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无带着吴升飞上廊檐,指着四下宫室问:“你这是初次来雒都,感受如何?”
    吴升回答:“萧条、破败、冷清,周室虽在,仅存名矣。”
    桑田无道:“可我们不能没有这个名,有这个名,大家和和气气,没有这个名,就彻底乱了。”
    吴升点头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也在想努力维持,但奉行议事没有成功,他们三个,很……固执……我可以容他们,他们却决不容我。”
    桑田无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逼迫子鱼为你背书,让季咸和辰子难下抉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眼下是最难的一步,就看壶子、雨天师和剑宗怎么想了。”
    吴升问:“王天师呢?”
    桑田无道:“他谁都不会帮的,他只会帮他自己,他做的每一步,都永远是对他最有利的那一步。辛真人还没有回来,他回来后又会如何?”
    吴升道:“辛真人……子鱼说,他确保辛真人不会反对我们。”
    桑田无笑了笑道:“那就是二比三,你有信心么?”
    吴升道:“您老都在这里和他们一比三耗了那么久,再加上我,他们就更不敢动手了,我相信我们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桑田无点了点头:“不错,家大业大,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么一份大家当,谁又有勇气轻言砸碎呢?现在的关键,就看壶子他们怎么劝服连叔、肩吾和长弘了。”
    吴升忍不住一阵头疼:“设身处地,我也替壶子和剑宗感到为难,那三个家伙明显抱团一搏,赌的就是壶子和剑宗没法舍弃他们,舍弃了他们三个,学宫就彻彻底底是我们的了。他们三个到了没有?”
    桑田无道:“尚未听说。先让天子把学士之号给你封拜了吧——学宫文书带来了么?”
    吴升取出季咸开出的文书:“听说周室兄弟内斗,往哪送?”
    桑田无道:“如今是王子朝坐宫中,其弟王子匄居于北山草庐,距此八十里。虽有争议,但谁坐宫中,我们就找谁举办封拜仪典。”
    吴升问:“八十里?并不算远,听说王子朝是个狠人,为何没有攻打王子匄?”
    桑田无道:“北山离晋地很近了,晋人不许王子朝动王子匄,王子朝也莫可奈何。总之王子朝颇有点朝不保夕之感,毕竟是杀其弟而登位的,国人不服。”
    周室先君亡后,嫡子姬勐受国人拥戴而接位,王子朝身为庶兄,大为不甘,率兵入宫杀姬勐,另外一位同样想要染指王位的王子匄则避走北山,于草泽中结庐而居。
    周室本就衰弱,再这么内斗一番,眼见着就有崩溃的危险,这也就是众学士来到雒都后,王子朝和朝中大夫竭力挽留,不停游说,希望他们能支持王子朝的原因,一旦他们离开,晋人很有可能起兵护送王子匄入都,夺取天子之位。
    而学士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借故停留于雒都,令晋人无法现在进兵。
    不得干涉天子乃至诸侯事务,这是学宫很明确的一条要求,也是当年学宫获得周室及天下诸侯支持和认可的基础,如果学宫这一次插足天子之位的争立,必将令天下诸侯侧目,将来后果如何,实难预料。
    这就是周室眼下的局势,这一局势对诸位学士来说,同样具有较强的参考和借鉴意义。如果学宫也来上这么一出,恐怕也有衰落之忧。
    桑田无让人请来雒都行走姜元,把学宫所发的文书和典礼所用仪金二百镒交给他,让他联络朝中主政的尹氏,筹备吴升的学士封拜仪典,吴升自己则去东北的廊院拜访壶丘。
    壶丘是吴升见到的第一位合道大修士,当年在无忧山上,乘鹤垂须,轻轻松松卷走东篱子的那一幕,让躲在远方山间偷看的吴升惊为仙神,至今在他脑海中不时重现,哪怕吴升如今已经合道,依旧赞叹不已。
    今日再见壶丘,看到他手持木杖,以及那盘在木杖上的长须,吴升再次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不由感叹:“壶学士,我修行多年,一直努力向前,今日终于走到您的身边了。可走到您的身边后,我才发现,自己和您相距更远了。”
    壶丘凝目注视吴升片刻,点了点头,伸手邀请:“太客气了,坐吧。”
    二人对坐,壶丘问:“你合道是在什么时候?”
    吴升躬身解释:“与桑学士在虚空结界大战之后合道的,当时处于虚空结界之中,故此未引天地异象。非我刻意隐瞒,只是为骷髅祖师之故。”
    壶丘问:“你不是说骷髅老儿已死么?为他之故何解?”
    吴升道:“王天师的确已将骷髅老儿阳神化为灰尽,但他在我结界中留下的神识印记尚存,那座坟茔虽已衰败,坟头不再冒出青烟,但我总觉着尚有遗患未清,因此留下做个纪念。近月,又有老鸦盘旋于坟茔之上,甚至有毒虫藏身其中。”
    壶丘沉思片刻,道:“骷髅老儿或有分神在外之故?”
    吴升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听说长子和骷髅山黄九魔共同出现在郢都,自那之后,长子对我的暗中查访骤然密集,且指向极为明确,有理由怀疑,他们二人曾经见过,或许正是黄九魔向长子说了什么,长子才有今日之恨。长子自称与我绝不两立,我无法问他,还请壶学士有了机会时详细问一问,如此或可察知骷髅老儿是否还有分神存于世间。”
    壶丘颔首:“知道了。”
    回答了壶丘的问题,吴升道:“奉行议事无果,长弘一定要拿我和东篱子抵罪,您老看看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壶丘想了想,反问:“宋母忌之事,桑田无怎么说?”
    吴升怔了怔,他这些日子一心想的是自己的事,还真疏忽了壶丘的问题。
    “东篱子已经在心誓文书上签字,效忠学宫。”
    “效忠学宫,和寻我报仇,似乎并不冲突。”
    吴升想了想,干脆问:“恕我愚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桑学士从来没有向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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