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希望他在位的时间内,大明可以实现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转变。
    这个转变的过程中,需要海量的货币做为交易支持,而且还要保证货币的流通性,否则就会出现眼下的局面,大明进入冬序。
    货币的流通性并不是一个可以直接观察的金融现象,但大明却有奇特的表现现象,而且被大明朝廷所观测到,那就是大明盐引价格。
    当盐引价格持续攀升,则代表大明货币数量不足,需要盐引进行补偿;若是盐引维持在稳定的价格区间,则代表大明货币数量供应正常,不需要盐引补偿;若是盐引价格持续下跌,则代表货币超发,需要控制货币的投放。
    大明盐引,作为大明货币健康的晴雨表,是户部尚书金廉当年劝说大明皇帝行钞法的重要依据。
    在小农经济蜕变这个过程中,大明需要不断的提高生产力,来完成商品经济的商品生产。
    比如大明官厂为主的鲶鱼效应,大明在南方诸多省份实行的农庄法试点,都是践行大明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重要方略,是刺激大明生产力的主要方式。
    而另一方面,朱祁玉大兴教育,分科治学,设立十大历局,官方主导发明创造,已经有了飞梭、多锭纺车、水力螺旋机、水力织布机等多种机械;并且大肆推广度数旁通,来实行大规模生产的前置规范化。
    小农经济蜕变的过程中,大明要从小规模学徒制小作坊,转变为自由雇用劳动关系进行大规模生产。
    那就需要将大明百姓从土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参与雇用,参与大规模生产。
    这些都是朱祁玉要在大明小农经济蜕变的过程中,承担的责任。
    而以工代赈,是大明朝廷干预经济的主要手段,是一个良好的契机,但是这个契机,非常的昂贵。
    有多昂贵?
    上亿银币。
    这么昂贵的成本之后,大明将会得到什么?
    朱祁玉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继列祖列宗的遗志,将大明的官道驿路,从军事、皇权命脉建设成为大明的经济大动脉。这对他本人皇权的稳定,是一种强而有力的支持。
    大明因为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大明朝廷计省审计、工部派遣、吏部大计等等,得到一整套的朝廷引导以工代赈的方法和实践经验,这种实践经验的弥足珍贵,可以为日后出现的冬序,带来足够的借鉴经验。
    大明将会因为商品流通速度的加速带来的大量需求,长期稳定的增加大量的工坊,优胜劣汰之下,大明的生产力会在自然选择之下,飞速提升。
    最重要的是,大明将会形成一条新的经济内循环,一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经济内循环。
    大明百姓用劳动创造价值,这些价值以银币为表现形式,通过税收、正赋、徭役等形式回流到大明朝廷国帑,国探再以工赈的方式,将这些银币进行按劳所得的分配,实现财富的再分配。
    这才是完整的“凯恩斯主义”,国家为主体干预经济的魅力所在。
    这个过程是曲折的,是艰难的,昂贵的,同等的,收益上,大明可以完成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
    仅此一条,朱祁玉都势在必行。
    至于钱从哪里来,自然是要苦一苦大明的势要豪右了。
    百姓手里才有几个钱?为难一万户泥腿子,不如吃大户。
    朱祁玉在操阅军马结束之后回到了讲武堂,对着兴安说道:“大明九成的势要豪右之家,都是侵吞大明国帑发家的,还有一成是挖老朱家的墙角发家的,而且都带有典型的掠夺式的强盗行径。”
    “而且他们劫掠了这些财富之后,埋在自己家的猪圈里,或者干脆像孔府一样,摇身一变,变成倭国人,大明朝廷便变得鞭长莫及。”
    “匈奴、突厥、鲜卑、契丹、蒙兀、女真,这些如常劫掠大明边方百姓的粮仓的劫匪,和这些势要豪右之家,并无什么区别。”
    “势要豪右之家到底侵吞了什么?”
