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镣摩擦着水泥地面,链扣相互撞击着,发出沉闷或清脆的声音。张本民步履沉重,回到监室后许久没说话。
    秦义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悄悄地问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
    张本民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好一阵,让秦义举报他“杀害”女会计的凶器所藏之处,以立功减刑。
    “真那么严重?!”秦义大惊,“没有任何余地了?”
    “没有,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所以还不如干脆点,也还能帮你一把。”
    “不可能,我绝不会做那种事!”秦义很坚决地摇起头,“良心过不去,会自责一辈子的。”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思维不能局限,要发散。”张本民一拍秦义肩膀,“你利用我立功减刑,早点出去,对我也有好处,毕竟我妈还在外面,有可能的话,还需要你照顾照顾。”
    “伯母的事你放心好了,就是你不说,只要我出去,就是她的孩子!”
    “相信你!”张本民点点头。
    “那事,再说吧。”秦义摇头不语。
    生死之别,少有人拿得起放得下。
    一整天,秦义没找张本民说话,他知道此时的张本民最需要,就是的安静,生命的最后时光,不被打搅最好。
    深夜,静寂中,秦义睡到了张本民身边,翻身背对着他,贴得很紧。
    张本民一声叹笑,推开了秦义,“你这是干什么?”
    “我”秦义显然很难为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送兄弟一程。”
    张本民做了个深呼吸,“我这一生,不是没做过错事,甚至还有恶行,但都是迫不得已,一般情况下,还得尽量保持光明磊落的身心。”
    “好吧。”
    “你的心意,兄弟我领情了。”张本民道,“明天你就找警官,揭发我藏‘凶器’的事。”
    “很艰难。”
    “晚不如早,男人做事少磨叽。”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我觉得还是等等,也许对方正头疼凶器的事呢,哪能给他们乘这个东风?”
    “多拖几天又有什么意义?结果已经很明了,所有的时间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也许会有奇迹,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不是有句话说嘛,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秦义说这番话,只是想极力安慰张本民,然而没想到的是,变数却发生在了他身上。
    三日后,秦义的判决竟先下来了,罪名是杀人抢劫,最后从手段、情节、后果以及社会危害性上看,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结果自不必说,死刑,不是死缓。
    秦义的反应不是很大,也许这也在预料之中,他苦笑着摇头,对张本民说幸亏没举报凶器的事,否则也是白搭,而且还会把“锤杀”女会计的判决做实,那可就亏大了。最后,他说这样也好,可以共赴来生,只不过今生的情义没法报答了。
    此刻的张本民,像尊雕塑盘坐在大铺上,沉思着。没有谁想死,最近三天,他又一直在想有没有脱身的办法。
    “我觉得,还不能坐以待毙。”张本民看上去很平静,但目光中却透着无比的坚韧,“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拼着命去争取。”
    “你有法子?!”秦义突然间似乎被吊起了情绪。
    “只是个设想,而且就算成功的话,我们两人也只能出去一个。”
    “那你走,你本事大,出来后还能有番作为,只是别忘了帮我找肖勇波报个仇。”
    “肖勇波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不会放过他!”
    “好,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大块头的事你还记得吧,只要是重伤,就能被带离这个地方,那是唯一的机会。”
    “那得伤多重?自身都没法应付了。”
    “尽量弄皮肉外伤,搞到浑身是血,差不多就能达到目的。当然,重要部位也要来几下,比如头部,不敲几道血淋淋的口子,就不逼真。”
    “成功率有多大?”
    “没法说,毕竟还有狱警押着,而且对待我们重刑犯监室的人,他们还佩带武器。更不利的是,我已经逃跑过一次了,所以他们对我的看管会更严苛。”
    “管他呢,就像你说的,毕竟有机会。”秦义咬了咬牙,“我看事不宜迟,干脆今晚就开始,免得夜长梦多。”
    “是的,或许明天,你或者我,或者我们两人一起,就会被带走送往刑场,那就彻底完了。”
    “嗯,所以要早点行动。兄弟,如果成了,别忘了照顾我妈。”
    “就像你对我说过的那样,我要是能出去的话,我就是阿姨的孩子!”
    “好的!”秦义强作轻松,扬起嘴角一笑。
    张本民扭头看向窗外,恰好几只鸟略过上空,要知道平时除了高高的围墙和铁丝网,还有浮云,就没了任何东西。
    飞翔的鸟儿象征着自由,这是个好征兆么?
