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
    五月的清风吹过莲池,吹动了莲叶上的水珠,天气正好。
    湖畔有三个女子正在蹴鞠,不时响起欢声笑语。
    「诶,你接着。」「笨死了......」
    闹了一会之后,其中一名穿紫衫的女子躲着鞠球跑开,拿袖子扇了扇她微微发红、却并未出汗的脸颊,笑道:「你们玩吧,我走了。」
    一名穿着青衫的女子便跑上前,伸出脚背勾出了鞠球,轻轻巧巧地踮了几下,动作很漂亮,嘴里道:「为什么?我们这才玩了多久啊?」
    「李哥哥今天回来啊。」
    「啊?姐夫这就回来了?」另一名穿着杏花衫子的女子遂也跑上前,问道:「总不会是这么快就攻下燕京了吧?」
    「这我可不知道。」
    「那我姐姐回来了吗?」
    「都是一起回来,说好就去几天,不然我也去。」
    「你要去迎他们?一起去吧。」「好啊,走吧。」
    「喂,你们。」青衫女子抬脚一挑将鞠球挑起,接在手里,不满道:「说好了今日陪我蹴鞠的。」
    「先去看看姐夫带了什么回来,晚些再玩吧。」
    「你们好麻烦。」「那你去不去?」「唉,好吧。」
    她们却是先到厨房拿了些糕点捧在手里吃,登上一座小阁看着前院。
    过了一会,果然见前面热闹起来,许多文武官员匆匆忙忙往大堂上赶,侍从们来来回回地跑动着。之后才见那颇为简单的天子仪驾进来。
    其中,御辇转向前堂,凤辇则转向后院。「姐夫才回来就好忙啊。」
    「李哥哥一直就是这样的。」
    着黄衫的女子将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道:「走,找姐姐去。」
    「好啊。」
    惟有青衫女子不满道:「你们好烦,明知是这样还非要跑过来。」
    「
    赶到后堂时,正听张文静在对雁儿、凤儿交代事情。
    「该收的还是收好,洛阳毕竟不比保州.....」
    「咦?」张文婉讶道:「姐姐,你们要去洛阳吗?」
    「你就这样跑进来,一点礼数也不讲。还有,你们也做些正事,别一天到晚地玩。」张文静先是柔声教训了她一句,方才点了点头道:「嗯,随陛下去一趟,下半年再回来。」
    「为什么啊?」张文婉问道:「是已经攻下燕京了吗?」
    「哪有那般快?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国事。」
    韩巧儿遂问道:「文静姐,那我也去吧?」
    「陛下哪舍得不带你这鬼机灵,收拾行李吧。」张文静说着,转向赵衿,客气地点了点头。
    赵衿猜测大概是李瑕的兵力不足以强攻燕京,遂让北面先对峙着,改而先取开封。
    她既是随韩巧儿出来的,当然也要去看看赵氏的旧都汴梁。
    于是等韩巧儿又与张文静聊了几句要去收拾行李时,她便跟了出去,临走时又回头,冲张文婉做了个鬼脸。
    张文婉回了一个皱眉的表情以示不满。
    后堂上只剩下张家自己人了,她也随意起来,兴冲冲地问道:「姐姐,那你们都走了,我也能跟你一起去吗?」
    张文静正在看着赵衿的背影发呆,目露思量,等了一会儿才应道:「你好好待在家里。」
    「我才不要。」张文婉双手往腰上一叉,道:「姐姐若不带我去,我便偷偷跟去。爹又不在,二哥还在坐牢,没人管得了我。」
    雁儿打趣道:「二姐儿可得待在家里,阿郎说待闲下来得给你找门亲事,
    是吧?」
    凤儿不由也笑起来,点头应道:「是呢,为这事聊了许久。」
    「啊?又说哪家?」
    「我们可不知道,阿郎单独与贵妃说的。」「姐姐?」
    张文静却是又陷入了沉思。「嗯?姐姐?」
    「懒得作你的主。」张文静道:「我也管不了你,你想去就去吧。」
    「真的?」张文婉大喜。
    「但我可告诉你,这次返洛阳,陛下还要巡视沿途诸城,路上至少得一两个月工夫。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莫要叫苦。」
    「哈哈,出去玩得久才好!」张文婉语气兴奋,转身要去收拾行李,临走前又跑去弹了一下雁儿的头,「叫你吓唬我.....」
    ~~开封。
    这座城池在经过史天泽、赵璧的治理之后,本已恢复了部分生机,如今却再次因为元军的驻扎、唐军的围攻而显得一塌糊涂。
    城部的许多屋舍都被拆了,木料、石料被用来守城至于百姓则被征为民兵,在城头上协
    助元军守城。城中的土地则成了喂马场,到处都是马粪。
    这已经是伯颜极力约束元军之后的结果。伯颜这人本身就是深受汉学灌输的蒙古人,已非成吉思汗、窝阔台时期那种动辄屠城的残暴之辈。只是接连战败,很多事已不由他了,不是想宽仁就能宽仁的。
    五月十七日伯颜收到了几封消息,召集了麾下诸将领进行议事。
    他身材高大,站在上首显得非常威严,开□竟然没有隐瞒。
    「李瑕已经快要攻到燕京了。」
    一句话,诸将顿时哗然,哇哇大叫。「什么?」
    「不可能有这么快.....」
