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的五百护卫,尤其是选锋营,多少都明白眼前的情势。
    霍小莲就知道,阿里不哥只有与秦王结盟,才是合则两利的选择。
    反正,如果是他处于阿里不哥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尽力保证结盟,绝不会试图除掉李瑕。
    西南已经是唯一能突破阿里不哥包围圈的方向了,这时候如果对李瑕动手,成了没有太多好处,败了则是自陷死地。
    怎么可能做这样的选择?
    今日德苏阿木表达担心时,霍小莲认为他杞人忧天了。
    但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秦王与阿里不哥谈崩了。
    “驾!驾……”
    马匹跑得太快,迎面的烈风裹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又跑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前方有数十人正在边追逐边厮杀。
    “保护王上!”
    “……”
    德苏阿木驱马赶上,只见李瑕身边有七八名探马,而阿里不哥竟然有三十余个全甲的骑兵。
    以阿里不哥驻军的范围,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兵马杀到。
    那只能是蒙军早早就设好了伏兵,想在会盟时击杀李瑕。
    应该是被探马发现了,没能在第一时间成功,故而有了这场追逐。
    “放箭!”
    蒙军射出箭失,有马匹悲嘶着倒在地上。
    德苏阿木盯眼一看,一时没看到李瑕的身影,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一边纵马狂奔,同时努力看向那还在逃的四五骑,只见到一匹骏马的马背上已没了人。
    “王上?”
    下一刻,竟见李瑕忽然又坐回了马背上。
    他竟是在箭雨袭来之际抱着马脖子挂在了马匹另一侧。
    这是只有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才有的技巧,便是在蒙古人中这样的骑术也不常见,没想到汉人中尊贵的王也会。
    德苏阿木身后的畏兀儿士卒中已响起了几声惊呼和赞叹。
    反而是前面的选锋营士卒毫不惊讶。
    ……
    选锋营当然不惊讶,早在长安之时,李瑕但凡有闲瑕都会与他们一起训练。
    这种默契今日便体现了出来。
    见到李瑕的马背上没有人了的时候,他们没有像那些畏兀儿士卒一样惊慌。
    只这一个细节,选锋营就与畏兀儿士卒拉开了十余步的距离。
    远处,李瑕显然见到他们这五百人赶到了。忽然一拉缰绳,向东面奔去。
    畏兀儿士卒又吃一惊,不明白秦王怎么跑开了。现在这种时间,应该向他们迎面过来才对。
    “杀上去!杀了阿里不哥!”霍小莲立即喊道。
    李瑕才转过马头,他就知道这是为了拉开道路,给他们冲击阿里不哥做准备。
    秦王怎么会只顾着逃,当然是杀回去。
    “杀!”
    选锋营所有士卒的反应速度都很快,已经端好了弓弩,扬起了长武器……
    ~~
    “嗖!”
    阿里不哥举着长弓向李瑕的背影又是一箭射出。
    未必能射穿李瑕的盔甲,但也许能射伤他。
    只见李瑕突然变了个方向,而对面那些汉人骑兵,竟还迎面向这边奔来。
    阿里不哥刚才就已经看到尘烟了,但以为这些懦弱的汉人接了李瑕就会逃,他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追杀李瑕。
    二十人撵着五百人跑,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没想到,对面竟然有胆子反过来要杀他。
    这些汉人忘了他还有近两万怯薛军正在赶过来?
    阿里不哥喝令一半的士卒留下断后,拉过缰绳就撤。
    他反而不敢再追,掉头便走。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杀喊声。
    回头一瞥,阿里不哥正见李瑕策马追来,一槊捅翻了一名他的怯薛军。
    “你们留下来断后!”
    “保护大汗!”
    能被带来的都是阿里不哥的死士,很快又有十余人勒住马匹,返身。
    “圣主成吉思汗!”
    他们握着弯刀,开口唱起蒙古歌谣,同时等待着敌人杀过来。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祖先的习俗世世传。”
    脚下的戈壁滩一片苍茫,蒙古人的歌声也分外苍凉。
    这些战士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
    都在歌里了。
    他们不在乎阿里不哥是英姿雄伟的明主,还是狂妄自私的庸主。
    他们效忠的是成吉思汗的传统、成吉思汗的血脉。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尊贵的传统代代传……”
    “彭!”