    张本民突然间迷信了起来,他觉得今晚的行动会碰上好运。
    下午五点,准时开饭。秦义只喝了点稀饭,把馒头悄悄塞给了张本民,让他多吃点,得攒足力气。
    张本民明白,也不推让,毫不客气地接过馒头吞下肚。
    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只待熄灯起事。
    秦义准备好了磨尖的牙刷,以用来制造皮肉伤。下手的地方已经选好,主要在后背和胸口,额头也需要划两下。
    天色渐渐变暗,心情愈发澎湃。
    秦义有些按捺不住,不住地来回走动着。
    张本民不露声色,坐在铺上靠着墙,偶尔打量下秦义。
    “你他妈能不能安生点,走来走去不晃眼?”张本民开始铺垫。
    “现在不多走两步,等吃了枪子想走也走不了了!”秦义斜了眼张本民,啐了口唾沫,“不要以为帮过我一回,就想一直骑在我头上拉屎。”
    张本民顿时跳了起来,飞起一脚将秦义踹倒,“不知死活的东西!”
    秦义不以为然,慢腾腾地爬起来,“你厉害,我不跟你对打,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最好小心点!”
    “嘁!”张本民一声冷笑,“就你那点出息,行,我等着你!不过来之前先洗干净了!”
    秦义不再答话,歪着嘴角默默地坐下。
    监室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演戏,张本民和秦义也不需要他们相信,这样做无非是对狱警有个说法,否则无缘无故的打斗伤害更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从而增加看押警力,给脱身增加难度。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张本民和秦义措手不及。
    四名狱警早早过来了,要带秦义走。
    “这是要去哪儿?”秦义预感不妙。
    “给你个单间,今晚让你好吃好喝,还有烟抽。”狱警面无表情,他们只是例行公事。
    听了这话,张本民暗叫不妙,没想到今晚就是秦义人生的最后一夜。
    秦义出门时,转过头看着张本民,眼里尽是绝望、无奈和歉意。
    张本民对着他点了点头,“兄弟,走好!”
    狱警见了,哼了下,似是鄙夷地道,“用不着道别,也就前后脚的事。”
    这话意比较明了,狱警在暗示张本民,他似乎最多也就还有一两天的活头。
    不过,张本民可不这么想,还没宣判,而且他也不会像秦义那样,宣判后不上诉,那起码还能拖延几天。
    “咣”地一下,门关上了,脚链声渐行渐远。
    张本民叹了口气,他扭头看了看监室的其他人,看来得另寻一个“合作”对象,只是有可能真会被打个半死,但那也得继续,时间不等人。
    瞅来瞅去,张本民瞄上了一个看上去粗暴的家伙,径直走上前去。
    谁知那人外强中干,不愿意接招,还没等张本民开口,他就说大牢是坐定了,从现在起就要好好表现争取减刑,然后就让张本民另找高人。
    “没有用的,能进到重刑犯监室的,就别抱着侥幸想法还能蒙混出去。”一个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善意提醒,“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被看得死死的,不会有一点机会。”
    “你试过?”
    “耳听不一定为虚,那是千真万确的。”
    “凡事无绝对,我还是想试试。”
    “除非你有超强的过人之处,否则是白遭一罪。”
    “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遭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哦,那就好理解了。”
    “能帮这个忙?”
    “不能。”小老头很干脆地摇摇头,“我也得好好表现,哪怕多减刑半年,对我也是很可贵的,因为那关系到我能不能活着出去的问题。再说,我这糟老头子把你打得送往医院抢救,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张本民还能说什么?继续寻找目标。
    就在这时,监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张本民的心“咯噔”一下,刚才狱警说的前后脚,难道就是这会工夫?
    张本民的担心成了事实,他被带到了秦义所在的隔壁单间,狱警问他想吃什么。
    “程序不对吧,没宣判就行刑?”
    “你用不着宣判了。”
    张本民苦笑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吧,想吃点啥?”狱警又问。
    吃什么?张本民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如果可以的话就给盒烟吧。
    一盒烟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但没有火,狱警帮张本民点了一支,之后说想抽的时候就喊一声,一支接一支地抽完整盒也行。
    张本民点点头,叼着烟走到窗前,抬起双臂,扶着着钢条焊接的窗格,仰头向外看。
    又是个月圆的夏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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