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州。
    李瑕看过了那封军情司十分神秘地递过来的情报,将其递给了几个心腹大臣。
    “这是个机会?”
    “我们的计划奏效了,移相哥终于肯出战了。”“张元帅怎么看?”
    如今张柔带着张六郎去了太行山,至于张二郎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眼下在御前的还是只有张弘道。
    张弘道凝目对着那从元营送出来的战略图看了很久,道:“如果我们真的在退兵,移相哥这一偷袭,恰可以利落进截切我军。但既然我们提前得到了情报,其实可以反过来伏击他。”
    他走到了堂中的大沙盘处,摆了几枚兵棋。
    “陛下请看,只需要在城北大营的北面设一支伏兵,并遣一支奇兵沿太行山绕到移相哥防线后方,可趁机端掉他的大营......”
    董文用听了这些战略,连连点头,但之后却是道:“这份消息可信吗?”
    林子应道:“郝经传出来的。”
    张弘道遂向李瑕一拱手,道:“陛下,郝公是臣的先生,臣很了解他。他虽然也仕蒙元,但绝非是为了个人前程。他其实是盼着恢复汉家王朝,他不仅是为金国痛惜,他还为宋国不能守住中原痛惜,只需读他早年诗作便可知啊。
    说罢,张弘道马上便吟了两首郝经的诗。
    “金人不敢驻幽燕,刘豫犹令帝八年。若守汴梁和且战,关河一半尚能全。”
    “少康一旅便南奔,畀付英雄国可存。宗泽云亡李纲罢,衣冠不复到中原。”
    董文用竟也道:“臣也信得过陵川先生。”李瑕思忖了一会,转向史俊。
    史俊原本已暗自点头,见李瑕目光看来,却是愣了一下,须臾会意过来,道:“并非是不信陵川先生,只是战场上真真假假,难的不是收集情报,而是辨别情报。如今我们将计就计,佯装退兵。安知元军是否也将计就计,佯装追击?”
    张弘道有些奇怪道:“移相哥一粗人,安能看破陛下之谋略,骗得郝公传递假情报?”
    史俊只好硬着头皮道:“并非我不信陵川先生。但此事,恰是因为情报是陵川先生传回来的,故而可以认为是元军在设局
    ~~两日后。
    移相哥亲自登上了保州城西北方向的狼牙山。视线很好,可以望到东南方向很远的地方。
    “大王,唐军若想沿着太行山北上偷袭我们的营地,那里就是必经之路了。”
    “汉人是聪明。”移相哥道:“你说这个刘秉忠,先是设计攻唐军的军心,又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怪不得能帮大汗抢到汗位。”
    “但我听说他的家乡已经被攻下了,他的兄弟都投降了。大汗怎么还信得过他?”
    “没有什么信不信得过的,刀拿在手上是捅人还是捅自己,握刀的人心里有数。”
    移相哥这般说着,眼神里是沉稳与自信。
    又等了很久,依然没有望到唐军过来的动向,而守在山下的元军伏兵都已经有些倦了。
    “大王,唐军是不是不来了?”
    移相哥也皱起了眉头,想起刘秉忠说过唐军未必会来。
    这次主要还是试探,首先试探郝经是否已经投降于李瑕了,其次试探李瑕是否真的想要退兵。
    比如,如果郝经没有投降,当然不会把情报送出去。
    移相哥心中认定了郝经是叛徒,而李瑕只要收到情报,就算本打算退兵也很可能先利用这个情报反击。所以他一直笃定唐军会来。
    “继续等下去。”
    于是伏兵们没有动,就夜宿在这山间等着。
    到了次日天明,终于,远远有元军的探马向这边奔来。
    “大王,大王。”
    移相哥正在林间的小帐篷里睡觉,被人一推立即便惊醒过来,二话不说就出了帐篷。
    “唐军来了,给我伏击他们。”
    “大王,没有唐军,是东路的贺仁杰派探马过来了。
    贺仁杰正是移相哥派去偷袭唐军保州城北大营的兵马,移相哥已经让他做好了被唐军埋伏的准备。
    “怎么样?唐军埋伏了贺仁杰?”
    “没有。”
    “什么?”移相哥大讶,道:“没有?”
    那探马终于上前,禀报道:“保州城外的唐军营地都已经空了,除了还有不到五万人在保州城,其他的唐军主力已经不在保州了......”
    移相哥十分惊讶,自语道:“真退了?”
    “还有,李瑕已经再次派使节到燕京与大汗议和了,说是以白沟为界......
    “大汗就没想过要和他议和,为的是拖延时间。”移相哥道:“现在宋军已经攻上来了,李瑕急着调兵回川蜀,还想议和?”
    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过于谨慎了。“传本王命令,调集兵马,包围保州城。”
    移相哥下了命令,亲自站上了山顶,喊道:“勇士们!反击开始了!”