    “他们侵吞的是大明建立以后,所有大明百姓集体创造的价值与财富,还有规模庞大的官厂、造船厂。”
    “这也是为何大明势要豪右之家的面目丑陋,他们和劫掠大明的奴酋,一模一样。”
    “陛下英明。”朱祁玉的这番话被兴安记载了心里。
    兴安一直有些疑惑,为何陛下总是苦一苦势要豪右之家,现在一听,终于明白。
    合理。
    势要豪右是窃贼,是小偷,他们挖了大明的墙角,挖了老朱家的墙角,作为大明皇帝,作为老朱家的大宗正,作为大明所有百姓的君父,自然有资格问他们讨债。
    “所以让孙炳福加大宝源局的吸储,朕在日后五年之内,至少要消费近亿银币,那么就需要宝源局在这五年之内,吸储七千万两以上的白银。”朱祁玉对着兴安说着自己的决定。
    大明在未来五年需要吸储近亿白银,考虑到料敌从宽、大明银根比例等等,宝源局至少要吸储超过一亿两白银,才能满足陛下的饕餮般的胃口。
    兴安确切的知道,陛下的所作所为,和隋炀帝杨广征调两百余万民夫修大运河是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陛下所为,会付劳动报酬,而且待遇极佳。
    而且在冬序之下,以工代赈迫在眉睫。
    “陛下,朝阳门外的柳七现在无业了。”兴安提起了一个人名,柳七。
    柳七第一次带着孩子在米铺门前和陛下偶遇,柳七误以为陛下是个买孩子的达官显贵。
    这在大明京师并不罕见,虽然养济院又很多乞儿,但是大多数都有五弊三缺,健全点的孩子,都是排着队领养。
    而后陛下南下时,在南京城内,再次偶遇了柳七,柳七是领了工部的差,押解大量的景泰通宝下南衙平抑物价,兑换旧钱。
    陛下凯旋之时,柳七也在朝阳门外朝圣,才知道了那人是陛下,后来陛下还专门和柳七在朝阳门外喝了壶茶,柳七的第一个孩子死了,不过柳七买了条平底漕船,还准备新娶个妻。
    这几年,柳七的漕船效益还不错,但是随着凛冬将至,柳七的漕船停一天就损失一天,停靠在码头需要付钱,要给漕帮交份子钱,还要给漕船的工匠们劳动报酬,柳七这又把驳船给卖了。
    兴安为何要提这么一嘴?
    因为在他看来,立刻调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利柄干涉大明财经事务二选一,火烧眉毛,必须要做了。
    连柳七这种有一定的劳动资料的上农百姓都已经迫于生计卖掉了劳动资料,再不动手,大明的财经事务再挺一段时间,怕是要全面崩盘了。
    到那时,各地民乱四起,大明立刻变得风雨飘摇。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三寸,指的是心脏,因为一个成年人的心脏,大约就是在长宽高三寸左右。
    一日无常,多指死去。
    人活着的时候,千般计较,万般筹量,耗费无数心力,做人做事,一旦有一天出了意外,那便是万事皆休。
    人如此,国亦如此,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朱祁玉点了点头,大明自从景泰七年十月份确切的知道了大明冬序已至,并且在盐铁会议上专门讨论之后,一直在做以工代赈的准备,第一期的投资已经开始,传诏四方,设立水泥官厂已经开始启动了。
    “这次的春闱什么时候放榜?”朱祁玉已经朱批了前三甲、进士出身第二甲、同进士出身第三甲,共计三百五十名进士名单,这几天就应该放榜了才是。
    兴安俯首说道:“明日放榜。”
    景泰八年春二月二十三日,晨钟敲响,大明京师在晨曦朝阳之中苏醒了过来,无数的百姓从坊间鱼贯而出,纷纷涌向了东华门外。
    夜色渐澹。
    礼部昨夜灯火不休,已经将名单最后核准,并且写好了黄榜,只待晨钟敲响之时,就将黄榜张贴。
    榜头竖粘黄纸四张,浓墨重笔的写着及第考生的名单。
    礼闱新榜动京师,九陌人人走马看。
    人潮涌动,观者如堵,不光是举人们前来观榜,凑热闹的也多,榜下抓婿的也不在少数。
    景泰五年,国子监的学子们从东面踏破了东华门外张榜的围设的棘篱墙,差点把贴榜文的墙也给推倒了。
    今次放榜,这榜墙之外,围了一圈半人高的围墙,水泥筑,绝对不会再被踏破了。
    在东华门外、护城河侧,有一楼,名曰唱经楼,又名状元楼,有正殿、春秋楼,通廊沟通,布局整体呈“工”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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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经楼顶部为十字歇山顶,座上周围为浮凋游龙牡丹纹孔雀蓝琉璃栏板,在春日暖阳下光彩夺目。
    许多考生聚集在唱经楼下,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待着楼上书吏唱名,说到底还是有些侥幸心理,怕自己在东华门外漏看了。
    有一书吏,上二楼,抑扬顿挫的不断唱名,唱到谁的名,就会有一人登楼去,往往这个时候,所有的学子们,都以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上楼之人。
    上楼之人,即为中榜及第之人。
    即便是第三甲的同进士出身,那也是万万学子之中的人中龙凤。
    而上楼之后,举人勘合身份之后,来到长桌之前,用金色染料书写喜帖,这份喜帖会送往家乡,由提学官领受遣人送回家中,光耀门楣!
