惨,而且他也不像老十这样身强体壮,因此趴在地板上,半天爬不起来。
    「六叔,你没事吧?」一双温暖的手扶着他,林老六摇晃着脑,他还有些晕,他手自然而然放在这个搀扶的人身上,倚靠着他起来,这时,他闻到如兰似麝的芳香,不免抬眼一望,一张微笑的脸正盯着他看。
    这张脸他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谁?」
    「老六!这是泰瑞,上回在洛阳你就见过,」林老十拍拍身上的灰尘走过来:「泰瑞,扶你六叔进屋子里,他这一撞,肯定骨头得跌坏了,呵呵…」
    啊?这是泰瑞?难怪林老六觉得他有些面熟,两年前他看见泰瑞还是个小少年,才两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出落的也越发标緻…咦?不对!他怎么用这字眼形容他的姪子,这有点不伦不类!不过林老六越看泰瑞,越是心生欢喜,凭他这么多年经营蝶馆的直觉,泰瑞要是在他的店里,用不着半年,肯定也是一等一的头牌!
    林老六彷彿见到救星般,抓着泰瑞:「泰瑞,两年不见,你变化还真大!」
    泰瑞呆了一下:「呃?六叔,我能有什么变化?不就长高、长壮了点…」
    「你也变漂亮…嗯?变更俊了!」林老六道:「两年前看你还拖个鼻涕在跑,现在亭亭玉立了啊?」
    林老十过来白了老六一眼:「你看你这是什么形容词,两年了,我家泰瑞会长大嘛!两年前都十六了怎么可能还拖着鼻涕跑?你记到谁家的孩子去了,还有…我儿子是英俊少年,雄壮威武,谁跟你用亭亭玉立形容,你这书都白念了!」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老六拉着泰瑞到一旁去:「泰瑞,我的好侄子,你这会得帮六叔一个忙,就算六叔求你了…」
    「六叔,有什么事儘管说,」林泰瑞道:「只要我帮的上忙,我一定帮的。」
    林老六大喜:「六叔在这先给你谢过了…」
    「喂,老六!」林老十有点不太高兴:「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啊?感觉你要坑我儿子似的…就算泰瑞答应,你还得看我同不同意…」
    林老六啐了一声:「为什么我就成了『黄鼠狼』?咱们兄弟一场,我这亲叔说什么也不可能会害自己的侄子,你瞎操什么心?」
    「就因为咱兄弟一场我才直觉你没安好心,从小到大,你只要是先开口求人,被你拜託过的都得倒大霉!」林老十道:「我就这么一个单丁,你别打他主意,要找,你找其他兄弟的儿子帮忙…」
    说罢,林老十牵着泰瑞的手就要往餐厅里头走:「泰瑞咱走,爹带你认识认识其他堂兄弟…」
    「哎!等等!」林老六怎么可能白放过这个机会,泰瑞现在可是他的救命符:「老十,你六哥我现在就有性命攸关的事情,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定得靠泰瑞来救我的命,咱亲兄弟之间也别说一点感情都没有,就算是陌生人,看到别人有难,也总得伸手拉一把你说是吧?」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林老十道。
    「爹,你好歹听听六叔说说…」林泰瑞看着他爹:「人家六叔都说『性命攸关』了,我们就听听也无妨。」
    林老六道:「还是泰瑞上道!」
    林老十百般不愿意,他总觉得这老六要他儿子帮的忙一定没什么好事,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总之,就是当爹的一种第六感,泰瑞的娘前几年过世了,他并没有再娶,就跟着这儿子相依为命,他可不希望他的宝贝儿子有什么闪失。
    「帮什么忙?说来听听…」林老十找了张椅子随便坐,还叫泰瑞过来帮他搥背,林老十边吃着糕点,边听老六说话,顺便嚐一口热茶汤。
    「今天晚上我『蝶馆』有贵客临门,」老六道:「我店里人手不够,要请泰瑞过来帮个忙,充场子…」
    林老十噗的把茶都给喷了出去,老六急忙往旁边躲去:「哎!十弟,你真脏啊!也不用手遮一下?」
    「我去你的!」林老十把茶杯碰一声放在小方桌上:「你那『蝶馆』做那啥劳什生意我会不知道?你要我家泰瑞去干啥?帮臭男人捧洗脚水?还是帮臭男人夹菜劝酒?」
    林老六哭丧着脸:「老十讲话这么刻薄?我就不信你不上青楼妓院去寻欢作乐,有人喜欢女的就有人会喜欢男的,谁规定陪酒吃饭一定得要女人?」
    「那也是你家的事情!你不是养了很多小白脸?叫他们干活就好,找我家泰瑞做啥?不干不干…」林老十连说了好几声不干之后,拉着泰瑞就要走:「泰瑞,我们回徐州去,待这危险…」
    「哎,别走啊…我给你跪了!」林老六这回可是急的给跪了,慌的林泰瑞也跟着噗通跪下去,林老十呆住说不出话来。
    「六哥,你这是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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