    “反击!反击!”~~“咚咚咚。”
    锤子的敲击声不停响着,一座巨大的回回砲被从高台上拆下来。
    因为回回砲的射程逊色于唐军火炮,移相哥为了弥补这一点,便不计代价修筑了高台。现在要拆,民兵们只好在高台旁搭建了一道斜坡,给巨砲装上轮子,缓缓运下来。
    “慢点慢点!噫!小心,小心......”整个过程异常地费力。
    而这才是开始,从元军大营到保州城有一百里,他们要推着巨砲离开他们辛苦搭建的土墙、深沟。
    蒙古骑兵们并不先行赶去保州,骑着马,悠闲地跟在他们后面。
    骑兵们说现在是春天,正是战马养膘的时候,他们要让战马先吃饱。
    民兵们羡慕地看着这些骑兵,幻想自己在战场上立了功劳,也能升为骑兵,拥有马匹、盔甲。
    一路都是木轮的叮叮哐哐之声。
    木轮滚过坑坑洼洼的土地,民兵们用手扶着,不停晃动的木头磨破了他们的手掌,同时木头也被他们的手掌磨得圆润光滑。
    终于,一百里的路程走完,前方出现了保州城。赫然可以见到城头上悬挂着的大唐旗帜。
    “打败敌人,守卫家乡!”
    号角声响起,民兵们就在骑兵的催促下,推着回回砲向城池行进。
    每前进一步都有汗水落下,终于。“轰!”
    前方传来了惊雷般的巨响,两颗铁球落在了他们前面五十余步,直接撞进地里,撞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不少民兵都吓得摔坐在地上。骑兵们却开始大声催促起来。
    “火炮的射程就在那里!过去把台子建起来,把回回砲装上去轰城!”
    害怕不已的民兵们只好继续向前,艰难地再推动着那笨重的巨砲。
    负责送运石料的则跟在后面,步履沉重。还没走五十步。
    “轰!”
    前方又是一声巨响,一枚火弹重重砸来,轰然将一座巨大的回回砲砸碎。
    “嘭!”
    木屑纷飞,砲车崩裂开来,碎木砸在了民兵们的头上。
    他们抱头向后窜,竟发现已有几人被击成了碎肉。
    “啊......”
    “不许跑!“督军的骑兵们抽出弯刀迎上来,驱赶着民兵们继续围城。
    “就在这里,把砲车架起来!”
    又过了两日,担惊受怕的民兵们才远远将剩下的回回巨砲架起来。
    “轰”地将石弹向城墙抛去,划过了漂亮的弧线,砸在护城河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不够!把高台建起来!”-~
    保州城头上,靖节看着这一幕,心中浮起忧色,转身下了城头向莲池别院走去。
    到了地方他才向护卫拱手,都没来得及开腔,正见张弘道从里面出来。
    “进去吧,陛下也打算召见你们。”靖节稍愣了一下,不解其意。
    “五郎,郝公之事?”“你也听说了?”
    “敬公与我说的,郝公不会有事吧?”
    张弘道拍了拍靖节的手臂,道:“凡汉臣,在蒙元被猜忌实属平常,尤其是郝公见过陛下。恰是如此,他传回来的消息最可能是元蒙故意的,陛下不理会,也是为了保全郝公,放心吧。”
    “明白了。”“去吧。”
    靖节心下稍安,一路到了正堂,只见李瑕还坐在那里。
    “拜见陛下。”
    “朕料想着,元军一开始攻城,你们这些保州当地人也该来求见了。”李瑕道,“先说另一桩事,想必敬铉、赵复也与你说过。朕现在急缺官员治理河南河北,你们可愿入仕,当朕的臣下、而非张家的幕下。
    他也可以说得更漂亮点,比如把那句“当朕的臣下“换成"当中原百姓的父母官”,但他想说得更直接。靖节迟疑了一下,发现自己没得选。
    张柔、张六郎去太行山招安山贼,不在城中,或许便是某种表态。
    李瑕削世侯权力之心,比忽必烈狠得多。“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李瑕问道:“元军攻保州了,你可心慌?”“臣确实不解。”靖节问道:“之前奥鲁赤率军南下,陛下命大帅出击,不给元军接近保州的机会。为何这次,却容移相哥攻城?”
    “之前张柔未归,保州人心不定,眼下......稍微好一些了。”
    “臣依旧不解,我军分明还有兵力,为何故意后撒,允移相哥攻城?”
    “你以为这一仗该怎么打?”
    靖节微微一凛道:“臣无能,不敢教陛下,只是
    “只是你忧心保州城。”李瑕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朕确实是在用保州城牵制元军主力,以等待一个结果,这是为了大局。你们看出来了难免会忧心。但朕就在这里,以性命承诺保州不会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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