    正是那:都中纸贵流传后,海外金填姓字时。
    金科状元郎名叫黎淳,乃是湖广岳州府华容人,就是曹操走的那个华容道,时年已三十四岁,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又在喜帖之上,写道:状元本是天生定,故遣嫦娥报姓名!
    何等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浙江横林费亦应,同进士出身第一百四十三名,请进士登楼!”书吏大声的喊着。
    费亦应站在台下,一时间有些恍然,他居然真的中了!
    虽然只是第三甲同进士出身,不过也是中了进士,入了官的门槛,他已然看过了黄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依旧是有些茫然,听到了书吏的喊声,才回过神来,脸色带着惊喜,大声的喊道:“咦!中了,我中了!”
    书吏看着人潮涌动,继续看着:“直隶津口罗炳忠,同进士出身第一百四十六名,请进士登楼!”
    罗炳忠,襄王府长史,和襄王殿下奔逃京师躲避叛军,又扈从殿下南下贵州出生入死,随后又和襄王殿下一起闯了一趟和林,震慑阿剌知院,在大宁卫为大明王化鞑靼呕心沥血。
    罗炳忠拿了份喜帖就离开了唱经楼,他的家人都住在官邸里,压根就不用往津口送喜帖,而且他昨天就知道他中榜了。
    确切的说,昨天在襄王府办差,襄王就告诉了他可能中了,罗炳忠当时也是一愣,并没有多少欣喜。
    他的官儿是个王府长史,看似是不入流的师爷,但他是至德亲王的长史,这进士出身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时,他也不需要这个。
    若是真的想离开襄王府,他和郑王府长史周瑛一般,加入大明反腐厅,起步也是大使,正七品的京官,前途不可限量。
    但他和周瑛的情况完全不同,周瑛的亲王郑王殿下,首先不是嫡皇叔,其次郑王殿下不视事,不领差,周瑛可以离开,即便是到了反腐厅,有点风吹草动,周瑛也会提醒在京的郑王,比如上次张昭移宫桉。
    他罗炳忠这辈子都没打算离开襄王府。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或者他的腰剑捅进襄王殿下的心口,或者襄王以至德美名薨逝之时,他这个长史才算是当到头了。
    这也算是生死契阔。
    有时候罗炳忠就在想,能写出人生三境、利柄论、论公德的襄王殿下,真的不知道他带着一把腰剑,随时要他的命吗?
    大约是知道的,可襄王殿下留他在身边,大抵是让陛下安心的手段之一。
    “殿下,喜帖拿来了。”罗炳忠拿着喜帖回到了襄王府,颇为平静的说道。
    朱瞻墡略微富态了几分,结果了喜帖看了半天,才拍桌而起大声的喊道:“好!很好!”
    “咱襄王府也出了个进士,以后看谁还说我大明亲王不学无术!好的很,来人,看赏!今日王府大宴!”
    朱瞻墡赐了五百银币给罗炳忠,酬赏其金榜夺名,而且襄王府上下人人十枚银币赏赐。
    还办了一场大宴,把罗炳忠的亲卷也请到了王府,可劲儿奏乐,可劲儿舞来庆祝。
    襄王朱瞻墡,向来对人不薄,而且非常有钱,更何况和他同生共死这么久的罗炳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瞻墡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担忧说道:“罗长史啊,这春闱结束了,陛下就该南巡了,咱呢,又要去奉天殿坐四方凳了,这是第四次了。”
    “罗长史,你要护孤周全。”
    “论公,孤是大明嫡亲王,孤在京安安稳稳的监国,处理大小国事,陛下才能在南衙竭力施为,大明冬序之害,你我共见,凄凄惨惨戚戚。”
    “论私,咱们生死之交,一起在襄阳躲过兵祸,一起在贵州斗过苗民,一起在和林面对瓦剌人的弯刀。”
    “你定要护孤周全!”
    现如今,罗炳忠不一样了,他现在是进士了。
    罗炳忠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着朱瞻墡,这话有些奇怪,他中了进士,就不是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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