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秀特!”
    莫哥爬上山头,向嘉陵江望去,只见吕文德的兵力依然布置在江对岸。
    “杨大渊,你不是说吕文德必退吗?”
    杨大渊听至莫哥叫自己,抬起头,等通译又复述了一遍,他方才应道:“吕文德不该如此不惜兵力,想必再强攻两日,宋军必退。”
    其实杨大渊也觉得奇怪。
    吕文德什么德性,他了解,无非想等李瑕前后夹击,由李瑕承受蒙军主功
    而蒙军也做足了准备,打算随时掉头杀向剑关门。
    但,李瑕既没派兵出关,吕文德竟还肯这般硬扛?转性了不成?
    只能说是没被打痛。
    杨大渊决定给吕文德来一下狠的。
    他当即便向莫哥请命,愿派人夜袭宋军。
    是夜,杨大渊命侄子杨文安只领五百精兵,在下游泅马渡过嘉陵江。
    杨文安虽年轻,却有名将之姿,先是突然杀进吕文德大营,辗转突杀,踏营纵火烧了一座粮仓。
    其后,他立刻掉头杀向大获城。
    大获城中蒙军、以及投降蒙古的汉军本已被吕文福攻打数日,快到了崩溃之际,忽见杨文安杀来,士气大振。
    是役,杨文安五百骑踏营、入援大获城,硬生生把蒙、宋双方之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吕文德的败退,几乎已只是时间问题。
    “干他娘的小畜生!杨大全好歹为国殉难,生了这样没屁眼的龟儿子!”
    把杨大渊、杨文安叔侄骂翻了天,又追溯了其祖宗十余辈,吕文德这才怒气稍歇。
    他已决定不打了。
    两万余宋军,野战拖了蒙军十余日,他这一战打得已经不孬。
    放眼十余年宋蒙战场,都算是极难得的战果。
    之所以要撤,算是这次他让雁啄瞎了眼,看错了李瑕。
    本以为李瑕是个热血守国的,没想到只是自保的孬种,比刘整尚且不如。
    等撤了军,先把刘整、向士璧军法处置。因为他吕文德都守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打下巴中。
    然后再把李瑕军法处置,因为此战罪皆在李瑕。
    忽然。
    “报!大帅,南面有百余骑奔来,看旗号像是剑门关守军。”
    “现在才来。”
    吕文德啐了一口,大步走上望台,只见对岸百余宋军正在策马狂奔,后面还有百余蒙军哨骑在追。
    “大帅,是否令战船接应?”
    “接应个屁,让这小猢狲自生自灭。”
    隔得远,隐隐能看到那百余宋军在江边驻马,得不到船只接应,又掉头向后面的百余蒙军冲杀上去。
    毕竟是在宋军的防线,那些蒙古哨马不敢硬战,射了一轮箭雨,撤了。
    望台上的吕文德哼了一声,这才下令让战船过去
    李瑕大步走过吕文德旳军营。
    这营中将士确实与别的宋军不同,个个魁梧有力,盔甲齐整,武器精良。
    若作个比较,钓鱼城虽有两万兵力,其实有盔甲武器且经过长年训练的官兵仅四千余人,且都身材干瘦,盔甲残破。
    吕家军这两万数千人则个个精锐,若再征发乡兵,便能称数万大军。
    这还只是吕文德带入川蜀的,他还有不少兵力在吕文焕、夏贵等人麾下。
    大宋第一武将的实力便体现在这里。
    李瑕目前确实远远没这份实力。
    “请李将军缴械,单独进去。”
    前面的大帐是敞开的,一排锐士挡上前。
    李瑕不以为意,将随手的佩剑递了,转头向身后的亲兵们道:“你们在帐外等等。”
    他走进大帐,抬头看向吕文德。
    李瑕已经很高了,吕文德则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站在那像是一个巨人,长手长脚,确实是天生的战将。
    这一见面,李瑕才明白,为何当年赵葵只看到路边掉落的大鞋子会大吃一惊,派人去寻找吕文德。
    巨人般的战将立在那,一生转战二十余年,杀气凛然,气势骇人。
    李瑕的身板依然挺直,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其气势所慑。
    “拿下!”
    吕文德扫视过李瑕,忽然喝道:“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吕帅若不怕下不来台,大可拿了我。”李瑕不等帐中士卒上前,已笑应了一声。
    “唰!”
    帐外,李瑕带来的百余兵士已拔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显然也是精锐。
    吕文德大怒。
    他还真不怕这些人。
    但他确实没真打算把李瑕怎么样。
    贾似道交代过,让他与李瑕好好相处,合力立功,以谋相位。
    吕文德外表粗莽,但又有些精明。
    他很早就看出大宋朝的武将该怎么混,比如朝中必须有靠山,不然官家说不信任就不信任。
    早年,他倚靠的是赵葵。
    谢方叔取代赵葵为相后,他又投靠谢方叔但合不来,于是阿附贾似道,从此如鱼得水。
    此时帐中的力士已上前,李瑕眼神却依旧很平静,随手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那是个蟋蟀笼子
    “住手!老子与他开玩笑看不出来?滚出去!”