    歌唱到这一句,李瑕已冲过来,手中的长槊用力一砸,带着马匹冲刺的力道,勐地砸在两名蒙卒的弯刀之上,砸烂了他们的弯刀,砸烂了他们的胸腔骨。
    也把他们的尸体砸落马下。
    同时,李瑕已策马冲过了这些蒙卒的拦截。
    “你们为他去死?”
    他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以发泄心中的怒气。
    身后又是几声惨叫,选锋营终于冲了过来,碾压过那些断后的蒙卒,追到李瑕身边,调整着阵形,形成一个拱卫李瑕并继续冲锋的阵形。
    前方尘烟弥漫,阿里不哥的兵力也赶到了,当先便是两个千人队的先锋。
    显然,剩下的兵马跟在后面……
    ~~
    阿里不哥策马赶回军队中,脸色阴沉如同乌云。
    “杀过去!给我杀了李瑕……”
    事实上,今日某些时候,他本来已宽恕了李瑕曾经的罪过和悖逆,真打算与李瑕结盟的。
    那些条件不算好,但确实是唯一能继续与忽必烈争汗位的办法了。
    匪夷所思的是,双方不是因为不愿结盟而谈崩了。
    问题只在一些小小的细节。
    阿里不哥要求李瑕再支援两万人,被李瑕拒绝之后,退了一步,要李瑕提供五万人给他当箭头饲料,以便在与合丹决战时使用。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仆从军,总不能损失他精锐的怯薛军去与合丹拼死一搏,否则赢了又有何意义?
    手里没了实力,打赢了仗也很容易被李瑕吞并。
    当李瑕的傀儡,还不如投降忽必烈。
    阿里不哥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合理,且李瑕很容易做到的要求。
    没想到,再次被拒绝了。
    “一只羔羊想当勐兽的盟友,那就要把自己变成猎狗。知道吗?你不愿给我箭头饲料的样子,比我们蒙古的妇人还要软弱。”
    阿里不哥不是在激李瑕。
    他是真心瞧不起李瑕。
    那是大蒙古国五十年以来,深入骨髓的对汉人的鄙夷。
    大蒙古国有旷绝古今的广阔疆域,这种无比的强大也让它的大汗变得无比的狂妄。
    当数千万汉人被屠戮,当汉人的男人只能成为他们的驱口,女人只能供他们玩乐。要一个活在哈拉和林、守旧了一辈子的蒙古大汗怎么学会尊重汉人。
    五年前,李瑕绝对不敢会盟阿里不哥,因为知道这是一个不受控的人,绝对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那时候李瑕太弱,阿里不哥太强,只有被吞并的可能,没有合作的可能。
    时至今日,本以为五年来的失败与挫折能够让阿里不哥变得清醒理智一些。
    但没有。
    今天,李瑕看向阿里不哥,突然发现,自己一辈子……应该说永远,都休想洗掉阿里不哥眼神里的那种蔑视。
    除非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做了好几年的战略规划,马上就要成功了的时候,李瑕突然间没在想要怎么继续联盟阿里不哥。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一脚踩爆他的妄狂。”
    让豺狼虎豹学着尊重羊羔?不可能的。
    只有一口咬断它的脖子,让它知道自己不是一只羊。
    没想到的是,阿里不哥远比李瑕想像中还要狂妄。
    当李瑕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之时,先动手的那个人,竟然是阿里不哥……
    阿里不哥在会盟之前便布置好了埋伏,准备一旦谈不妥就杀掉李瑕,再收服兀鲁忽乃,杀向玉门关。
    当李瑕还在拒绝了他的要求,而李瑕的探马发现了他的伏兵之时,没有犹豫地,才刚刚说过要答应与李瑕结盟的阿里不哥马上就杀向了李瑕。
    他想的很好,至少先让李瑕知道,激怒一个蒙古大汗是什么后果。
    就算结盟,也应该按强者说的来。
    ……
    只怕包括合丹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如此重要的会盟会因为如此小的一件事而失控。
    又或许这一件小事代表的正是五十年侵略战争所形成的不可调解的巨大鸿沟。
    ……
    此时此刻,李瑕以五百骑面对阿里不哥的大军,不知是冷静还是暴怒,却是大喝了一声.
    “继续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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