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意见都听,就是没有主见。”
    上都河畔,忽必烈与察必说到真金,如此评价了一句。
    他刚刚打猎归来,身上还披着盔甲,显得十分高大威猛。已经五十一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还显得无比锐利,就好像其中还燃着永不熄灭的野心之火。
    这样一个如猛虎般的男人,谈论起儿子,难免嫌弃其懦弱的性情。“不用追了。”李瑕走在地图前,道:“阿里海牙能渡过汉江,必是与吕文焕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仔细说说他撤兵的路线。”
    “是。”
    陆小酉上前作了更仔细的汇报。
    离开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扯着缰绳骑马驶向城外兵营。
    路上闻着那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心中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陆小酉是蜀人,出生时川蜀已经被蒙军屠了十之七八。
    宋朝廷总是这样,子民惨遭异族屠戮,却动不动就是求和、求和。求和之花费再少,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痛失亲朋的伤痛抹消不掉。
    走了半条街,陆小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身后两个士卒道:“尿尿,别跟来刀。”
    往小巷子走了一段,他找了个最黑的地方站定,便开始准备撒尿。
    他盔甲不好脱,因此站了一会儿。
    却有几人从另一边巷子过来,像是几个醉酒的人,一路吵吵嚷嚷的。
    “呕!y。”
    “昌器喝多了,你来扶一扶。”
    “别拉我,我还没说完……宋室不幸,外有胡虏肆虐,内有李瑕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自危!”
    “嘘,噤声,没看这满城都是狗叛军。”
    “怕什么?李逆狗贼还想收买人心,哈哈,没听昌器兄说吗?今日草窗公见过李逆了。惺惺作态假仁假义。”
    “呸!我最恨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若真有能耐,何不北复中原?偏偏要顺江而下)不宣而战偷袭旧主,无耻至极。”
    “可怜江陵城中父老啊!”
    f.....
    陆小酉听到这里,拉起裤子,转身向巷子里走去。
    “你们几个废物。”
    黑暗中,他向那几个书生打了招呼,一手提着盔甲站定,道:“江陵城里死了人你们不骂阿里海牙、不骂陈奕?反而骂陛下和守着江陵城的将士?”
    “谁啊?”
    才有书生问了一句,马上便有另一个醉酒的书生应道:“是个降了叛军的软骨头。”
    “老子看你们才是软骨头!”
    “我们就骂怎么了?!朝廷已经与蒙元议和了,若不是李逆为了军功谋反,江陵怎么会有这种大祸?!”
    陆小酉理解不了这些人为什么会以为议和了蒙元就不会再攻过来,他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欺软怕硬,只觉不可思议。
    但他素来冷静,他打仗时最守军律和命令与那温吞木讷的性格也有关系。
    此时,他还希望自己这一个川蜀乡间长大的粗人能点醒眼前这些饱读诗书之人。
    “是宋军放元军来了江陵。”
    话音未了,对方已然反驳起来。
    “要不是叛军摧毁了襄樊防线,元军怎么可能进得了江陵城?!”
    “当年李逆坐镇汉中时,朝廷支了多少钱粮给他?全用来轰击江陵城了,是吗?!刀。”
    f.....
    陆小酉火气腾地一下更旺了。
    不发怒的老实人难得发了一次火,却比某些平素便脾气火爆的人发火时还要可怕些。
    当对面其中一人走近了些,抬手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江陵城遭此惨剧,就是因为叛军……”
    “嘭!y。”
    陆小酉勐地提起了头盔便砸了过去。
    他拙于口舌,面对这些言辞,只能以手上的动作回应。
    “嘭”的一声,对方一人被砸得头破血流,登时便倒下。
    倒也有人想反击,待摸到陆小酉身上的盔甲,却是惊得酒都醒了。
    之后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他他他他是叛军!”
    “杀人了啊!”
    “杀人了……”
    夜已经深了。
    李瑕见过陆小酉之后,却不得不再见一见史俊。
    “陛下欲以江陵为口岸,吸引赵宋之人力物力,倘若江陵尚不归心,如何可行?而欲使江陵归心,方法虽多,最快最简单的便是招揽大儒。”
    史俊显然是听说了李瑕提前让王应麟、周密离开之事,不免多提醒了两句。
    “臣敢言,此举便如北地文人请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哪怕只是作态,也必有奇效。”
    “朕明白,朕有在招揽他们。”
    “臣斗胆,以为陛下心不诚。”
    李瑕不由笑了,随口道:“又不是拜佛,岂有诚不诚的?”
    “陛下就是心不诚。”史俊固执得像个孩子。
    正在此时,又有近侍上前,低声向李瑕禀道:“陛下,方才城内出了些意外,陆将军伤了人。”
    李瑕也有些意外,之后看了史俊一眼,让人当着他的面说。
    此事,显然又要影响到史俊最关心的招揽名儒之事。
    倒没想到,史俊听了,捻须沉吟良久,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臣请陛下当着王应麟、周密的面,惩治陆将军。”
    “事情还不清楚,许是对方仗着人多,围殴陆小酉呢?”
    “陛下可私下再安抚陆将军。”
    “朕明白你的意思,容朕再想想。”
    史俊微微一愣,行了一礼,道:“也许是臣的谏言并不妥。”
    “朕明白史卿是老成谋国之言。”李瑕道,“只是朕。”
    话到这里,他却没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让史俊退下去,之后又将近侍也撤了。
    直等到堂上再无旁人了,李瑕才自语了一句。
    “只是朕还没学会当好一个皇帝。”
    李瑕近来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一个规范的皇帝。
    他性情太直了。
    他倒也愿意改,想要不择手段地成就大业,肯去贴近那个又厚又黑的皇帝的样子。
    但做得并不好,没能做到像曹操倒履迎许攸的样子。
    不管曹操是不是真的器重许攸,至少在倒履相迎的那一刻,表示了足够的诚意。
    李瑕没想到自己做不好。
    说来,他这一路趟过了那么多风雨,这次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也没什么为难的。
    就算将那些名儒书生全捆了带回川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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