    吕文德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大笑,他不需要。
    他心里不痛快,便表现出来,懒得演。
    官家纵容他,因为官家不喜欢有心计的武臣。就喜欢他这样爱嫉妒,与同袍相处不好的,还因为贪财名声大臭的。
    当然,得真会打仗。
    待帐中诸将都出去,吕文德开口又骂。
    “狗崽子,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大营残破,听说是杨文安偷袭了吕帅?”
    “哪個混球与你说的?”
    “看来,杨文安要一战成名了”
    “少他娘激老子,老子不吃这套。说!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坦然道:“因为,我要很快打下利州了”
    吕文德一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突然,
    一柄大斧被吕文德操起,猛地向李瑕斩下!
    他动作不算快,但这一下竟是全力相击。
    劈山之势。
    “呼!”
    风声烈烈。
    李瑕急忙一避,已在地上滚了一圈。
    “嘭!”
    帐中摆地图的大台已被吕文德劈得四分五裂。
    “都别进来!”
    吕文德大吼一声,再次劈向李瑕。
    李瑕滚了两圈,举起帅椅向吕文德砸过去。
    “嘭!”
    巨响声中,木屑纷飞。
    李瑕趁机拿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猛刺吕文德。
    两人都是毫不留手,真是想把对方弄死。
    “铛!”
    “铛!”
    火花四溅。
    吕文德的大斧不同于张珏的短斧,而是斧身极重、杆极长。
    他手又长,舞得虎虎生风,帐中几乎没有能躲的地方。
    李瑕两次要被扫中,拿长枪硬挡了,虎口巨痛,五脏六腑都觉翻沸。
    “小畜生!去死吧你!”
    “嘭!”
    一根柱子已被吕文德砍倒,帐篷整个倒塌下来。
    李瑕却是故意躲在这柱子前面,趁机跃上,长枪猛刺。
    枪尖倏然捅向吕文德的喉咙
    帐内打斗声传来,帐外吕文德的人听了命令不敢上前,李瑕带来的士卒却已站不住了,纷纷要杀进去。
    “保护将军!”
    “谁敢动手?!”
    “来啊”
    突然,只听帐内吕文德、李瑕双双喝道:“都别动!”
    “呼呼”
    吕文德喘着气,一手死死握着枪杆,一手持着大斧。
    “你个小畜生,小畜生,利用老子挡着蒙军,你他娘跑去攻利州,还没人敢这么耍老子。”
    “没有吗?”李瑕问道:“贾相公算不算?”
    “还敢提恩相?!老子容你够多了。就算弄死你,恩相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吕帅没这么想,不然就叫人进来了。”李瑕道:“吕帅明白的,留我活着,你好处才多。我马上要收复利州,还要收复汉中,这些都是在吕帅的指挥下做到的。”
    “老子不需要。”吕文德啐骂道:“老子节制两镇,还要个屁的功劳。”
    “节制两镇算什么?末将希望吕帅更进一步,授三衙,授太尉,授少傅,封公,封王”
    “放你娘的屁!官家不可能再封我。”
    “贾相公如今参与到什么事里,吕帅又不是不知道。”
    “大不了不混了,老子剁碎了你,一了百了。”
    “那就剁,我麾下那些将士就到临安去。事情便成了李非瑜斩杀鞑首,收复汉中在望,吕文德为争功阵前擅杀大将,使大事功败垂成”
    “你还敢威胁老子?!”
    “不是威胁,把利害挑明了而已。吕帅杀了我,我们一起完蛋。还不如一起升官发财。这一战,吕帅要做的不难,挡住蒙军一阵子而已,反正打都打了”
    “你他娘的,利用老子就是不行!”
    李瑕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吕帅跋扈而贪财,但我认为是此为自保之手段。其实,吕帅并非这样的人。不如收了脾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放屁,老子就是跋扈贪财!老子就是爱钱,就是不容忤逆!”
    “那我们合作如何?拿下汉中,多的是发财的机会。吕帅你想蒙哥一死,也许要休战了,便如宋辽之时,若汉中为榷场,可由你我控制着”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吕文德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肯跟莫哥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吕帅的南湖凤园,末将随贾相公去过。”李瑕又问道:“花费不小吧?”
    见李瑕到现在,吕文德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小畜生,难怪恩相喜欢你。说,老子顶莫哥多久?你才有把握拿下汉中。”
    “一个月”
    “放屁,就十日。”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节,不如”
    “闭嘴,就十日。”
    “打都打了,不如何多几天”
    吕文德说一不二,喝道:“日子一过,老子立刻撤军。”
    “蒙军马快,若先抵汉中,则万事休矣。”
    “你他娘野战打五万蒙军试试!”
    “末将确实不如吕帅善战。”
    “那就十日。”
    吕文德心意已决,丝毫不肯退让。
    他是蜀帅,他说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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