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星走过去,颓丧道:“房子是全烧毁了,好在无人伤亡。”
    裴逸静静地牵住她手,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
    她蓦然回首,眼睁睁地看着开张不过数月的坤熠堂楼倒屋塌,一时间只觉得恍惚,呆滞了好一阵子。
    看热闹的人多极了,坤熠堂周围环绕着一圈圈惊呼闲聊声,直吵得人头疼,他们所在的这条小街虽没什么人来人往,但也嘈杂得很。
    许久后,房子渐渐烧剩了一个空壳,火势小了些,纪南星才醒过神来,低头问裴逸道:“据说是有人纵火,不会是跟下午来找我的崔婉有关吧?”
    裴逸正在思索,纪南星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一回头,只见纪清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南星!你没事吧?”
    纪清和一眼看见了裴逸,也看见了他与纪南星交握的双手。
    纪南星慌忙松开裴逸,跑过去纪清和车边,“阿娘!我没事,只是这坤熠堂……是有人纵火,不知是何人。”
    纪清和远远打量了坤熠堂两眼,对纪南星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家。”
    纪南星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裴逸。
    他已经扶着车厢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立在那儿,不知该不该上前。
    纪清和没问为何裴逸会在这儿,只对纪南星道:“这里人多。”
    纪南星心领神会,匆匆过去对裴逸道:“这儿还有很多事要料理,你……先回去吧。改日再说。”
    裴逸明白,改日是哪一日,便没有人知道了。可他留在这儿,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只会给她添乱惹事。
    他按下心中的失落与酸楚,不声不响地点头,又朝纪清和的方向抬手行了个礼,小声对纪南星道:“你还在发烧,早些回去歇着……”
    “我知道。”纪南星匆匆应着,便小跑去与纪清和汇合了。
    这一夜兵荒马乱,又要去废墟中查看还有没有剩下些什么值钱物件,又要赶去京兆尹府连夜录口供,又要将原本住在坤熠堂的几个女子和学徒带回万年堂暂时安顿下来,纪南星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她此时才觉得头疼欲裂,咕咚一声倒在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这一睡,就睡了整整叁天。
    其间太子妃李静语几次派人来看她,待她醒了后,更是亲自来了一趟。
    坤熠堂是李静语出资修建的,纪南星一分钱也没花,眼下好好几座新楼被烧成了废墟,纪南星自觉有愧,见到李静语便自责自己当日不该让张厉离开,又问她纵火一事会不会与崔婉有关。
    李静语斟酌着道:“大郎已派人仔细查过,崔婉来坤熠堂那日午后,二郎刚好在宫中被圣上申斥了几句,罚跪到了晚上,回府后第二日才发觉崔婉不见了。不可能是他知道你我收留了崔婉,来寻坤熠堂的麻烦。”
    纪南星点点头。
    “但……或许是二郎早惦记着要寻我们的麻烦,事先安排好了那个纵火的醉汉,也未可知。”
    纪南星沉默了。
    李静语却比她还内疚,拉着她手道:“是我鲁莽,根本没想好坤熠堂该怎么弄、背后有多少麻烦事,便拖你下水了。原本大郎就觉着他与二郎眼下正是尴尬的时候,总劝我少惹事,少出风头,这下好了,果然叫他说中了,这把火一烧,还不知京中要如何议论纷纷,倒弄得我怪对不住他的……”
    纪清和也在边上,叁个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纪清和先道:“殿下说的有理,如今风口浪尖的,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坤熠堂一事,就暂时搁置了吧。且不说收留崔娘子一事,平日里万年堂也没少吃那位二皇子的亏。前些日子总有人来查万年堂,一会儿说我们的人参有假,一会儿说我们的药丸克扣材料,就连万年堂走水路进的药材,都比别家要多加些过桥的费用。我经营万年堂二十余年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多幺蛾子连在一起的。”
    这些事纪南星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纪清和平日里都忍气吞声,没跟她抱怨。
    李静语义愤填膺道:“纪老板,若是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便马上来找我!别的事倒也罢了,这等小事难道我还不能替你作主?若是我作不了主,哪怕拧着我家大郎的耳朵,也要叫他给你们作主!”
    纪清和是生意人,跟李静语提这些事,就是要她这句话的,当场便答应下来。
    李静语又叹叹气,对纪家母女道:“纪老板,南星,不瞒二位,我家大郎没什么大本事,文韬武略都是稀松平常,平时就爱种种地,算算账,若不是生在天家,做个田翁倒是再好不过。二郎野心比他大,本事也比他大,故而前些年一直颇得圣上青眼,就连大郎也说,也不用管什么嫡长了,干脆就将储君之位让给二郎算了。可自曹燮落马至今,不少二郎的所作所为被人翻了出来,我们这才明白此人……”
    她不便直接指责萧煌不好,只得连连摇头,“旁的倒也罢了,如今我与大郎担心的,就是二郎也不是好惹的,譬如万年堂的种种遭遇,便是佐证。眼下虽然他总被圣上申斥,甚至还罚过禁足,但陛下毕竟宠他,舍不得真叫他吃亏,若他再被逼得急了,不知会不会做些铤而走险的事情……”
    纪南星不禁问:“那……正钧侯府,可曾吃过他的亏?”
    李静语苦笑,“怎么没有?侯府在郊外的庄园前一阵子就莫名其妙地闹了虫患,几百亩地今年就将颗粒无收——这还只是银钱上的损失,前些日子突然有御史翻出八百年前的旧账,说老正钧侯当年领兵时,曾有一批军粮下落不明,说是运输途中翻了船,但谁知真相如何?就连正钧侯裴远,也被人造谣说在青楼包了好几个姑娘……也就是裴家行得正坐得直,这些事都证实了只是流言蜚语,否则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些事也是纪南星不知道的,别说她与裴逸见面时间极少,哪怕两人日日相见,裴逸也绝不会跟她说这些糟心的事。
    她与纪清和默默对视了一眼,深知李静语说这些事,也绝不会没有目的。
    果然,李静语又叹了会儿气,才道:“若只是为了私仇,裴家绝不会为难二郎,眼下这般不可开交,显然是二郎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处……只是裴家不说,大郎即便想帮他们,也无从下手啊,这夜长梦多,若是始终僵持不下……”
    李静语说到这儿,便不再往下说了,拍自己大腿道:“嗨,瞧我,纪娘子你这儿还生着病,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关切地问了好一会儿纪南星如何了,殷切叮嘱纪南星好好养病,说坤熠堂的善后一切有她,方才打道回府了。
    纪南星原本就感染了风寒,在火场回来后又烧了两日,如今虽然退烧了,但鼻子仍旧不通,脑袋也嗡嗡的,思索了一会儿李静语方才说的话,还没能全想清楚,便再度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色朦朦胧胧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一时无法分辨是清晨还是傍晚。
    她睡得浑身乏力,嗓子干痛,恍惚间只觉得有人在抚摸她额头,轻柔又小心,像片羽毛般划过她眉间,指尖凉凉的,带着珍重的温柔。
    纪南星躺着享受了许久,才攒了点力气睁开眼。
    坐在她床边摸她额头的,竟然是裴逸。
    她万万想不到裴逸居然会在自己床上,马上噌地一下坐起来,惊喜地抱紧了他。
    “停云……”她还带着浓浓鼻音,叫起他来有种平时没有的娇嗔,“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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