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民不是没想过在年三十这天去陪卢小蓉,但现实的羁绊太多,至少今年无法成行,再多的牵念也只有放在心里。卢小蓉是理解的,年前两天张本民来看过她,已足够,毕竟今年的春节于她而言也比较特殊,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既不能相拥,不如放开臂膀自飞翔。张本民回到岭东村,便不再想卢小蓉,不是绝情,而是要一心一意地面对高虹芬,即使,这一心一意来得有点无耻。
    打着熬百岁的习俗,张本民故意拉着高奋进和孙余粮,早早地就在果园的家里玩了起来。因为有电视,也吸引了不少庄邻前往看春节联欢晚会直播。高虹芬也去了,不过她一点儿都坐不住,就像玩耍时的张本民一样老是分心。
    院外的果树下,才是他俩最想用心的地方。
    有开心的事儿做,乐不思蜀。
    “哦哦哦,日的!”突然,孙余粮在院子里大叫了起来,“一把火,一把火!”
    张本民一下从高虹芬的身上蹦了起来,起火了?!可甭把房子给毁喽!
    每次跳跃几乎都越过了低矮果树的枝头,飞一般窜到院中,张本民一看,有点傻眼,只见孙余粮在堂屋门口,一边伸长脖子看着屋内的电视,一边滑稽地扭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大唱着:“像那一把火,火焰,温暖了我”
    春节联欢晚会,正在播放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
    张本民深知时代的烙印在其时的效应,他忍住了吼声,看着孙余粮笨拙的动作,笑了。
    快乐的少年!
    “张本民!”高虹芬赶来了,她提着尚未理整的衣服,带着些许惊慌。
    “嗐。”张本民摇头笑着,“你看,这会儿估计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比孙余粮更开心了!”
    高虹芬皱起了眉头,“他唱的啥?”
    “跟电视上学的,走,咱们也去听听!”张本民没敢拉高虹芬的手,只是轻轻一拍她的后背。
    孙余粮也拱进了屋里,钻进电视前的一大群人中。所有的人都被身着红色燕尾服的费翔吸引了,这个又唱又跳充满活力的大年轻,俨然就是整个春晚最亮的仔。没错,如果说春晚“造星潮流”的开端,无疑费翔就是第一棒,他让全国的男女老少眼前一亮。
    想到冬天里的一把火张本民还想起了费翔背锅的一件大事:同年五月六日,大兴安岭发生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为严重的特大森林火灾,损失巨大。当时,近六万人奋战了二十八天,终于将大火扑灭。那会儿,冬天里的一把火正在流行的潮头上,人们便开玩笑说是费翔造成了大兴安岭森林大火。其时,资讯不发达,消息相对闭塞,结果传来传去,最后还真有人相信是费翔在大兴安岭点了一把火。
    “喂,发什么呆呢。”高虹芬捣了下张本民的肩膀。
    张本民恍然回过神来,觉得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只好支吾着道:“哦,好听,真是好听,这家伙马上就要火了。”
    “火了?”
    “对,就是出名的意思。”
    “我感觉你好像也能出名,因为你不是唱歌也挺好的嘛。”
    “俺不想出唱歌的名,俺只想出发财的名。”
    “你就想着钱。”
    “钱是个好东西,现在人们好像还没怎么意识到,等再过几年,全社会都开始到处搂钱了,那时再想赚钱就难多喽。”
    “你那板梁厂不是很来钱嘛。”
    “是的,不过俺还不满足,而且那钱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嘛。”
    “怎么会有我的?”
    “你不是出谋划策又在业务上帮忙了嘛。”
    “那也不用,我绝对不会要的,帮忙只是帮忙,跟钱没什么关系。”
    “哦,俺明白了!”张本民突然一拍手,“你的意思是,都是一家人了,还分啥份数?全都给你就是!”
    “不是,我才没有那么想呢!”高虹芬赶忙否认。
    “想啥想,都别嚷嚷了,看电视呢!”高奋进在屋里喊了起来。
    张本民一缩肩,道:“得了,小舅子发话,必须听。”
    “甭瞎开玩笑了,说正经的,既然你喜欢钱,等上班了要不要再给你弄个项目干干?”
    “暂且不要,因为没有人手和精力。”
    “人手呗,到处找找就是,你成立了公司,自然要多拢些工人的。”高虹芬道,“至于精力嘛,那倒是个大问题,你还要干些啥呢?”
    “回学校去,俺答应过学校,中考前要坐回教室,适应一下后参加中考。”
    “哦,那是好事,其他的事可都放下!”高虹芬很高兴,“假期结束后,跟奋进他们一起回学校么?”