    伯颜抬了抬手,道:「但是,大汗的兵马并没有什么损失,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到了我们反攻张珏的时候了!」
    首先站出来回应的是阿里海牙。
    阿里海牙是镇守亳州的将领,但现在,开封以南的所有元军都已经被伯颜召集过来了。
    「唐军就那么多人,火炮也就那么多,既然都攻到燕京了。那河南的张珏肯定是在虚张声势,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力、火炮,难怪这几个月的攻势都软绵绵的!」
    「对!我们该狠狠打败软绵绵的张珏!」「
    「
    由着将领们商议着并领会了整体的战略意图之后,伯颜再次抬了抬手说这一战该怎么打。
    他走到地图前,在开封东面划了一圈。那里是黄河泛滥的地域。
    金、宋、蒙三国交战期间,各方都曾开掘过黄河,其后并不治理,这导致黄河、淮河已经在山东与两淮之地肆虐了数十年。
    再加上这些年的战乱影响,那一带土地荒芜,城池破败,人口、粮草都不足,战略价值更是很小。
    比如李璮之乱时,蒙军任由夏贵快到开封城下了,才绕后断夏贵的粮,就是因为占下这些城池根本获取不了补给,反而要分兵镇守。
    因此,伯颜、张珏这阵子就在开封对峙,都不愿向东纵深。
    「我们向这边撤。」伯颜道,「让张珏知道,我们得到李瑕快攻到燕京的消息了,只能放弃开封、走山东回援燕京。」
    「那张珏就会追我们?」阿里海牙道,「于是我们就攻郑州?与吕文焕的宋军响应。」
    「吕文焕?」伯颜道,「宋人懦弱,不是真心出兵,但等我们的声势一起他会想明白的。」
    「但如果张珏不追我们,怎么办?」
    伯颜抚着胡须道:「那我们就真的从山东斡腹到他的背面,要切断李瑕的主力与河南的联
    系,攻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他的手指已从黄泛地域移到了唐军在河南河北的战线上。
    如果说这一带是唐军战线的「腰腹」,那它确实是一条细腰。
    阿里海牙依旧是诸将当中第一个明白伯颜的战术意图的,大笑道:「丞相高明!我们行军更快,而张珏带着步兵与火炮,只能跟在我们后面挨打!」
    说来说去,伯颜心里却很明白,这些策略的本质其实是放弃河南诸城以换取更加灵活的战术。简单来说就是从官兵变成土匪才好进退自如。
    看起来仗是好打了,损失的是大元王朝立国的根基。
    无非是被逼到这一步了,鱼死网破了,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五月二十日。
    从郑州到开封之间有个小城名为中牟。
    这日天空下着雨,城中一个临时改为粮仓的屋舍中,有几个民夫冒着雨拼命修补好了屋顶,仔细确认了不会漏水,这才赶到他们歇息的地方。
    只见队伍中那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说故事了。
    「宋国绍兴十年,岳爷爷就曾经在这里大败金兵。可见不是我们这些种地的体弱打不过那些游猎的胡虏。是因为赵构这样的皇帝太废物了,还不是一般的废物。如果赵氏皇帝只是普通的废物,这世道都不至于成了这个样子!」虽说这样的话唐军许多人说,但郝狗儿说出来时还是再一次气得瞪大了眼。
    主要洛阳、郑州,还有马上要去的开封,这些地方太能勾起人们对靖康之耻的回忆了。
    「对!大后生说的对,只要朝廷愿意北伐,我们还不是马上就要成功了。」
    众人的响应声中,郝狗儿已陷进了情绪里,不由握紧了拳头,转头向郝二富道:「爹,我想从军!」
    「不许!」
    郝二富瞪着眼喝骂了一声,把手里的正在擦拭的鞋拍在了儿子身上,道:「你没听陆相公说吗?就算不从军也能报国。他还说了等这批粮草送完,我们就能再领一大片田地......」
    「爹,我就想从军!」
    「范押官,你看他。」郝二富不理会儿子,径直向正在远处休息的辎重官范学义喊道,「他可是我的独子。」
    「我不是独子,我继母.....」「就是独子。」
    那边范学义转过身来,正要帮忙劝导,忽然听到了城头上传来了十分尖锐的声音。
    没多久,便听得号角声响起。
    负责护送他们这支辎重队的将领已站在那座只剩一半的城楼上,放声大吼道:「敌兵来了!防御!」
    「把粮食都护好了!」
    小小的残城里登时一片忙乱。
    郝狗儿却是几步跑了出去,没让郝二富捉住。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下雨天,没有狼烟,元军是故意的,他们有计划。」
    郝二富不让他从军,他却任何时候都不忘了自己学着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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