    “要晚一些的,去太早了俺也坐不住。”
    “以后你能不能改改?说话的时候不要‘俺俺’‘啥啥’的了,就说‘我’‘什么’不成么?”高虹芬道,“我不是嫌弃你说俺们家乡的方言,只是为了你以后到其他城市去的时候,尽量不会被人家贴上带有歧视性的地域标签。”
    “哦。”张本民点点头,“是的,你说的有道理,俺我以后是得注意点,而且还要提醒孙余粮也应该注意一下,在不同的场合,该改的要改,在老家带点方言没关系,可出去的时候要注意。”
    “嗯。”高虹芬点点头,道:“记住啊,我只是想让你们将来更好地快速融入到新环境中,可不是要你们忘本呐。”
    “知道,最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不好的方面,都不赖你。”
    “嘁。”高虹芬仰起下巴,小声道:“对了,你说节后上班要跟我去县城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
    “俺我准备找我爹当年蹲大牢时的一名狱警。”张本民说到这里,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现在是该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了。”
    “”高虹芬的脸色稍有惊慌,好一阵子才嘀咕着:“怎么,我感觉有点担心的?”
    “担心啥什么?”张本民笑了,“不管担心什么,都不要担心我,只是初步了解,并不是要一杆子捅到底,现在我还没有那个实力。”
    “哦,那就好。”高虹芬点点头,如释重负地道:“只是了解了解。”
    “虽然只是了解,但也要费些周折,所以有些事得交办一下。”张本民道,“明天或后天,我就去乡大院找宋广田,把地条钢和土法炼焦的事再说一说。”
    其实张本民去乡里并不是要找宋广田,该交办的年前就已经说明白了,他是要去找卢小蓉。
    张本民承认自己的心理有一定的问题,他自认为是温情而善良的,但总有些时候却控制不住会行狠,甚至可以说是狠到残忍,而且越残忍就越痛快。他也认为自己是坚韧而刚强的,可总有那么个时候,又感觉脆弱得一笔,总想找个墙角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哭泣。这体现在和女人相处的时候,就会有两种感觉:绝大多数时候想做一个充满保护欲的男人,不过偶尔也想做一个躲进避风港湾里的男孩。
    卢小蓉、薛金枝、高虹芬和李晓艳,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对此,张本民很清楚:母爱的缺失,让他把卢小蓉看作是避风的港湾;幼小时被欺凌,则让他在李晓艳、高虹芬、薛金枝面前时,多数会变成无所不能的保护神。
    “你好像有心事。”见面后,卢小蓉关切地问。
    张本民没回答,只是闭眼仰脸,他在使劲感觉着卢小蓉宿舍里那股春天般的气息。
    “发生咋事了么?”卢小蓉伸手摸摸张本民的脸。
    “小蓉姐,我俺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受惊乱窜的小鹿,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安静下来。”张本民轻轻地说。
    卢小蓉没说话,无声地将张本民搂进怀里。
    想也不想,不想也想。一切,行将发生。
    “卢所!”
    有人来了,是宋广田的媳妇施菲,她现在是招待所副所长,知道卢小蓉过年没回去,就和宋广田一起来看望一下。
    其实这是宋广田的主意,因为张本民的关系,他必须过来一趟以示关心。
    场面有点尴尬。
    张本民极力表现得很自然,他对宋广田说表姐的情况特殊,春节没有回家,所以他就来看一下,因为考虑大过年的,所以就没惊动别人。
    宋广田说他还算别人?处得跟亲弟兄一样,就不能见外了。张本民点头称是,说理应不见外,不过不是还有嫂子嘛,而且今个儿才是年初二,陪媳妇回娘家给老丈人送点礼啥的,那也是必须的。
    施菲在张本民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是因为买老鳖,从表现上看似乎并不咋地,所以,她只是羞怯地说了声新年好。
    张本民自然是明白的,马上就爽朗地搭起了腔,说嫂子精明能干,持家肯定是把好手等等。卢小蓉也及时插话,表示了感谢,并邀请中午一起吃个饭。
    饭是不能吃的,说到这点张本民感觉自己有点渣,因为头一天高虹芬跟他说过,今天中午要喊他和孙余粮一起到她家聚会。
    宋广田看到了张本民脸上的一丝为难,马上开口帮他挡了回去,说中午还有事情,饭就不吃了。
    告别的时候,相送到乡大院门口。
    卢小蓉是开心的,可张本民却有点内疚,他觉得该找个时间向她坦白一下和高虹芬的关系,不过转念一想,凡事有利弊,不说也有不说好处。
    然而,有时候事情的选择权却攥在别人的手中。
    高虹芬竟然来了,她坐在高奋进的自行车后座上,看到张本民后就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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